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那一抹流彩
记忆里原本没有“她”的名字。
自从去了两趟凤凰古城,“她”却时常浮现在脑海中。
沱江,大美的地方!
一泓清涟蹒跚在崇山峻岭中,滋润出一方物华,凤凰就是此王冠上的明珠。
一缕碧烟祥绕苗寨吊脚木屋,孕育出一代风流人物,沈从文即为代表。
读过《边城》,就知道沈从文;了解沈从文,就神往凤凰古城;走进凤凰古城就必然恋上沱江,而一旦情驻沱水,就肯定再去咀嚼《边城》。这是条奇异的“产业链”,对于爱好文学的“驴友”来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是在《边城》的指引下,跟着《乌龙山剿匪记》走进湘西的。
那一日,凤凰的同仁领我“撞入”了这个世外桃源,初始的影像是刁楼石垛、黛瓦高脚,群山环绕、潆水带廓。再瞧那老街陈肆并不陌生,比电影里毕竟多了立体现实感。那背着藤条隽篓,身着蜡染青衣,头饰银绢白花的苗、土家女子更水灵许多。那弄巷深处不时传来一个个“傩送”挑着担子吆喝游人让路的声音。
环顾左右门店,恍如那遥远的童话世界。
木梳店卖的木梳是奶奶曾用的那种黄的、黑红的厚背密齿那种,梳在头上不扎头皮,光溜溜的。不象如今有的塑梳,梳下头发“啪、啪”放电作响。还有牛角质的,绿翠状,宛如玉货。更有竹篦子,老家早就失传啦,这是小时“灭杀”孩子们头上虮子的“神器”。
“皮老虎”虎头虎脑,丰围肥臀。你若用双手各持头尾缩拉,中间皮囊便“嗷、嗷”叫嚷。
“水叫曲儿”更有趣。那是泥捏的陶品。状如小鸡,三寸大小,腹中空虚,头颈有孔,把肚子里灌上半腹水,嘴一吹,活领灵灵的鸟鸣。
香囊多色多种,嗅一下六腑爽清。可形状与图案多是少数民族的风情。
还有纳绣字的鞋垫,可是针线功夫。花红柳绿的针脚俨然有序,中间刺绣“富贵”,纳有“喜喜”,再不然就是“腊梅花开”,或是“喜鹊登枝”。
铺头或铺眉上挂着的蜡染方巾和围裙,隽秀无比,看上去倒比过去母亲染的煮青布鲜艳。手触一下,工艺进化不少。老家的那是老粗布,穿在身上涩拉拉的,不过吸汗,冬天格外暖和。
食品倒是卖姜糖的多。铺里的汉子们抡着木榔头在案子上的糖块上砸来捣去,尔后会拉出几米长,盘成盘儿。有点像拉面店的拉面条。这东西老家不曾见,钩沉中那是芝麻糖也可拽成软条条,在低温下一冷就变硬。
糖人和糖画倒与家乡区别不大。
还有种苗家酸鱼,尝尝葱姜和着酸菜,味道怪怪的。
我纳闷为什么老家的风俗何以在千里外的土家苗壤再现,且几乎是原汁原味。身为苗族的同仁告诉我,自秦汉文化传入湘西,古朴封闭的环境保存了它的原貌和纯真。
穿过一条街巷,夕阳余晖烘托出一临街宅第,青砖灰瓦,阔户木枢,要不是发了黄的匾额上一行“沈从文故居”墨宝,断不会想到这里走出了位中国现代文学巨匠。可他恰恰又是小学毕业,北大的旁听生出家。如果时光快流几十年,在重学历、拼爹的时代,我想他只能是卖姜糖、鬻叫曲儿的不二人选。
这是座典型的南方四合院。鳌头高仰,门窗镂花,小巧别致,古色古香,前后十余间房屋。相传沈从文的祖父沈宏富,曾任清贵州提督,于同治五年(1866年)购得旧民宅兴建。如今的中堂上挂着一副沈老戴眼镜侧身像。我思忖:这沈老笑什么呢,笑游戏般的人生,还是社会人情的浮躁?再不就是对家乡美好的憧憬。
夜晚,同仁盛情款待。七转八拐来到沱江边上一处林木葱茏的地方。一座六柱凉亭濯足江边,一轮皓月抛洒银辉,江水泛雪,淙淙作响。不远处便是树的冠廓,山的剪影。那一桌苗乡土家菜,别有风味湘绝。一番“酒鬼”樽觞晃错,八仙桌空了仙座。涉足江中,一掬琼浆洗面,冰心凉目,举首望明月,低头怅相思。
家乡也有条小河,虽不及沱江宽阔,但暑期秋夜,我常常和爷爷坐拥河中的兀石上乘凉,祖孙眺月问答,媲美诗仙李白的《古朗月行》情致: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但今夕何夕?“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惟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那一夜,就宿在同仁的家庭宾馆里,听沱江物语,梦凤凰涅槃。
第二次走近沱江是两年后的金秋。
几位友人自驾从昆明、贵阳、同铜仁过来。唯我来过一次,其余兄妹皆初识,嚷嚷要找位导游,我驾车在街上磨蹭迟疑。
“先生,您请导游吗”?
冷不丁飘到窗边一位美女,看她长发披肩,“明星头”样,白皙脸,略瘦而炯神。有几分刘晓庆的机灵,内敛李思思的聪慧,比巩俐稍矮,气质有加,那内秀我看就是《边城》里现代版的翠翠。
“美女,您--”,我带着疑惑反问。
“国旅的,您看,这是我的证”。她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举起胸前的导游证。
“啊!李红英。天上掉下来‘李思思’,请美女上车”!副驾位上的张兄首先认可。
“对不起,先生,城里不能随便停车的,我给您找个地方,下面游览需要徒步的”。“李思思”笑道。
车驻一家旅馆停车场,大家都成了李红英的学生。
对于我来说,下面就走程序啦。故城老街、凤凰广场、市井、沈从文故居,又看了曾为民国总理大臣的熊希龄老宅,现代著名国画家黄永玉作品,出古城过跳岩,沱江对岸观吊脚楼,虹桥,南华山。
花灯初上,皓月凌空,沱江流彩。“驴友”们坐拥“凤冠”遐昌阁品鲜嚼景。
这遐昌阁正处沱江的转弯处,恍浮在簇霓迷离的倒影灯晕上。揽山月,抱江城;呼舟楫,纳泽润;目尽画,神游云。
阁分上下双层,飞檐镂壁。堂上三张方台圆桌,透过雕着富贵线的花窗看沱江,左侧联袂婀娜“望月亭”,身如乘艘飞霞腾云舫;不远处一座七层宝塔矗立江上,在灯火撺缀下,分身水中,若即若离。李红英说,它是八十年代黄永玉先生捐资修建的,原旨镇妖祈福。右岸耸立翠微南华山,暮霭中俨然一位修女,痴情沱江这位昔日的情郎。一排排土家吊脚楼闪金亮银妆五彩,更似挺胸束腰修腿的模特,倒映在波光涟漪之中。
江面上一层薄薄的雾,在众友哐樽时姗姗走近,亲吻着我的额鬓;而在诸位侃山时,又悄悄退去百米远处,只怕惊扰了贵宾们的兴致。阁檐栏柱上依偎的“迷离情眼”眨巴有时,仿佛倾诉初恋的秘密。厅中苗裔土家淑女服务员来往穿梭,构织千年一回“福满天庭”的仙境。
“美哉沱江”!同行一位美眉感叹。
上游一座三孔虹桥跨江而立,“流浪者酒吧”、“迷路里卡座”的灯环、灯波、灯晕随着音乐的节拍在水中时明时暗、翩翩起舞;几位女宾扮作土家模样拿捏着倩姿在闪光灯瞬间留下永恒。
月明星稀,轻雾锁江;古塔分身,流虹荡漾;舟舸飞楫,乐回绕梁。这分明是朱自清再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席间,问及邻座的李红英,她道是土生土长的土家人,学校毕业考取了导游证。因人多客少,导游要排队带客,一天最多轮一次。今天送走一批客人,想再等等生意,毕竟弟弟正上学开销大,父母在庄稼地里抠不出几个钱,就遇上了我们这有缘人。
一番纯情痉挛了我的神经,联想杜甫那首《江月》,悲摧苍生艰辛。
江月光于水,高楼思杀人。
天边长作客,老去一沾巾。
玉露团清影,银河没丰轮。
谁家挑金宇,灭烛翠白颦。
回城中,同游们醉意朦胧,踉跄跚步。李弟落岩湿水,陈兄童稚来潮,买得一个毽子,当街踢了十余下不着地。一位美眉则情伤潸然,仰天狂笑。
我问李红英有无朋友,他说刚谈上,本地的后生。
“结婚请喝喜酒啊”!我调侃一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次日一早,李红英登门送客。一番寒暄,我发给他一首留别短信:
凤凰古城雾锁江,遐昌阁楼月眸堂。
婵娟远离愁和恨,灯火阑珊影西厢。
“我结婚电话邀请您啊”!李红英挥手道别。
“凤凰”远去啦!
一窥沱江,“她”是村閨乡姑,尽是清纯秀美。二会沱江,“她”宛若吉普赛女郎,泼辣奔放中隐着淡淡的忧伤。
李红英也许永远不会来电话,也许明天电话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