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表达
不想表达
朱丽冰
两个月的暑假于不知不觉中溜走了,可是却留下了丰富的经历和复杂的心绪。清闲而忙乱中,每一日都与众不同,每一刻都无法复制,岁月是珍贵的。我静静地接纳着这一切,享受着时空旋转,日月同辉的轻松任性。很多时候,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而莫名其妙的,意识里又知道自己的麻木、愚钝,所以,终于不致于过于癫狂。
不想表达什么,表达出来好像就显得比较刻意了。只慵懒地摇晃着日月,拥揽着晨昏。
但是,还是要说说一个人。
那是在从广州回郑州的火车上,不安分的我总想从周围的人那里了解一些新奇的东西。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经历和迥异难料的思维。如果,他们肯说一些他们的故事,对于大多时日闭门幽思的我,都将会是莫大的收获,否则,即使再漫长的路途,留下的也只是每个人低头玩手机的单调画面。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首先和对面的一位年轻男子攀谈起来, 我忘了这场谈话是怎么开始的,但肯定是我先搭讪他。他是一位年轻人,大学生模样,脸净白,说起话来轻轻柔柔的。经过攀谈,不出所料,他果然是正在广州就读的大学生。我问他学什么专业,他说让我猜,并且提供了一个关键词——艺术,我看着他的白皙颀长的手指,猜了绘画、音乐等等,但都不对。最后,他轻轻地说“计算机设计”。我不喜欢这个专业,我觉得这是个冷冰冰的学科,而他给人一种空灵的感觉,怎么也不像一个学计算机的主儿。
在这谈话中,我左侧的一个长着浓密胡须、黑红脸庞、身材敦实、给人一种很粗犷质朴感觉的男人接续上话题了。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是长沙人。我问他们那里的水稻一年几熟,他说一年两熟。不过,他又说,现在的种地人大多只种一茬,因为把人力、肥料、种子等综合算下来,一年两熟并不划算。人们终于懂得休耕了。我为这种慷慨而暗暗自喜。中国的农民应该是世界上最勤劳的,从来都舍不得让土地休息十天半月的。过去,连同沼泽、山地都不放过,总是想方设法地种上点东西,收获些希望,哪怕这收获是多么得不尽人意,哪怕是得不偿失,也要试试。让人哭笑不得。我问他什么样的大米好吃,他说是长粒、透明状的米最新鲜。不过,现在由少数人承包了家乡的土地,实行机器作业。大部分人像他一样都出去打工了,像他,在外打工一天,等于赚了两袋半大米。所以,人们都会做出划算的选择。他说话时脸微微红着,他大大的眼睛里也清晰地流露出在女人面前直言的害羞状。不知怎地,我很喜欢他的害羞。
接下来,一个工作了一年多的年轻人滔滔不绝地谈了他对教育、政治、经济等的看法,一个退役好几年的航空兵为我们唱了几首军队里好听的歌曲。我们这个群体,已经有十几人的规模了,一块说笑,一块吃零食,很是惬意友好。可是,我斜对面座位上的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始终沉默不语,好像他是一个局外人。直到一个出外打工的小青年喋喋不休地谈起他在凤凰古城的一段特殊的经历,我们称之为“奇遇”时,对面的那个沉默的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活中没有奇遇。”天,要么不开口,开口即不凡,多么精辟的一句话呀。
“生活中没有奇遇”,他若有所思地说。对于这个最后发言的人,我们都给予很大的关注,从问“为什么”开始,到问他做什么工作,上的什么大学,直到现在回家做什么,问题越来越深入细致。他呢,像一枚不愿旋转的陀螺静静地呆在墙角里,要么用一两个词语回答 ,要么回避不答。
我看不出也问不出他对于人生和生活有什么特殊的看法,他不愿意表达。但是,他一定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立见解的人。不过,我敢肯定,在某些方面,他极端地脆弱,因为我们无意中已经揭开了他隐藏多年的伤疤,那是他内心深处的伤疤。他曾经打败了所有的对手,但是,有一个人,他永远都无法战胜。因为,尽管他非常非常努力,但是,他村子里(他是河南封丘人)的人都说,他不是最聪明的人,最聪明的人是同村的另一个男孩——他没有上小学一、二、三年级,入学直接上了四年级,然后一路顺风顺水地考上了重点大学。“他做什么工作?”我们问。“在一所高中教学,是一个教师。”他淡淡地回答,“我们村的人都认为,做一名教师,是最有出息的。”
也许,他能说出这些,和我以及我爱人是教师有关。对于这一点,我一开始就表明了。
他呢,我们已经知道了,他是小学二年级没有上,从一年级直接跳到了三年级,四年级没有上又从三年级直接跳到了五年级。这一点,他似乎比不上那个同村的孩子。最后呢?最后他以高出当年清华北大录取分数线近一百分的820分考上了某某市的武警学院,现在搞人民武装押运。已经在广州买了房子,有了老婆,还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虽然,他三十岁不到。
显然,大家在惊愕之余都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有自己的痛苦——全村人都认为村里最聪明的孩子不是他,而是那个做了人民教师的人,直到现在大家的看法依然没有改变。他们家乡人特别敬重教师这个行业,认为谁能教书育人才是天底下最有出息的。这,无疑将成为他一生的苦痛,虽然他不愿表达出来,只是,他无法掩饰脸上的那丝遗憾和无奈。
我想,作为教师,我千万不要随便比较两个孩子——那个被比下去的,会有多大的痛苦、多久的遗憾,我们是无法预料的。人,没有理由因为某种端由去肆意否定一个人,这,太残酷了。
他的沉默寡言是有理由的。在某些方面,人们剥夺了他的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