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能说

03-16 作者:红纱巾

天底下,能够洞察细微的父母又有几个呢?

我父亲兄弟五个,除了我四叔一家在太原 ,弟兄四个都在一块儿住着。

新中国初期,婴儿出生多,成活率高。我们这些不该出生的都被毛泽东保了下来,在毛的阳光雨露下,像野草一样肆意疯长。

我们的父母亲被众多的孩子拖累,不得不寻求额外的贴补。家家农户都会饲养至少一头猪,喂养几只鸡。鸡屁股和猪身子是各家各户的钱匣子。除了生产队里的活计,剩余时间父母的眼睛焦点就在那些畜禽身上了。我们这些张嘴吃饭的因此也常常伺候这些圣物。

我七岁那年吧。春天玉米苗刚露头寸把高,是个礼拜日。我们一大家子的孩子们,被父母派遣去野地里打猪草。我大大爷的独子刚哥,我二大爷的独子永哥和最小的女儿大我一岁的春姐,我们家三个:我二姐、我、我弟弟,我五叔家三个儿子:秀哥、文哥和占弟,还有我的一个堂侄儿,呼啦啦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向村子北边的野地开拔了。

这群队伍中,刚哥岁数最大,十四岁,是群头领;占弟最小,才四岁,跟到屁股后头的尾巴。我和春姐既不是男孩子,也不是跟屁虫,没有群地位,又不属于保护对象,就被派了人人不喜欢干的活儿:抬筐子。别人只管打草,打来的草放到我们的筐子里。我和春姐就被一条扁担和一只筐子束缚着,又累又不得自由行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不自由就不自由吧,累也不怕,能跟着哥哥姐姐玩,有趣的事儿多,干啥都情愿。

这个时节草还不茂盛,野地里能给猪吃的草并不多,生产队的地边边角角的草被社员们尽力的铲除干净了,只有新长出的或者塄边上路两旁能寻得见一些猪耳朵或者苦菜等。要不怎么一大群人就抬了一个筐子呢?走着寻着,一群人来到了一处"好望角“。

“好望角”有几丈高,站在“好望角”这儿,眼界非常宽,看得见前方开阔的沙滩上流淌的阳胜河,看得见河对岸的两三个小村庄。刚哥站在“好望角”地边上,指着右前方一个地儿说:“看,那里是川河池!”

“川河池?在哪儿呢?”“哪儿呢?”众人七嘴八舌地呼应着,急切地一呼啦都往地边儿上跑。

那时候,“川河池”在我们的心里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一是因为它是我们村唯一供水的水池,据说池水很深,而且我们好多人真的没有见过蓄水的池,我们甚至想知道池里面到底有没有小鱼儿;二是因为父母们从来不让我们靠近它,说危险;三是因为它远,轻易走不到跟前。所以刚哥一句话就像吹响了冲锋号,所有的人争先恐后往上涌。

我和春姐抬着筐子,比不得别人,行动比较慢。可是我是在前面抬的,所以,我可以比较顺利地站到边儿上看。我努力地翘首张望,还是看不到刚哥说的“川河池”。就在我焦急地觑着眼搜寻“川河池”的时候,不提防,我被后面那位春姐“毫不留情”地杵到了陡直的塄下——春姐也太想瞭一瞭“川河池”了,不由自主要往地边儿上冲,结果把前边的我就杵下去了。

好在,我在抬筐子的时候,两手紧攥着肩头的扁担。所以,当时我就抓着扁担身体悬空在那儿。春姐在上头也拽着扁担。我二姐和刚哥赶紧两个人一边一个使劲往上拽扁担,可就是拽不上去,换了永哥他们也都不行,因为在塄边上,只能有两个人上手,虽然我很瘦小,无奈他们也都不是大力士,耗得我都没劲儿了,还是上不去。

我看看没希望了,就瞅了瞅左右两边,觉得这塄还是有点坡度的,我想:不如往下滚吧!我索性丢开了扁担,随坡滚了下去。当时滚的速度挺快的,感觉身体被突出的土墩儿磕磕碰碰,一会儿停了。我睁开眼一看:被架住了,没到底儿,还得滚。使劲儿一翻身,得,这下坏了,“咚”,两米高的直塄,直接摔下去了。鼻子摔得流出了血。

我忍着疼往起爬。“好望角”地根侧面有顺次而下的梯田,梯田边上有蚰蜒小道。这时候,我看见二姐飞速地沿着小路往下直扑,她跌跌撞撞窜到我跟前,一看我脸上的血,吓得脸色大变,眼泪“哗”就下来了。她抱着我直问:“小孩,摔着哪儿了?摔着哪儿了?”一边抹眼泪,一边给我擦鼻血,又捏胳膊捏腿,生怕我哪儿出了差错。

刚哥紧接着也跑了下来,帮着姐姐给我察看,脱下鞋子让我闻鞋底儿,说是能止鼻血,我闻了,确实止住了,其实可能是鞋底儿上的土堵住了出血点,刚哥又给我拍打身上的土。其他人也尾随着跑下来。“幸亏春期地松软,要不可不得了,会摔着的。”刚哥说。

总算有惊无险,没出大差错。众人松了一口气。已然如此,也没必要埋怨春姐。打道回府吧。“川河池”也没人惦记了,猪草也没心思打了。闹了这一出,大家没精打采地往回返。

上到高处,刚哥停下来,聚拢大家。他人虽然猴瘦,但是高。刚哥一脸的严峻,面朝众人说:“听着,回去以后,谁也不能跟大人说这件事!谁要让大人知道了,我就处理谁。以后大家再也不跟你玩了!”接着又强调地问:“记住没有?”众人齐答:“记住了!”

大家沿着土路往回走。走到快近村子边儿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头驴拉着一辆小平车慢悠悠过来了。我二姐眼尖,看出小平车上坐着大姐。立刻紧张起来。因为我当时衣服前胸滴上了一滴比较大的鼻血,很鲜艳的。我大姐眼尖心细,二姐害怕大姐看见。二姐提前告诫我:“大姐叫你的话,别过去啊!”我们一群人离开了土路,走到地里去,远远地避开越来越近的大姐他们。

可是大姐今天心情特好。一眼瞧见了我,摆手叫我:“小孩,过来!跟姐坐车来!”

我望着大姐,心里多么渴望到大姐身边去呀!那时候有机会坐一坐小平车真的很难得。我坐在小平车上晃晃悠悠多舒服啊!可是我被二姐拉住了手,我看向二姐,二姐朝我挤了挤眼,嘴唇微微动了动,那口型是:不要!不要!

我不情愿地冲大姐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坐。”

大姐的小平车渐渐远去了。我们一群人寻到地里一处临时储水的地方,在那里,二姐使劲儿给我搓洗胸前的血迹,最终还是留下浅浅的印迹在那里。不过不注意看不出。

大家回到村边上的时候,刚哥再次停住队伍强调:“记住!回去谁都不能说出这件事来!”

一天,两天,好多天过去,好几个月过去,真的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件事很快被大家遗忘了。

直到人们又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这件事情即使爆了光也不会产生“危险”的时候,在一个不经意的午饭闲聊场合,喜欢探讨的文哥提起了这件事:“你们说当时咋就拽不上来呢?”在场的父母们搞清楚了事情的前前后后,恍然大悟:啊!原来你们还有这档子事儿!

二姐由此躲过了母亲的一顿好打!

孩子们在严厉的命令下,坚守、认真和意志有时是大人们望尘莫及的啊!

共 2 条文章评论
  • 直到人们又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这件事情即使爆了光也不会产生“危险”的时候,在一个不经意的午饭闲聊场合,喜欢探讨的文哥提起了这件事:“你们说当时咋就拽不上来呢?”在场的父母们搞清楚了事情的前前后后,恍然大悟:啊!原来你们还有这档子事儿!2016-03-16 09:29
  • 诚恳谢谢!2016-03-18 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