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悲歌(连载)十二
死对生的折磨
作者/王卫东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呀呼嗨嗨,咿咯呀嗨,
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呀呼嗨嗨,咿咯呀嗨。
这是一九五零年的春天。这年的春天与往年不同,因为是全国解放后的第一个春天,刚过完春节,正月十五又来了,到处是喜庆和欢乐的场面,扭秧歌、踩高跷、唱歌、跳舞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吃饭端个黑老碗,皮裤棉袄身上穿,腰里系一根烂麻绳,头上罩个白手巾,锣鼓唢呐一哇哇地声,扭秧歌扭烂脚后跟。”所有翻身的农民都参加到扭秧歌的队伍当中,整个毛乌素大漠燃起的都是熊熊的热情之火,漫天飞扬的黄尘把日头染成了一片金黄,把巴嘎淖尔这个陕北人逃荒避难的小村庄也染成了一片耀眼的金黄…….
我爷爷我奶奶还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气氛当中,然而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却来到了他们的头上。
那是我的小姑,我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王英子,按我奶奶的说法是“精得出啦啦(聪明伶俐),长得可国香(漂亮美丽)了。她曾给我描述过她的大概轮廓: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确有几分林黛玉的姿色。
看来她眉宇之间有种超越了她年龄的惊人的美丽,亮得让人觉得刺目的一双漂亮到心悸的大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她梳着一对美丽的发辫,亭亭玉立,人见人爱,当时求婚者络绎不绝。
那年她十四岁。这样一位花季少女却被病魔无情地夺去了生命。
有一天半前晌,孩子突然得了个肚疼的毛病,疼得一阵比一阵厉害,在炕上满炕打滚儿。
我爷爷一辈子不知道给人家解除了多少病痛,不知给多少个家庭带来了欢乐和幸福,多少生的希望在他手上诞生;多少死亡的灵魂经他的手而安然入土。
然而面对自己亲骨肉痛苦地嚎叫,眼睁睁看着就要在人世间消亡,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却显得束手无策!
着急的我爷爷我奶奶赶紧跪倒向列祖列尊祷告,求火焰天神保佑,然而再高明的神灵也难祛实病啊,那位灵神神——火焰天神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仰天长啸独自悲。
我爷爷撒腿就往纳林希里他舅舅李鸡丑家里跑。来回五六十里的路程,来到李鸡丑家里,事不凑巧,李鸡丑出门不在。
我爷爷左等右等等不来,心里着急的坐稳不安。
没办法第二天一早跑回来,孩子早已撒手人寰。
从得病到死仅仅十几个小时。
我爷爷进门看到的场景是,我奶奶死死地抱着孩子不放,欲哭无泪,嘴角在不断地抽搐,面如死灰,急得像个木偶人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她还顽强地在给孩子洗脸,手拿梳子在不住地梳着孩子那两根发辫……
我爷爷一看急得当场昏死过去。
跟前的邻居惊闻噩耗,早已纷纷跑来,攒下一屋。众人手忙脚乱,有的掐人中,有的掐虎口,我爷爷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对“死亡”的追忆和抚思。那些逝去的生命,都成为我们心底最柔软的思念。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接不接受,谁都无法阻挡生命的进程,它的不可预知和太多的不确定,让谁都无法预料一首鲜活的命运交响曲会在什么时候嘎然而止。
我奶奶的心里像熬了一锅黄连水,一股无可名状的苦涩在心里沸腾。呆呆地坐在那里,怀里还在死死地抱着孩子,生怕被什么人再把孩子抢走似的;眼里的泪水早已哭干,现在是每个毛孔都在无声的哭泣。豁然间一种缥缈的幻灭性的悲哀,好像在很远的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灵,发疯似的狂嚎起来。
再坚强的女人面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能不掀起像黄河一样的波涛一泻而下吗!我奶奶像念一篇祭文一样边嚎边说,在场的所有人也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以泪洗面啊。
孩燕儿呀,你咋介就这么悄悄儿的走了。你咋介走得那么急忙,你咋介走得是那样的坚决,妈妈哭天喊地咋介就留不住你呀,为了你她一次次地昏死过去,你咋介连妈看都不看一眼,那个为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泣的人,你替她想过没?
你知道不,老命?是谁,最先把你迎在这个世上?是谁摸着你的脸蛋蛋,笑得合不拢嘴、说不出话?是谁,总在你的身后,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你,一把尿一把屎把你拉扯大呀?这个人,老命你知道不?你舍得不?如果知道,你咋介就这样作践自己呀?你知道没了你,妈活的还有甚意思,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老命啊,这个人,你真的知道不?你咋能撇下妈不管呢?………
是啊!那个为儿女们的快乐而快乐着的人,那个为儿女们痛苦而痛苦着的人,你懂吗?当你决绝的离去,你给她诠释了人生最悲惨的一面!
哀莫大于心死,当眼角再也淌不下泪水,当心灵再也没有感知,活着,其实就是折磨,是死的人对生的人的残忍的折磨!
你早逝的年华,是对母爱最大的亵渎,你就这样,了无牵挂的走了,留给她一生的哀默,此生你欠了谁,此生你负了谁?此生,谁会一直为你落泪?那个为你哭泣的人,你真的懂吗?
也许是心灵的感应,也许是神灵的安排。在出殡火化的那一天,这位花季少女的遗体被放置在一堆柴火旁,晚上还有几个邻居在那儿照看着,突然间跑来一只野狗,围着遗体转,人们驱赶几次也驱赶不走,乘人不备就把我小姑那条大辫子一口咬住,那几个邻居手持棍棒吆喝驱赶,然而这只野狗却咬住死死不放,硬把这条发辫给拽了下来,咬下发辫便逃之夭夭。
人们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有人说这是神灵的安排,有人说这是英子给我奶奶留下的想头,云云。
因此谁也没敢把这条发辫毁掉,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然而,这条发辫却像魔爪一样揪着我奶奶那颗无法愈合的心,成了我奶奶始终无法走出的一块沼泽。
我奶奶一看见这条发辫便痛哭不止,精神几乎崩溃。她每天拿着这条发辫站在门前那个沙包上,脸不洗,头不梳,逢人便问,“你看见我们的英子了吗?” “你看见我们的英子了吗?她梳得两个长辫辫?”瞭见人家年龄相仿的女孩就高兴地就吼道:“英子回来了,英子回来了!”
有时候她还反复吟唱道:
清石板上栽树扎不下根,我们那个英子走了影无踪。尖底底桶担水难爬坡,尘世上的苦命人少有我。
奶奶的声音中始终弥漫着一种烫人的液体,悲嚎之声斥人耳鼓。那声音是物质的,是充满画面感的,惹得村子里的婆姨女子们常常一个劲地抹眼泪。后来没办法,我爷爷从我奶奶手里夺下了那条发辫。
毁了!
其实我小姑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我们揣测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对现代医学来说只是个小手术。可是在那个年代缺医少药,穷苦人得了病只得用命来抗着!
我奶奶常说:“受苦人活得就像牛牛圪虫,土牛木马,命不值钱啊”!
(未完待续)
- 。。。。。2016-03-19 1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