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饭桶的信仰
陈抟是古时传说中的陆地神仙,他一生贪睡,打个瞌睡就是八百年。饭桶是旧时箍桶匠箍就的用来装饭的木桶,后引申为办事不力的人。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硬要混在一起是四散里人的杰作,浙西山区四散里人平时少有文化娱乐,看个电影可能一个月才轮得上一场,看大戏没个三年五载的看不上,就是想听个道情什么的山里沟里的路难走瞎子也懒得来一趟。生产队干活闲得无聊,四散里人常常以给人取绰号为乐,绰号可不是随便乱取的,他得符合一个人平时的行为特征,喊一声绰号大家心领意会就知道叫谁,既形象又贴切。人一旦有了绰号你想摘掉都很难,大家不会卖你的账,全村人大人小孩不喊你大名直接叫你绰号就是不承认也不行,陈抟与饭桶就是四散里人强加给村里人胡兴发的外号。
生产队里干活有时路途远了便由村里的妇女送饭,家家户户盛饭都用不老罐(搪瓷罐)外面用警报袋一扎,只有胡兴发家用饭桶装饭。那年代大家几个月吃不上一顿肉,肚里没有油水饭量特别的大,一个不老罐少说也有三大碗饭吧,胡兴发是大大的吃不饱,一饭桶没个六碗八碗的装不满,久而久之人们干脆把他叫做大肚皮饭桶了。叫他饭桶还有另一层意思,兴发家吃口重有四个儿子外加两个女儿,家里很穷,平时别看范兴发干活很卖力但力气总使不到点子上,犁耙耕耖样样不会,虽说他有一米八的个头又正是当拿正劳力十分工的年龄,但社员同志们还是只给他评了个九分工。饭桶带些贬义,当面叫他有些抹不开脸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背后叫的。
至于生产队的社员同志们为什么又会叫他陈抟,那是胡兴发有个癖好,三口两口吃完送到干活地里的中饭,嘴里还在嚼着就避开大伙躲到一边去打瞌睡,屁股刚落地“呼噜”声就起,任大家大声说笑仍然照睡不误。有时不知做什么美梦嘴角的口水流了下来,“陈抟,梦见抱着大姑娘了还是吃上红烧肉了 ?”叫声实在太大,睡意朦胧的“饭桶”张开了眼,由于没有听清说什么,忙问大伙什么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实际上叫陈抟也好喊饭桶也罢胡兴发自有自己的苦衷,一大家子人就靠这点工分分口粮,老婆一米四的小个子家里一大帮人吃的洗的就够她忙的了,其他农活根本无暇顾及,像烧灶的柴火垫猪栏的草,地里的蔬菜这些都要胡兴发去干,他不可能歇了工分去干这些活,不然更要少分口粮了,没办法这些活只好抢在生产队出工前和傍晚队里收工后去干。他每天差不多要比人家多干一个人的活哪有不累不饿的道理啊!累了当然要打瞌睡,消耗体力多了饭量自然大。兴发是村里有名闲不住的人,除了晚上睡觉白天吃饭与打瞌睡,似乎一直闲不下来,即使在大雪飘飘的冬天,生产队不干活了,人家待在家里拎着火笼烤火,兴发闲着无聊没事找事的找来几个老柴桩用斧头狠狠地劈,人家看不过,“陈抟,你这样做不是肚里的三碗番薯粥又没了?”陈抟讪笑着说:“我这人贱就是闲不住。”
别看陈抟爱打瞌睡,但他打瞌睡的时间掐得很准,像有灵猫似的绝不会超过二十分钟,时间一到马上醒来比闹铃还准,睁眼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呼大伙,“做生活(干活)了喽 !”大家没有听错,他虽不是生产队长,但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党员之一,有他在休息的时间不会长,要不是队长分配社员们谁也不愿意与他在一起干活。“走喽,走喽!”陈抟一面催促大家一面顾自先走了,大家极不情愿地慢吞吞地跟着走。到了田间陈抟抓起锄头急速地在苞萝地里除草,由于性急把苞萝苗也给除断了,路过此地的队长见了说“陈抟你急什么,现在又不是抢收抢种的大忙季节?”陈抟呵呵着回答“习惯了,习惯了。”四散里本来就人多田地少,一百多号劳力每天哪有这许多的活干?生产队又不能歇工大家都要混工分呢,还好村里有大量的茶山没事做就到茶园除草,有时新除的茶园嫩草还未长出由于生产队实在没活干队长吩咐大伙又去除草了。就是这样陈抟在中午歇力时也不让大家好好休息,二十分钟时间不到又听见陈抟催命的声音“走喽!做生活了。”
陈抟是个节俭的人,一辈子好像没有穿过不带布丁的衣服,有人笑话他带着丐帮的痕迹,他不置可否。那年头村里难得有人家杀猪,如果“饭桶”家买肉了就是村里的大新闻。于是馋嘴的小孩们就有了借口,“娘,去买点肉吧,你看连‘饭桶’家都买了。”是啊,连“饭桶”家都买了大人还有什么不买肉的理由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有人问“这个叫‘饭桶’的人是不是有毛病?”不是的,用他的话说这是在感恩。他不识字,不善言辞,也没有其他的大本事,只能用这种拼命干活来感谢共产党的恩情,感谢毛主席的恩情。陈抟不是本地人,在四散里人看来是外乡客,老家在温州的缙云,那年要饭来到四散里刚好村里搞土地改革,也不知上辈那一代积得德到了胡兴发这代居然“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善良的四散里人不但收留了他,居然还分到了地主家的一间一弄的砖瓦房,记住是砖瓦房!要知道村里绝大部分人家都是住土泥墙的,有的人家甚至是茅草屋。也该胡兴发时来运转,一个要饭佬外地客居然还在四散里娶上了老婆,这事着实让村里的光棍们忿忿不平,眼红了好些年。让人更加羡慕与不解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胡兴发居然成了村里少有的几个党员之一,刚解放那阵子村里谁也比不上他家穷,越穷越革命入党也成了自然的事。好事占尽的胡兴发打心眼里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使得穷人翻身得解放,想得最多的是如何的“知恩图报”,抱着“党叫我干啥就干啥”的心理报答党的恩情永远跟党走。党是什么?叫他回答真的有些难为他了,党的概念在他的心里有些模糊,他就把生产队集体当做党,多多为生产队干活就是为党多作贡献。
八零年四散里也分田到户了,陈抟有些茫然了,没有了集体今后真的不知道如何报答党的恩情了。日子一年年过去,陈抟也变得愈发的衰老了,但他闲不住的性格还是没改,98年的一场洪水冲垮了小山溪旁的大片农田,田里堆满了大小河卵石还有沙子,好多人家放弃了,只有陈抟孤身一人起早贪黑用手一块一块的搬运田中的石块,一次捧起一块大卵石时由于体力不支连人带石块一起摔倒,脸上磕出了血。别人心疼他,“陈抟,你又何必呢?真想学‘愚公’呀!瞧你搬运了一个月的石块连一只田角也没清理完,要想恢复原样不知猴年马月能完成呢。”“人老了不中用了,能做多少是多少吧!四散里本来田就不多,看着费了挺可惜的,田地钱万万年呀!”一个人忙乎了整三年终于恢复了自家的良田,望着自己的杰作“饭桶”摸着稀疏的胡子笑了。
除了年底村里通知党员开会大家还会记起陈抟是个党员,平时的年轻人已很少有人知道陈抟是个有着四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陈抟平时抽烟,那种竹竿当烟筒的自制黄烟,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没有为自己买过一包香烟。不知从哪年开始,想入党的积极分子或预备党员向老党员送香烟成了惯例,早先是送一包,后来是送一条,香烟的档次也是越来越高。陈抟原想不收,大家都收了你装什么正经?虽有些不自在,但每次还是怯怯的收下。“陈抟,今年村里又发展党员了又有香烟抽了。”陈抟听到这话满是皱纹的老脸也会泛红,做了贼似的也不回话低着头匆匆而过。世纪之交村里竞选干部,送香烟给党员拉票在四散里是公开的秘密,好像没有贿选一说,有很想当村干部的汪祖荣送钱送物四处活动,他算来算去要想进入四散里村委还得要有把握的两票,想来想去惦记上了陈抟父子俩,汪祖荣找到陈抟,穿着打着布丁衣服的陈抟病倒在床上,他假惺惺的嘘寒问暖先拿出一条利群香烟,千叮嘱万嘱咐明天投票时一定要关照关照,临走时还在陈抟的床头放了500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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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汪祖荣踌躇满志等待着选举结果,最后以一票之差落选,汪祖荣心里明白在那个环节上出了差错,脸气得铁青。陈抟把他拉到门口无人处,坦白地说:“我没有投你的票!东西都在里头。”说完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交给了汪祖荣。汪祖荣满脸狐疑道:“这是为什么?你家不是很缺钱吗?听人说不是你治病的钱都没有吗?”陈抟喘着粗气说:“我是缺钱,我家很缺钱,很需要钱,但扎手的钱不能要,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事要对得起党。我不投你的票是在我看来你目前还不具备当干部的资格,等你有能力有道德能为大家做事即使不送钱送物我照样会投你一票,这是一个老党员的心里话。”“假正经!真是个老怪物老古董,这年头大家都在向钱看,居然还对我讲党性讲原则,真是----”那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陈抟一生从没有像今天似的轻松,仿佛身上的毛病也好了许多,整了整打着布丁的衣服,昂起头用力挺起有些佝偻的背坚定地向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