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报人(乡忆六题之三)

12-11 作者:阿杰

专业队营寨附近发生了一场山火,山火不大不小,但还是惊动了邻近的村民。看着漫山遍野的滚滚浓烟,黄队长一声令下,全部民工就上去了,同村民们(那时叫公社社员)一道死命扑打。好在这山林不甚茂密,树也不算高,个把时辰下来,火就扑灭了,也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大伙儿个个满身灰烬,一脸乌黑,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营寨,多少生出一些英雄凯旋的感觉来。

指挥部的领导为这件事来了趟营寨,开了个会,表扬大伙奋不顾身扑灭山火的英勇行为。也许这仅仅是一个例行公事,顺带有一些对大家离家在外的安抚。当然,有些话听来还是挺受用的,这位领导说了,将来工厂抽调或大学招生什么的,指挥部不会忘记那些表现突出的插青的。

这是插青们最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营寨里较显眼的地方挂了块黑板,每每载了些不咸不淡的豆腐块文章,以及一些无辙无韵的七律啦,满江红啦,卜算子啦之类,主编主笔美工等等大都由阿凌一个人兼了的,可见阿凌这个人的心灵手巧不仅仅表现在制作“地香羊肉”方面。

打从这次表扬会之后,尤其听了抽调插青之类的话,阿凌不再满足于这块小而又小的园地了。他私下里对我表示,要想尽快“拔根”(意即抽调,由“扎根”一词异趣而生),首先要得小有名气,如此,何不办张报纸,既得练笔练字练画练编排,搞好了还能名扬一方也说不定。

本人一无所长,行事多唯阿凌马首是瞻,他说什么,我都无可无不可的,只是一味奉陪,既解了他的孤独,顺带使我开了眼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想来阿凌在“文革”中是经过一些磨练的,行事干练而极有主见。他发动了几个文笔尚未完全生疏的插友,分头落实篇目,算是完成了“组稿”。然后他又回村弄来了铁笔、钢板、蜡纸之类,每晚收工回来,草草用过晚饭,便埋下头去,作着他的“报人”之梦。此时,我陪着他,聊充下手。

埋头几天下来,趁着墟日,也是我陪着他,到公社油印室忙活了一回,一叠散发着墨香的“东干渠战报”就出笼了。

数十年过去,时过境迁,该淡忘的事情总是要淡忘的。这张由阿凌一手炮制的“东干渠战报”,我记得的就只有《勇扑山火为人民》和《为引清泉献青春》两个题目了。

现在想来,那都是些索然无味的陈词滥调,也许还近似胡言乱语。但阿凌的技艺和独具的匠心还真令我五体投地,那些文字表现出来的贫乏内容,都被阿凌刻意雕琢的视觉效果所弥补了,所有的编排,画板、标题、插图、花边、补白,都被阿凌把玩得天衣无缝。一份单色的“战报”,竟被他弄得花里花哨,可视而不可读,多少显示了一些时代的特点。

其实,对阿凌来说,这还是大材小用。有天阿凌领我去他们村,在他“家”里,我看到好些难得一见的书,中有几本精美的画册,使我从中认识了几个大师的名字:伦勃朗、达芬奇、莫奈、梵高、列宾,也从中初初领略了几幅永恒的作品:《最后的晚餐》、《蒙那丽莎》、《伏尔加河的纤夫》,以及好些令人心惊肉跳的人体……这些书,都是阿凌在“破四旧”浪潮中,从一座图书馆门前即将化作灰烬的“垃圾”中抢归己有的。而今,只在这僻野山村,阿凌时时描摹,展现在我面前的一些习作,在我看来,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除了顺手在公社的各个部门留了一份,阿凌是如何处置这份饱含着他的心血的“战报”的,我是完全没有印象了。总之,这份“战报”没有给阿凌带来任何相应的“名声”,因而,也没有对阿凌的“拔根”发挥过任何直接的作用。但是,这件事确实在我的脑海里留有淡淡却不可磨灭的记忆。

数年之后,阿凌获得“拔根”,调至一家工厂,从模具做起,聪明才智渐次得以发挥,还正儿八经地学了几年工艺美术,书法绘画渐渐入了道儿,制模一行尤有建树,一些设计方案屡被采用,在业内,是稍稍享有一些名气的。近年,阿凌身不由己地由“单位人”变成了“社会人”,因以装修为业,带着一群工仔四出打拼,做活儿的质量绰绰有余,揽活儿则步履维艰。每每与我相见,也还不失豁达,于揽活艰辛一项,只一言以蔽之曰:难啊,狗多屎少。

阿凌始终没有圆其“报人”之梦。或许,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报人”之梦,先前搞什么“东干渠战报”,那份投入,那份执著,只不过是在他人生路上迈着的一个小小的步子罢了。

共 3 条文章评论
  • 谨向雪灵文友致谢!2015-12-11 17:50
  • 欣赏佳作并点赞!2015-12-11 18:49
  • 回复@草根诗人:谢过文友。2015-12-13 1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