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过客
过了小年,除夕越来越近了,在外打工求学工作的人们,无论多远,都会选择回到故乡,消磨积蓄已久的乡愁,即使是在家待短短的几天,更多的时间都在路上度过,也在所不辞。越鸟巢南枝,池鱼思故渊,这种乡愁情结是中国的情感特色。
我虽然住在县城里,离老家并不遥远,只有近百里的路程,却回去的很少。身体并不好的母亲在父亲离世后就随我离开了老家,住在县城里,照顾她的孙儿,照顾我们的生活,与我们相依为命。老家于我而言,只有那座养育了我的童年的荒弃的院子,日渐破旧的房子,我总是禁不住想念它,回来看看它,才能安稳地入睡。母亲也是这样。刚来城里住的时候,总是失眠,尤其在风雨交加的夜,更是魂不守舍,第二天天刚亮就打电话央求二叔去看一看老房子有没有漏雨。
其实老家最令我魂牵梦绕的应该是奶奶。奶奶今年八十二岁了,孤单伶仃地住在老宅子里,离二叔的新房有一段长长的斜坡。如果地里的活忙了,二叔二婶好几天都不能去看她一眼。而奶奶的身体虽然硬朗,却时常有些不适,每次降温的流感她都躲不过去,最近一只眼睛又看不清楚了。
我常常用“工作忙”安慰自己,也把它当做应对奶奶每一次埋怨我又很长时间不回家的挡箭牌。久了,就习惯了;习惯了,就心安理得了,并不认真设身处地地体谅奶奶的感受。
今年小年,母亲、我和我的儿子中午的时候才到家,奶奶早就蒸好了苹果,煮好了红薯等着我。一进屋,我就被满屋子里的香甜味勾起了馋虫,坐下,来不及说几句话,就狼吞虎咽一番。奶奶先笑眯眯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和我的儿子,好像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总不知如何表达,旋即又站起来,东找找,西翻翻,找出她珍藏的美味佳肴要她的孙子和重孙子吃。
儿子也很喜欢奶奶,用手机给她一遍遍地拍照片,和她说一些小孩子生活里天真的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吃了午饭,我和二叔去劈柴,自来水管冻住了,我还挑了一担水。老家冬天的黄昏,蔚蓝的中天,四角的天空枕在连绵的丘陵上,有些红晕像是冻红的小孩子的脸。不知是小孩子少了,还是都躲在家里看电视了,村子里很安静,也很少看到长辈邻居进进出出,全不像我记忆里的黄昏。
那时候,无论春夏秋冬,我们小孩子总欢快地做游戏,跑着笑着闹着,到处是我们嬉闹的声音。有一刹那,我在心底有些动摇:这还是我思念的老家吗?
夜里,吃了晚饭后,我和二儿子出了门逛一逛。山上的风不大,却很冷,儿子不得不戴上了帽子。天上繁星点点,亮的,清晰可数;远的,也隐隐约约。我站在儿时玩耍的打麦场边向四周的灯光看去,灯很稀,也不像记忆里的明亮,而且没有鞭炮声,没有小孩子跑闹的声音,甚至没有狗的叫声。安静得让人觉得失望,连儿子也颇觉得有些无聊。
我和儿子便早早地在二叔家弟弟的床上睡觉。我们爷俩很不习惯地打着寒颤,呵着寒气,在被窝里紧紧地抱着,好久才暖过来。空心砖垒起的平房太冷,完全不像盖着红瓦的石墙老房子暖和。这么冷的夜晚也完全超出了我对故乡冬夜寒冷的记忆,那时候,只觉得寒风扑倒在窗棂上,塑料纸哗啦啦地响着,寒气被挡在屋子外面,心里总是惬意的。间或听到远近的传来几阵狗的叫声,在山里回荡着,令人好奇。只要和父亲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屋子里总是暖和的,舒适的。
这夜,我比往常更早地睡着了。
早晨五点钟的时候,我却早早地从忐忐忑忑的梦里醒来,再也睡不着。我穿上衣服,去院子里一站就是半天。风冷冷的,我打着寒战。一轮下弦月皎皎地正到中天,星星少了许多,却颗颗明亮。四周的丘陵安安静静,苍苍的松柏像石头一样镶嵌在山顶,并没有咻咻的风过松鸣。我站在老家的土地上,此刻只觉得安静得有些孤独,甚至在我曾经熟悉热爱的山岭小溪面前,我觉得有些陌生,自己也有些多余。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尴尬。这种感觉是三十六年来第一次的感受,陌生而强烈,无法令我坦然面对,瞬间即可治愈。
妻子还没有放假,而且即使放了假,也不会回老家过年,因为住惯了暖气的楼房,那份娇气实在是抵御不了乡村里的寒风,而且爱风度的女人谁会穿穿棉裤。奶奶从不在这件事上埋怨我,她总怕冻着孙媳妇。也曾经央求我们回来和她一起过年,不待我们拒绝,她就尴尬地笑笑,自我解嘲也为我们找到了理由:回来太冷,孙子媳妇不习惯。
所以,注定了我要很快就得离开老家。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去给爷爷和父亲上坟。路上碰到多年不见或一年也就见到一次的几位长辈,简简单单地打招呼,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并不会深入长久地交谈什么,就擦肩而过。
我在父亲坟前轻轻地说着一些话,像是自言自语,只在就要动情的时候打住,并不絮絮叨叨地说下去,然后斟酒,点烟,焚烧纸钱,一切按部就班。并不像父亲刚刚离开的那几年,那么悲伤,那么无法自拔。
这次离开理由很简单,就是工作上的事没有忙完,而且还要和朋友一起聚聚。这些虽然都是真的,我还是觉得有些心虚,不敢看奶奶红红湿润的眼睛。奶奶像是埋怨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叹息着:盼着你们回来,回来待不长又急火火地走。
奶奶总是在我们回家前一晚高兴地睡不着,在我们离开的当晚难过地失眠。而我们能陪在她身边就是最好的解药。可是,我注定当不了解药。
我们怕耽误了时间赶不上班车,急匆匆地和奶奶告别,往山下的汽车站奔去。奶奶拄着拐杖追出来,她的嗓音很低,说的话都被山风吹乱,零零碎碎的,像秋天的落叶,散向角角落落,听不真切。我们只有回头摆手,喊她回去,害怕她冻着。幸好不久弟弟扶着奶奶回屋了。我们就专心快步向车站赶。
客车上高高兴兴地下来一些人,领着大包小包,鼓鼓囊囊的,在家人的迎接中向家赶去。我看着有些羡慕,我常常酸酸地想,如果父亲健在,我也应该是这样的高兴吧。总之,不知道是故乡变了,还是我变了,我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老家。
匆匆地回来,又匆匆地离开,回来像是奔命,离开像是逃跑,老家于我而言像是一个沾满了浓浓乡愁的符号,而我则更像是一个过客。有时候我就想,奶奶现在还在,若她百年之后,老家于我而言又会是什么呢?我只能回来的更少,那时候就真的成了过客了吧。
2016-2-2
- 若她百年之后,老家于我而言又会是什么呢?我只能回来的更少,那时候就真的成了过客了吧。2016-02-03 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