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微风

11-02 作者:陈歌

看着太阳渐渐的西行,晚霞也在天的西边集结成红云一片,知了在树上一个劲的“知—了、知-了…”的叫得正欢。眼下绿油油的稻田里我们几个年轻人在朋清叔带领下跪行一排,正在用手耘晚禾。

跪着用手耘晚禾在农耕中是一件很吃力辛苦的活。那晚禾已长得有一尺多高,禾田的水也有十多公分深。人们两条大腿跪在三株禾的两行距之间,泥与水淹没有近半条大腿深。用双手摸着泥巴把六株禾五行间的草从兜拔除,再将被拔起的草埋在禾兜底下,手一边做着腿跪着用膝盖前行,来回一个趟次共耘十三列禾。

现在已是炎炎的夏日,禾田的水经过太阳爆晒后的温度不下于四十度,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在面朝泥水背朝天的承受着大自然给予的“烤”验。

跪在我右手边的是领组的朋清叔,他是一个老农民,年纪有五十五岁左右。他头上戴着一个斗笠,光着油亮亮的猪肝色的上身,只在腰间围一块围布耘禾。而一同的其他几个年轻人除了戴着一个斗笠外还都穿着一件背身或是破旧的短衬衫抗晒。我只穿了一件破旧的短袖衬衫,不习惯戴斗笠就光着脑门晒。他有时候看看我,嘴里说着:“正谋,第一次来做这事吧,努把力跟上帮啊!”

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人一下到禾田里后不一会儿汗水就从额头上、背上开始点点瀑出,再集结成汗珠下落,额头上的汗水集结后流到脸上或眼框边再往下滴进稻田中的水里。豆大的汗珠从身上落下时我们似乎都能听到扑扑击水的响声。有时迫不得已抬起手来擦一把汗,不经意时粘在手上的泥就会涂在脸上,所以大家一个个都像画面怪一样。那辛苦的滋味让人可想而知。这时候我想起唐朝诗人李绅写的悯农《锄禾》诗句,那诗中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句子形容与现在的情景真的太贴切实在了。也正是在这时我才真正理解那句诗词的内涵。

就在这时,我们几个年青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四目相遇时都会意的笑笑,可谁嘴里也没有说什么。其实我们心里都在想这么晚了应当下工回家了吧。这时带队的朋清叔好像看透了我们的心思一样,就立马开口说:“几个年轻人大家再努一把力,把这块田耘完就收工吧。”于是我们只好继续老老实实的耘禾了。这样至少还做了近半个小时,终于耘完那一块稻田了。上了田埂后我们几个就走向田边不远的那条小河,到叫“东江口”的河段水里去洗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不知道那条小河叫什么名称,但我知道它发源于东乡县城还过去的虎形山那边。河是从东到西的走向,弯弯曲曲延续一百多里流过我们这里。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小河的西岸,这边有一湾近千平米金色的砂滩。小河的水非常清澈,在浅滩边鱼儿在水里游都可以看见。那河水不但清澈而且冰凉。盛夏时节到这河里游泳会感到无限的凉爽舒适。这条小河每年除了春天雨季涨水时显得汹涌澎湃外,其它月份那小河的水流速不急也不漫,只是一直川流不息奔腾流入抚河。

当我们到了河边的沙滩上时,大家一个个就急不可待地跳进河水中,嘴里不断地叫喊着好凉爽,然后解开围布尽情地洗着,人们仿佛想洗尽一天的疲劳。我洗了大约有十多分钟才上岸。当我们收拾停当一切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趁着太阳的余辉我们开始走在返家的路上,一会儿就踏上 “回桥”。

“回桥”是一座木质结构老桥,全长约三百米左右,桥面宽大约五米左右,桥面中间铺有一长条麻石板,那麻石板中间已印下独轮车走过的深深的轨迹。桥呈拱形,估计桥拱中间高出河水面至少有十多米。

走到桥中间我稍微驻足远望,东边远处是隐约模糊连绵起伏的群山。向其它方向看去是千里抚河平原,绿油油的稻田不见尽头。四周的村落炊烟已在冉冉的升起,这时还能看得见一群群的野白鹭正在田间觅食。还有儿童骑着牛也在往回走,还有其他生产队的社员也陆续忙着收工回家。此时我正感受着大自然赐给农村这壮丽的田园风光。

“正谋,你一个读书的人今天来做这事你感觉累不累,辛苦不辛苦?”这时勤友哥突然问我。

“还好吧。”我笑着回答。

“我看你的脸好像都晒红了一样。”

“啊!是一有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过没事,煅练嘛总会先要吃点苦头。”我继续回答着。

“那好,晚饭后我们出来乘凉吹吹牛皮吧?”

“好的!”在我们家乡人们无论是谁都习惯把聊天说成是吹牛皮。

返程四五里路只走一会儿功夫就回到了家里。

我到了家里后,姐夫也已从大队部工作回来了,姐姐把菜都端上了桌子。这时我到自已睡的房间里快快的换过湿的衣服,就走在餐桌边上端起饭碗大口大口的大吃起来。不知是因为累了还是什么其它原因,我感觉到今晚我姐做的饭菜特别香甜特别好吃。刚吃完饭我妹妹花香就与我说:“哥哥,你吃过饭要到队部去记工分啊!”

我说:“好的”。于是我出了大门三步并成两步走到生产队队部。

队部设在发友哥的家里,他家的房子坐落大约是在这个村子的中心地带。白天可以看到这是一幢古老建筑,青砖灰瓦座南朝北,北向设有照墙,照墙中间一樘双开黑漆大门。在大门的左边挂着一个长长的牌子,牌子白底黑字写着“东乡县马墟公社梁家大队石门村生产队”。

我迈进大门一看队里的办公桌置放在屋的大堂中间,正上方中央原是一个神台,现在神台已用板封了,新封的板壁上端端正正的贴着一张标准的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两边有一幅对联,左边写的是“永远听毛主席话”,右边写的是“坚决跟共产党走”,上面的横幅写着“毛主席万岁”。一个四十瓦的大电灯泡吊在屋内厅堂的半空中,亮着显得特别刺眼的光。在办公桌上方位置正坐着队长行清叔。

行清叔他五十多岁,长方脸、浓浓八字眉,两眉尾有点上跷,黑黑的大眼睛分别坎在高高的鼻梁两侧,眼珠有些显得爆出,脸上的胡须最少也有半个月没理过一样。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衬衫,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在不停的摇着。一张脸表情非常严肃,在他的坐位傍还坐着记工员留泉。

留泉是来清叔的儿子,与我是同龄人,他是从半农半读的梁家农业中学毕业后回家参加队里生产劳动的。

我姐夫家所在的村子并不大,也就三十几户人家,是一个生产队,出勤上工的主要劳力就四十几个人。村子里的人文素质还是比较高的,很多人在解放前做儿童时都上过一两年私塾。比我大四岁的勤友哥他父亲九清叔的文化是这个村子里最高的第二个,平常说话都很爱咬文嚼字的,也算是书香之家。

他家房屋就座落在我姐夫家房子的后面,相距不到二十米。我在学校读书放假回来时常会到他家找勤友哥聊天。他父亲九清叔见到我来找勤友哥玩时总是笑迷迷的说:“ 伢仔,在学校回来了!请坐吧。听说你在学校学习成绩最好的!”

“九清叔,你好!我哪有说得那好呀,就一般般吧”!

“放学了还会来我家找我老人家玩,我很高兴,我就喜欢你这会读书的年轻人!”

我说:“谢谢九叔你看得起我一个外村人。”

“伢仔,你说的这是哪里话,什么外村人?就算你陈家我梁家与你家也就只隔一点点路,我们还是一个公社的人呀,你八岁来你姐夫家生活这么十来年我从没把你当外村人呀。”

“啊!九叔,对不起,我说错了!”

是的!我在我姐夫家生活到这时已有近十年了。自从我八岁来到石门头村就和他家大儿子勤友哥、朋清叔的三儿子长根哥等小伙伴玩得好,从来没打过架吵过嘴,连说粗口话都没有过。与勤友哥在一起说的话时我们都显得很客气礼貌,就是开玩笑时也不失显得儒雅风度。

勤友哥那时身高有一米七五左右,他宽阔的脸膛、明朗的肤色、深刻的眉宇,一览无余地张扬着男性的阳刚之气,虽然左边脸靠近眉角处有一块疤痕,但他在我们青年人这一辈算是最英俊的。

在我到队部时那屋里经站着好几十个人。勤友哥、水泉哥、良妮哥几个人也都先后一一来到队部。这时听到队长亮开嗓子说:“大家静静,开始记工分了,请每个组组长把今天完成的事说一说。”接着几个作业组的领头人争先恐后的报完了一天完成作业情况。然后记工员开始依花名册名次点名给参加劳动的社员在劳动手册上记分盖章。

那时男壮劳力干一天的工分为10分底分,很少有人获得加分。而我是刚从中学校出来的,我做一天工就是只记8分。

由于天气依然十分闷热,屋内外没有一丝自然风。谁都是只要一记完自已的工分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我们几个人又不约而同的来到队部的外面,还是勤友哥首先问道:“我们几个今晚到哪块地方去乘凉聊天?”这时水泉哥在傍边说:“那我们还是去那词堂后边的柚子树晒谷坪上吧。”

柚子树晒谷坪原是一块菜园地,座落在村子东边,村子词堂的南边,也是后面,有两个蓝球场那么大。晒谷坪的西北角有紧连着的两棵大柚子树,四周有阔叶小竹子围着。

那夜月亮不是很亮,于是我们就高一脚低一脚的来到那坪上,每个人都摸着石墩子坐了下来,这时我抬头看着天空已是满天的星星。风依然是一丝都没有,但比白天还是要凉爽一点。周围角落里的百日虫蝈蝈的叫着不停。我们几个扇着扇子正在拉开了话题,这时宝云姐悄悄的来到我们中间。

保云姐是汉钦叔的女儿,解放时她爸的很多房子都被分了,现在就住在这村子的词堂里。

宝云姐有二十来岁了,白天直面看她时大约一米六多高的身材。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扎两个粗大齐肩的短辫子,甩在两耳 朵后面,标准的瓜子脸,聪明的杏仁眼。平常常穿一件蓝底白圆点花的斜开襟口布扣的衬衫.显得是一身稳重端庄的气质,但高耸的胸脯,丰满得让衣服有点遮掩不住一样。无论是谁看见她都一定会夸她长得非常漂亮。用沉鱼落雁这句成语来形容她的美那是一点都不过分。可是因为她父亲是“地主”,所以一直还待在闺中。说实话宝云姐除了漂亮还特别贤慧,说起话来特别温柔,轻言细语。 她一来了就问:“你们几个人在这乘凉聊天,天这么热要不要喝水呀?”

只见勤友哥答道:“当然要喝水的。”

宝云姐说:“那好,我到家里去拿水桶来吊新鲜的井水。”说着就返回她家了。这时只见勤友哥也悄悄的起身跟在宝云姐的后面。看见勤友哥走了我就问其他几个说:“勤友哥怎么跟着宝云姐去了呢?”

这时快言快语的水泉哥就说:“这样的事你也问,他一是跟着去帮忙打井水呀。其它嘛你一个刚从学校里出来小伙子不懂。”

“啊!”我心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意思一样。

汉钦叔成份虽然是个“地主”,可他年青时读了很高的书,在石门村与至于那整个大队“九梁十三村”都可以算得上是有着最高文化的人。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远近十来里路程内有点名望的人每当要写对联、喜字、谷萝上的名字什么的都来请他写。别看大队干部平常不与他交往,有时候还会在群众大会上训斥他一两句话,可只要是家里有需要用字时候也悄悄的来找他写。我知道我姐夫家过年的对联呀、谷箩上、篇担上的名字呀从来就是请他或九清叔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写,大多数是汉钦叔写的。

每当在队上集结在一块劳动时,汉钦叔他总是远离着大家一个人像一只孤雁一样在一边干活。但如果一两个人与他在一块劳动时,在休息中他也会给人咏诗呀或说一点故事的。至今我还记得他给我背诵的明代古训《增广贤文》的一句:“记得少时骑竹马,不觉已是白头翁”。

宝云姐与勤友哥去打井水后果然一会儿提来一桶新鲜冰凉的井水,宝云姐还从她家里拿来几个碗。“大家来喝水吧!”接着她就用小竹筒打水倒给一个个碗里,到我是最后一个,宝云姐边倒水边问我:“你今天也去上工了,不读书了吗?”

“一是放暑假了,二是在中学已上三年了,应当算上毕业了吧。”我回答着。

这时候其他几个哥们也异口同声的问:“那你不读书了怎么办,就在我们这里种田吗?”

“那肯定只能是和大家一块种田了,以后还望几位哥哥多多照顾点。”我回答着。

“照顾点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那肯定可以,只是你就不读书有点可惜!”这是良妮哥在说。

我说:“没有什么可惜呀,毛主席说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大有作为。”

良妮哥又说:“在农村搞不好以后老婆都找不到。”不知是谁在说一句:“这话可不能说呀,这话要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就不好啊!”

这时只见宝云姐手拿小竹筒一边在给大家续水,口里立马说:“你们尽瞎说,正谋长得这么俊还这么有才华以后会聚不到老婆?只怕是别人看上他他还不要人家还差不多。我听说村里好几个大人都在与他姐夫商量着说要把女儿嫁给他呢!还有言……。”

“宝云姐,我都不知道有人与我姐夫商量着要把女儿嫁给我呀,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我还乱说吗?恐怕在坐的这几位中以后说不准还有人要做你大舅子呢。”我虽然嘴上说不知道,其实这些事我心里清楚,水泉哥大妹妹年龄比我小两岁,他父亲为清叔与我姐夫关系特好。(后来我参军复员回来为清叔确实与我姐夫提出过这事。)

这时勤友哥立马插了一句话说:“正谋老弟这么好的文才,肯定不会在农村种一辈子田的,说不准只是暂时回农村来渡渡金,以后肯定要远走高飞的!”

“那我谢谢勤友哥金言!”我笑着说。

这时水泉哥就说:“正谋老弟要是今后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们几个曾经在樟树底下吃狗肉的情谊啊!”

大家就这样一边喝着清凉甘甜的井水,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这时天空中已吹来了阵阵微风。勤友哥看了看手表说:“我们大家在一块说说话时间过得真快,已是十一点多钟了,大家明天还要上早工,今晚就聊到这里,早点休息吧!”就这样我们各自散去。

往事虽已过了几十年,而那一夜的聊天我至今都没能忘怀!

陈歌二0一五年十月二八日作于苏州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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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谢老党推荐阅读!2015-11-03 2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