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鸭人

01-07 作者:乡村拖拉机

闽西的深山处,村庄零零星星撒落在如翡翠般碧绿的深林里。成片的竹林,高高的梯田,哗哗的水流,明媚的阳光,还有满天飘扬的芦花。安静的午后,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刚收完稻子的水田里,一群鸭子正在嘎嘎地叫个不停,它们逐着水流觅食。洁白的羽毛上溶着丝丝淡灰色。蓝蓝的天空下,鸭子们轻盈身子映在清冽冽的水面上,同样印在水面的还有高高的天上来来回回盘旋的苍鹰。

养鸭人静静地坐在田埂上,身旁是他那长长的竹竿和装满草药的背篓。他像是睡着了,黑黑的脸庞下藏着一坨红红的云霞,也许是喝了些酒,也许是被红红的太阳晒的红红的,当然,更有可能是早上跟他嘴碎的老伴吵架了,脸气得红红的。不过,对于此刻的养鸭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安静,喜欢醒来时在寂静的山野里突然放声高歌,“热头上山岗喽,妹妹看这头哟……”他的歌声很响亮,把树上的鸟都惊得扑扑直飞。只是歌的曲调却是很怪:有些悲,有些喜,有些急切,还有些放荡。这种曲调在客家祖祖辈辈中传了几百年,不过终将是要被岁月遗忘得干干净净,年轻人不再哼那种调子去怀念早已远去的时代,中年人也觉得这歌不如柴米油盐实在。

养鸭人的鸭子大都跟了他有三五个年头了,还有的是今年初夏买来的。当地人把这种鸭子叫“鸭母”。养鸭人在丘坊集市王老鬼那选鸭苗的时候,总是会非常认真近乎苛刻地选那种鹅黄的,不带一丝杂色的小鸭子。这些鸭子长大后就是产蛋量非常高的“鸭母”了。而那些身上带着杂色的,长大后则是“胡鸭”,胡鸭是公的,产不了蛋。养鸭人选鸭苗时,王老鬼总会显得有些不安,因为他觉得养鸭人那双眼是透着光的,他不喜欢和太厉害的人做生意。养鸭人选完鸭子后总会狡黠地朝王老鬼笑笑,那得意的表情在王老鬼眼里就像进了村抢了一大堆东西的鬼子,王老鬼没有见过真的鬼子,但他在电视上看过鬼子。养鸭人将选好的鸭苗放在笼子里,用担挑着走几十里跟他脸上皱纹一般曲曲折折的山路,到了家先将鸭苗单独养一段时间,等小鸭子翅膀上抽出了几根洁白的羽毛,就跟大鸭子养在一起。

水田里的鸭子在一处觅完食,便顺着梯田往上游走,它们是群不安分的家伙,脖子里装满了谷粒,却还在不停地走,不停地吃,不停地喝水,有时还非常臭美地整理羽毛,用腮边的油状物把羽毛涂得又油又亮。养鸭人慢慢地在后头跟着,竹竿翘得老高老高。天空中的老鹰还在一圈一圈地盘旋,明晃晃的阳光把它们锐利的眼睛晃得有些花了。在它们眼里养鸭人似乎就是扎摆在田埂上的稻草人,风还把稻草人身上的衣服吹得呼呼响。它们低啸着,悄悄地放低了飞翔高度。瞬间,一只鹰俯冲直下,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五米,一米……“啪”,老鹰随即发出一声“啊’的尖叫声,掉落了几片羽毛,惊恐地飞走了。养鸭人慢悠悠地收起竹竿,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天还是那么蓝,芦花依旧飘得漫山都是,而养鸭人的脸依旧醉得红红的。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暴雨,甚至有可能会有冰雹。养鸭人看了看蓝蓝的天空,看了看那扎眼的太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天气预报这东西,很多时候就像他那败家的老伴猜的六合彩,有时准,有时不准,而且不准的时候更多。他老伴一输钱就心里窝火,一窝火他就成了出气孔。还没等他笑多久,天便暗淡了,浓浓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远处黛墨色的双髻山也笼上了厚厚的烟纱。他有些着急了,想把百来只鸭子拢一拢,早一些回家。鸭子是群很聪明的家伙,领头的鸭子就像识途的老马般总能带领大家回到家。不成想,一道闪电击中了百米外的老得不行了的松树,响声震天,树干起了火,随即被雨水浇灭。受了惊的鸭子,嘴里发出惊惶的“啊啊”声,它们有些慌不择路,纷纷钻进了芦苇丛里。雨是越下越大,像发起脾气的小姑娘,由着性子来,不带一丝一毫的节制。瓢泼的雨落了养鸭人一身,养鸭人赶紧到附近的亭子里躲了起来。他的心思全在那群鸭子身上,只是,密密麻麻的在风中划着弧线的雨丝档住了他的视野,芦苇丛里似乎发生着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似乎又什么也没发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来都不准的天气预报还给养鸭人带来了个更准确的预报:下冰雹了。老天爷下起了冰雹,这可比隔壁瘸老三的熊孙子拿石子扔他家窗户玻璃可恶多了。冰雹落在菜椒地里,红红的辣椒混着泥土被砸得稀烂;冰雹落在芋头地里,绿绿的、油油的圆叶瞬时被砸出许许多多窟窿;冰雹还把亭子的屋顶敲得乓乓直响,几块瓦片掉了下来摔得粉碎。养鸭突然有些感慨,丰收的年头到底是没个盼头了。记得上次遇到这样的天气还是很多年以前,具体是哪一年他也记不得了。他记得那天老伴是生了他气的,至于为什么生气,她没说,他也没问,也不知该怎么问。很多年前那天也下起了冰雹,有几只鸭子还被冰雹砸死了。他抛下了他的鸭子,冒着冰雹,翻过高高的山丘,在长长的梯田里找到了正在干农活的老伴,把娇小的妻子护在自己高大的身子下。养鸭人当时没带斗笠,额头被砸得出血,脸还被撕了个大口子……第二天鸭群回来了,少了五只。养鸭人嘀咕道,难怪她会生气,一只鸭子在那时可值好多钱。

冰雹渐渐地小了些,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斗笠,披着蓑衣从木头桥那头走来。他有些急了,朝那人跑了过去:

“你个哈之鬼哩(你个傻瓜),天还落冰,来做什么死佬!”

那人眼泪顿时大滴大滴从脸上滚落下来。养鸭人慌了,想伸出手替她擦眼泪,只是手捏着袖角半天也没伸出来。那人没理他,伸手夺过了竹竿,侧着头,呼着气。不一会儿,冰雹停了。有几只胆的鸭子从芦苇里探出了头,接着,鸭群们都遛了出来,它们在嘎嘎嘎嘎欢快地叫个不停,似乎早已忘却了刚才的恐怖了。他老伴清点了鸭子,将鸭群拢了拢,开始回家了。养鸭人耷拉着脑袋在后头跟着。

在天刚刚黑下来时,他们终于将鸭群赶回鸭舍里。进家门时,一直阴沉着脸的老伴突然回头朝养鸭人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三分阴谋家的诡谲,七分小姑娘的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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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密密麻麻的在风中划着弧线的雨丝档住了他的视野,芦苇丛里似乎发生着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似乎又什么也没发生。2016-01-07 09:56
  • 散文化.2016-01-14 2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