怀念父亲

尽管父亲太过于自私，以至于我在罗田三一八国道朦朦山勤工俭学捶石子的钱都被他截留，为减轻负担，又想将我过继他人，典型的抛家不顾，作为子女遭受苦不堪言的磨难可想而知。但毕竟是生身之父，离世12个年后，特写此文。

去世时的情景依然那么清晰，以至于父亲走后的12周年纪念日若不写点东西，这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父亲，您在九泉之下，听一听儿子出自于内心的倾诉吧——

这一日我早早地下了班，回到家中。百无聊赖，我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尚未读完的书读起来。窗外的斜阳映照在悬生于高岸的那棵伸向半空的刺槐树上，秋风摇曳作响，地面上晃动着斑驳陆离的光环。看到这个悲秋的景象，我心生哀凉。无论如何，这书是读不下去。我索性放下书本，在家中的甬道上漫无心绪地徜徉着。

门轻轻叩了三下，打开家门，内弟来了，身上正冒着热气呢。他语调急促，父亲已吐字不清，他要你一定得回去。怎么病情发展得这样快？才隔三天呀。这真是一个多事的秋日。

孩子晚上要上课，妻子未下班。纷繁的思绪一团污水下了明矾一样，脑子里忽闪着电影，父亲的一切便闪现在眼前。

父亲少时习惯于独立生活。那时家境贫寒，祖母去世时他才3岁。他初违父命，不承木匠，少小离家，打长工，以后给人家担挑夫。抗战胜利前夕，与同是苦命之女，生于民国壬戌年6月13日，现温泉镇坡儿垴村，生父宋盛文、立父宋盛奎女儿的宋菊英结为连理。解放前夕，他积极斗地主分田地，成为土地改革积极分子。也就是从这时起，他便将自己的整个身心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母亲从此挑起了家庭生活的全部重担。农村成立初级社他是骨干，高级社成立后他是负责人。由于工作勤奋，差一点出席全国劳模大会。他有两次被提拔去外乡工作的机会，但由于母亲的反对终未如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历史上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父亲呢？孩子、母亲全抛脑后。两个妹妹患急性脑膜炎，七天相继死去，父亲只是草草地掩埋便又匆匆奔回余家冲水库工地。由于父亲起早贪黑地工作，看不清路面，两次摔成骨折。没过几年，因不堪家庭生活重担压迫，母亲积劳成疾，最后死于肺结核，年仅39岁。母亲去世，一个不足周岁的弟弟，父亲便将甩给方刚9岁的妹妹。就因为这些，可没有少埋怨父亲。特别是母亲卧床两年多，直到辞世，还要洗衣、养猪、下地种菜，而父亲呢？竟未给母亲倒过一杯水，做过一次家务，未给母亲半点温暖，最后悲惨离世——实在寒心呀！母亲为了我们兄弟妹6人，吃尽了苦头，尝遍了艰辛，受够了磨难，付出了一切，她是累死的呀！我们怎么也想不通，认为父亲太过于残酷，亏欠母亲和子女的实在太多。抛家不顾，没尽到丈夫、父亲理应承担的起码责任！

父亲是全村最早的中共党员，一生主管财经。经手进去的钱不知有多少，但他从未捞过任何好处。每次清理运动，总是不差分顺利过关。其他人大占便宜，他却没动半点侧隐之心。

妻子回来了，这时已是晚上七点四十分。说也奇怪，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晚才回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我揪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忙去接电话，电话是侄儿建新打来的，说父亲病情加重，要我务必于今晚赶回去。这么快呀，不大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向妻子作了必要的交待，便骑着自行车，打着手电筒，火速往回赶。车轮飞转，我的思绪也在飞转——

农村实行责任制，父亲便从村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这时候，哥哥已分家，妹妹已出嫁，我在城里也已有了家室，只一个弟弟在家。父亲便和小弟生活在一起。

依据政策规定，父亲退休时先后下发1300元的退休安置费。有人劝父亲自个儿留着防老，学生时代的痛苦经历告诉我，父亲是个典型的抛家不顾，如今像换了另一个人似的嗤之一笑，自个儿留着还怕好了孩子？从此，父亲便一头扎进家里。犁耙耖毕竟还生疏，可是还没过多久，农活技术绝对不亚于一个地道的老农。

其后，我因无人带孩子，父亲便担起保姆的行当。那时父亲已届66岁高龄，这乖呀啊呀的唠叨絮语，倒还真的不如让他干些繁重的农活儿呢，的确苦熬煞了他。

从去年起，父亲开始染病在身，他知道此病上身便会再无好时日。可是父亲从不讲这些，一个77岁的老人依旧盘田、下种、放水、薅草、割谷、挑把子。去年底，我给父亲看病、购药，可父亲总想着我没钱，说算了。直到病重，父亲才不再拒绝看病吃药。当父亲拿着大袋的药时，问这该花多少钱，大有病好后要还给我似的。父亲得的可能是类风湿，别人服药有效而他却无效后，干脆拒绝去医院，父亲说别花这个冤枉钱，留着还人欠款和孩子读书吧。

父亲瘦得皮包骨头，疾病磨得他实在支撑不住，却念念不忘的是小我十二岁弟弟的命太苦，三个孩子都得病，弟、弟媳身体更差。此时正是秋收时节，农村一年中最忙的时候。父亲病重，已是没人照料，却还惦记着身体很差的弟弟，叫弟弟休息一天，别把身骨子累垮。父亲和弟弟说，他被疾病折磨得实在受不了，真想早点儿走，但一看到正在忙碌的农活儿，说打算在忙完农活后再走。他这一说，我的鼻子酸酸的，强忍着眼泪不外流……。看到弟弟一家五口人三个孩子读书，需要钱很多，为了分担弟弟的困难，父亲生命的最后五六个生日，他都主动躲过，生怕垸里人为他祝寿而使弟弟承受不了。如今他又提出遗嘱，说他死后不要惊动任何人，草草送上山埋了算了。

回到家，已是晚上8点半。父亲听说我回来了，将头抬得老高老高。我说泡点饮料你喝吧，父亲却用力的摇摇头，我说这是很好的滋补品，父亲这才点头。泡好后弟弟喂了四汤匙，见到老父下咽时那个艰难的样子，我好生诧异。他的脸像过冬的瓜果，正一点点地失去水分而渐渐的萎缩变枯。三天前我回家里时，父亲的精神及食欲还不差的。只三天时间，怎么病情发展得这么快呢？这时，父亲吐字不清地叫着杏春、俊清和他的几个亲人。父亲临走时，三个儿媳和三个孙子都没在身边，只有他的三个儿子相依厮守。父亲真正走时是在午夜过后十分钟，走时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我知道，父亲是带着遗憾、失望而走的。

父亲，您在生，我觉得自己不欠您什么。您病后我为您治病，每隔三两天往回跑，有时一连两天回去看望您。每次带点东西，或钱或物什么的，尽您的需要买点什么。我觉得自己已尽了一个作为儿子应尽的责任。但现在想来，不是没欠您什么，而是欠的太多。其实您多想能和我长谈一回，把您心中的全都倒出来，但我每次回去却装出一脸的坦然，一个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的用意是不想让您过于悲伤，谁也会生病的，您别把病当一回事。如今您走了，再也看不到您的音容笑貌，再也听不到您的声音。回想这些，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缺憾。

父亲，尽管是有些过于灰暗的过往，但您的一生是辉煌的，您走的形式也一定辉煌。我们按照农村习俗中最隆重的方式为您送行，您不寂寞，走的很荣耀，很得体的。

父亲，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我还要将您走后这12年间发生的许多欣喜事情告诉您。

您生前最关心的家谱，您不止三番五次谈及。要我务必负起责任，将谱修好，以谢族人。父亲是本届修谱班子的主要成员，收丁费、收资料，东跑西赶的忙碌了4年。我将用新史观，新方法，编写新家谱。父亲，请您放心，您未竟的事业我一定尽力圆满完成，做到上对得起包括您在内的所有先辈，下对得起子孙后代。现在，我很欣慰地告诉您，在您忌日的周年，宗谱已经顺利完成，我深知，这是对您最好的纪念！

父亲，还要告诉您，我的工作成绩其它的不说，单就英山旅游业这一项，可是对得起父亲您。经过11年艰苦努力与不懈奋斗，县委、县政府于1998年正式将英山旅游业作为“旅游活县”重大举措列入全县四大战略。英山旅游开发已列入国家计划，现已成为英山一大支柱产业，促进了英山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在这个巨大历史进程中，你的儿子当之无愧地成为英山旅游业的开拓者与奠基人。

您三个儿子中老大和老小都已盖起了漂亮的楼房。尤其是细民移到原属本家的稻田盖建的房子，更是超一流；您二儿子我，因为您的爱孙俊清在武汉从事软件业，在好友的帮助下于武汉最繁华的百步亭买了套房子。您的几个孙子个个都有出息，长孙劲松虽然手臂伤残，壮志不减，你已有了不足两月的曾孙呀；二孙子如前所说，已在武汉立业；您最惦挂的三孙子也已上职业大学。他们个个表现不俗！当您听到这些消息，一定高兴吧？！

父亲，在您12周年忌日，我草就了这篇文章，也算是对父亲您90年诞辰的纪念。父亲，您的在天之灵当会有知作为儿子的一片赤诚之心。父亲，您安息吧。

写于武汉百步亭 农历己丑年八月二十五日

作者：陶家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