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冬

12-27 作者:童言

天冷了,乡里人家的一应农具如钉耙、牛绳、锄头、连枷都上了墙,木犁、耘秣也堆进厢房杂屋,辛苦劳累一年的男人女人都猫进瓦房堂屋。仿佛虫子一样蛰伏,不到惊蛰,是不会露头的。关中人口里的一个“猫”子很形象,养过猫的人大抵知晓,猫虽有一身绒绒的细毛,其实很怕冷,时常会跳上主人的火炕,蜷缩进煊软的棉被里,呜呜的睡觉,睡足了伸个懒腰仰起小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望着你,向你乞食,抑或是寻求关注。人有时也有猫一样的特性,尤其入冬以后,懒懒的。关中人说的猫冬也就在情理中了。

猫冬(关中人读“毛”),不得不说菜窖。关中人房厦大致分前院、中堂、后厦,进得门楼便是前庭 ,接下来是青砖瓦房,阔约两丈有二,然后西厢东厦后院。前院置有两个竖井,一个竖井为水井,上面架设木柄辘辘汲水,供饮用淘洗。另一个竖井便是菜窖。菜窖深约丈许,人可沿井壁脚窝上下。底部两边掏有洞窟存储菜蔬、水果。存储或取用果菜时,垂绳吊篮取送。秋菜经霜后挑拣整体完好无缺的送入菜窖,大多时候窖藏红薯、土豆、苹果、青红萝卜。菜窖冬暖夏凉,往往所储蔬菜水果大半年之久,不易腐败。辣椒是关中人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辣椒不必窖藏,秋收后凉晒,用细线穿了串,挂在屋檐墙上,红红的煞是好看。大白菜和莲花白、蒜苗和大葱相较经冻,只在向阳的院墙底部浅埋,一排玉米秫秸遮挡既可越冬。

冬天,堂屋里难得有一面大火炕,占去了屋子许多地方。火炕连接着锅灶,锅灶的尾火直通到火炕,火炕的出烟口便是屋顶上耸着的烟囱,不甚高。每到日暮时分或者清晨,一缕炊烟便由屋顶袅袅升腾,慢慢地随风飘散。许多看似浪漫而诗意的画面,本不该由这个简陋的炉灶土炕描绘,然而事实偏偏如此。

家宴,来人不分男女,上炕盘腿而坐或蹲蹴。炕上置一矮桌,旱烟、浓茶、瓜子,品茶闲话。炕边置一生铁火炉,炉火正旺,铜壶煮茶,锡壶温酒。娃子们也会在炉壁上贴上馍片、红薯片,烘烤的焦黄脆香。遇有交好串门或亲戚来访,锡壶小盅轻酌慢谈,话桑麻秾稼、话瑞雪年景,话水浒三国,兴之所至或吼两声秦腔。辣椒与秦腔和关中人不可或缺。女人们插不上嘴,坐在炕头纳鞋底、绣花。手困眼酸了,绷子夹板放置一边,掀花花、打纸牌玩乐一回。掀花花,我们老家叫推牌九,牌是骨牌。关中不同,是长条纸牌,玩法约略相仿。关中平原,有渭水、泾水、黄河水流经八百里平原,可保旱涝无荒年。关中民风淳厚,易知足,极有幸福感。一家老幼热炕安适,灯火可亲。陕西“八大怪”,就有“关中女子不外嫁”之说,我猜想必源于此。想想也是,我家乡雷州半岛就没有这等休闲猫冬一说,谷稻四季三熟,劳作碌碌。倘若得知,必然艳羡不已。

关中人大多以面食为主,极少吃米饭,只有过年过节来了贵客偶有蒸煮米饭招待,菜是白菜、萝卜、豆腐、粉条、五花肉,俗称大锅烩菜,也别具特色味道。记得在西安上学时,去当地同学家中有幸品尝,现今想起,还有滋有味呢!面食有宽细长短,如饺子、馒头、锅盔、包子,臊子面,油泼面、杂酱面、干面、汤面、烩面、蒸面、biangbiang面、麻食等互相交替吃食。

娃娃们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懒觉。 眼一睁,窗户上明晃晃的,日出雪停。大人们早已在炉前灶火上烘热了娃娃们棉衣棉裤,穿着起来暖暖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冬天,只有娃娃和狗不怕冷。尤其下雪天,互相追逐嬉闹。堆雪人,滑冰溜子,踢毽子,挤窝窝 ,乐此不疲。每当饭菜熟了,爹娘老子扯着嗓满村子吆喝:乖娃,回来吃饭了!这时男娃娃哧溜哧溜地蹦滑着在村头现出一个个小脑袋来,脸蛋虽然冻得红扑扑的,却也健壮。挤窝窝很有童趣,三五成群,有时更多,多数是男孩子的游戏,偶尔也有女孩子加入。一字儿排开在南墙脚挤兑,被挤出队伍的十分懊恼,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戏耍。

还有一种游戏也很有趣,极具汉秦遗风。游戏分为楚汉两军,两队将军对垒厮杀,厮杀方式是“石头剪刀布”游戏的变异。关中孩子的方式不用手猜,而是双脚跳跃比划。哪个队赢,可以前进三五步,先到为胜,大有西楚霸王和汉刘邦先入为主的气势。嘴里唱词:“城里城外三百里城”,而不似其他地域“石头剪子布”。我猜想,将军奔袭三百里城的大约只有咸阳秦始皇的阿房宫了吧!

吃完腊八饭,白昼明显的长了些、村里零星的有人除尘扫屋 ,除旧布新,揭裱年画,淘洗麦子磨面,面,比往常精细了许多。直到请罢灶王,蒸包子、蒸年馍,也就该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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