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悲歌(连载)十五
一双儿女两种命运
作者/王卫东
我姑姑王香则是何文明的弟媳妇儿,我姑夫何明珠同样与他哥哥一样被划成了富农成份,但是何明珠这个人是个死善无囊、从不惹人、指东不敢到西,三打也打不出个响屁来这么个老受孙。生产队所有的苦活儿累活儿都是何明珠的,而且从来不吭一声。
长期的体力劳动,加上营养不良,何明珠浑身都是病,睡觉哼哼呀呀能叫唤一晚上,所有的关节都变了形、都在疼痛。
他的这种“积极的表现”和任劳任怨也博得了群众的好评。到文化大革命,何明珠“富农分子”的帽子早已被摘掉,成了“摘帽子富农”所以从没受过批斗,更没挨过打。
但我姑姑就不同,仍然戴着“富农分子”这顶帽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其实,我姑姑和我父亲一样,出身应该是贫农,根红苗正。不同的一点就是在我爷爷重“走西口”时,何家抢婚未成,制造了一场风波。后来在解放前夕,我爷爷我奶奶仍不食言,把闺女嫁给了何明珠。
何明珠这门人家,从他父亲何台则开始就已开始走向没落,解放前几年,何文明、何明珠弟兄俩个分家并没得到多少东西,剥削量并不大。但就因嫁了何明珠,这个根红苗正,穷苦人出身的我姑姑王香则却被“富农分子”这顶帽子压了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我姑姑没有得到公民的一点点权利。文化大革命也和其他地、富、反、坏、右一样,成天被拉出去批斗。
我姑姑也是个善人,一听见批斗吓得魂都飞了。第一次上批斗会,哭哭啼啼来找我奶奶。我奶奶说:“你是我生的我养的,你又没剥削过人,你这个“富农”就是嫁了何明珠的缘故,有甚怕的?人家让你去你就去,顶天儿你就是个陪桩,他们把你咋不了。”
我姑姑还是心里不踏实,唯唯诺诺,哭哭啼啼不敢去。我奶奶很生气地说:“你明天只管大胆地往台上站,老娘我也去,我看谁敢把你吃了。”
第二天,批斗会在我们大队部所在地布连图二队召开,我奶奶骑了一头毛驴早早儿就来到了大队部,坐在了批斗会现场最前面最显眼的地方。
一会儿,批斗会开始,十几个男男女女低着头,弯着腰,被人吆喝着站在了批斗会前面的台子上。我姑姑也低着头,双手笔直地垂着。
我奶奶在台下,漠然地昂着头,盯着面前的这个批斗台子。
批斗会正式开始,有人领着开始呼口号。呼完口号,就有人上台进行揭发批判,历数“地、富、反、坏、右”的种种“罪行”。
当有人上台揭发我姑姑的“罪行”时,那个人动手动脚,手上去压我姑姑的头,指着我姑姑叫喊:“富农分子王香则,你要老老实实向群众认罪。”
突然,我奶奶站了起来,冲着那个人喊道:“唉,后生,你说话可得说个有的,她有甚罪?你不知道,你大(爸)最清楚,你干脆回去问问你大,再上来揭发也不迟,别影响了会场秩序。”
那个人看了看我奶奶,悻悻然坐下来,虽然不高兴,但也不敢叫喊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我奶奶一双儿女,命运却截然相反。同是一母所生,我父亲根红苗正,是彻彻底底的贫农,并参加了“革命”,成了“吃皇粮”的干部;
我姑姑就因为嫁了何明珠,成了富农,属于人民管制的对象,政治上受了半辈子迫害,生活上也是一辈子穷困潦倒,命运多舛。
我奶奶经常对我们说:“那时候为了巴结人家富人,所以把女子就问(说)给了何家。”并经常告诫我们:“找对象不要看穷富,主要看人,人有出跳比甚都好。”
我姑姑的命运成了我奶奶一生的牵挂,她一辈子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姑姑咋样才能活成人。
我姑姑和我奶奶同在一个生产队,住的就像前后邻居。住在一起有住在一起的好处,也有住在一起的烦恼,我姑姑的一举一动我奶奶抬头不见低头见。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看着自己的儿女遭罪,我奶奶能不颇烦吗?她能不管吗?她常说:“老王家不知哪辈子欠了何家的债,还了几辈子也还不清。”
的确是这样,我爷爷我奶奶从成家起就给老何家揽工受苦直到解放,为了巴结人家富人,还把我姑姑嫁给了何家。解放以后,我姑姑生活一辈子穷困潦倒,我奶奶拉扯了一辈子,没甚给甚,遇到什么难为之事都得我爷爷我奶奶给做主撑腰想办法。到了何明珠的后代这一辈,我和我父亲还是照样在拉扯,直到现在。
我姑姑一辈子也是生育了一儿一女,女儿叫何长俊。从小我姑姑对她也是供书念字,读了四年书辍学。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找了一个姓郝的人家。婚后俩个人的小日子虽然贫穷,但恩恩爱爱,甜甜蜜蜜,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然而,好景不长,过了几年,我这个表姐嫌人家穷,死活不和人家过,到处胡跑乱逛。为此我奶奶不知把她这个外孙女训过多少次,记得我奶奶常说:“穷没根,富没种,人有出跳比甚都强。你家老何家过去可也有钱来啦,这会儿咋介就穷了?我看人家郝家女婿能说会道挺好的后生,哪阵儿不如你?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你以为你是九天仙女?”说得我表姐脸红一阵、紫一阵,无以对答。
有一次,我父亲回家,专门把这个外甥叫来,我父亲也是大动干戈,那个脾气上来,急等上去给几个耳光,何长俊哪敢给我父亲顶嘴,让我父亲训得嚎啕大哭。经过这一番折腾,何长俊再也不敢胡跑乱逛了,一心一意回去和女婿过日子,成全了一家人家。
儿子叫何耀伟,是我姑姑磕了一万个头才求得的这么一子,那时我姑姑生了女儿以后就不生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可急坏了我姑姑俩口子。
我奶奶求我们家的家神——“火焰天神”给出了个主意,“火焰天神”让我姑姑每天晚上星全的时候,朝住北斗星磕一百头,连续磕一百天,送子娘娘会给你送一子。
果然,我姑姑连续磕了一百天以后,有了身孕,一家人乐得耀武扬威。因此,生下以后给起名“耀伟”。
我姑姑我姑夫把全部希望寄托到了儿子身上,看能不能出人头地,耀武扬威地活两天。
那时候穷,但再穷死也不能穷孩子,因此对儿子百依百顺,娇生惯养。
到该上学的年龄,我姑夫倾其所有也要供孩子上学。
我记得有一年,有点粮食全部供何耀伟上学了,老俩口家里揭不开锅,没个吃上的,就到场面(堆草的地方)打得吃草籽,也顾不来能吃不能吃,连草带籽磨成面蒸得吃窝头,结果吃得差点要了何明珠一条命。
那天,何明珠大便便不下来,脸被憋得通红,痛得何明珠妈妈老子直吼。我姑姑没办法就用棍子从屁眼儿里往出掏,一个瞎笨汉哪会掏,眼看何明珠就要断气,急得我姑姑央告邻居找我们大队的赤脚医生,还是赤脚医生救了何明珠一命。赤脚医生来了以后就给何明珠上手从屁眼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往出抠,终于,夹掏带灌通了。
初中毕业后,高考制度取消,何耀伟不得不回家务农。那时我父亲在达拉特旗武装部工作,手里还有一点权力,也认识几个人。
我姑姑大字不识一个,在农村受苦受难已成定局,但在她儿女命运的安排上我父亲想尽千方百计要拉扯一把,改变一下何家的命运。
当何耀伟回家务农的时候,我父亲就把这个外甥的安排提到了议事日程。经我父亲多方联系,托人找关系,先在达拉特旗的罕台国营煤矿给找了一份临时工作,不久就被正式安排在达拉特旗国营酒厂,并落了城市户口,成了一名国家正式工人。
要知道,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年代,安排个正式工,下个城市户,是全国人民梦寐以求,无法企及的一件大事、好事。
为了安排何耀伟,我父亲也是绞尽脑汁,不知托了多少关系,给人家说了多少好话,走了多少“后门”,最后还是以我父亲“儿子”的名义才下了户,并将何耀伟改名为“王何耀”。
不知是何家祖上没那个德行,还是本人没那个福分。何耀伟被安排工作了四十天,却得了个“抑郁型精神分裂症”。听到这一消息,看到这一惨状,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最大痛苦的当数何耀伟的父母,我的姑姑、姑夫。当听到儿子得了病,我姑姑只知道嚎,见人就哭诉;我姑夫何明珠也是泪水涟涟,长吁短叹。他们在社会上没有任何关系,在经济上也没有任何能力能为儿子治病。他们唯一能做到的除了眼泪还是眼泪。
我姑姑只要见了我们家任何一个人,一见面抱住就嚎,她只能用眼泪来祈求我们的可怜,而且唯一能拯救她儿子的也只有我父亲和我。
那时候我在达拉特旗团委工作,我只好给人家领导说好话请假,领上何耀伟到处找精神病院,先后在呼市、包头、东胜的精神病院住院治疗。
屋漏偏逢连阴雨。不知什么缘故,何耀伟对精神病院这个环境过敏,浑身起鸡皮疙瘩,瘙痒得住不成,大夫说成啥也不要,让回家吃药维持。何耀伟也是说成甚也不住,非要离开那个环境。就这样断断续续治疗了几年也不大见效。医生说,这种病彻底治愈的可能性不大,一辈子就是靠服药来维持。
从此,何耀伟成了终生服药的病人、废人。照顾何耀伟也就成了我父亲和我的终生的无法推卸的义务和责任;也是我奶奶赶死也放心不下的一块心病。
何耀伟从一九七五年十八岁得病到二零一五年去世,活了五十八岁。整整四十年一刻也没脱离抗精神病药物的使用,一般的镇静剂对他来说无济于事,吃的全都是氯氮平之类的剧毒药物,而且长期服药已产生了巨大的抗药性,吃药剂量不知翻了几十倍仍然无法睡眠。期间出现过多次病危,每次病危都是我们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记得有一次,何耀伟回伊旗老家住在父母那里养病,我姑姑捎来话说何耀伟离家出走不知下落。
我父亲听后就往老家跑,在巴嘎淖尔我父亲找了几天终于在那个沙巴拉尔找见,当时的情况已是奄奄一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口水流的老来长,除了还有一口游丝气,已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我父亲找来他吃的那些剧毒药物,又找来几根柳棍,撬开牙关往里灌,就这样又一次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随着我父亲年龄的增长,何耀伟的照顾逐步“移交”给了我和我的妻子。按说何耀伟还有两个外甥,都住在同一座城市,这两个外甥都已成家立业,过得虽不算十分富有,但也有房有车有事业。理所当然,何耀伟应该由这两个外甥来抚养。然而,自从他姐姐何长俊死后,这两个外甥就和他们这个舅舅何耀伟失去了往来,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从没到何耀伟门上看一眼他们这个舅舅是死是活!
因此,何耀伟的饮食起居、大小事情就成了我这个表哥和表嫂难以推卸的责任和义务。就像我的老人一样,没什么给买什么,要什么给什么,每隔几天我们俩就得去看一次,生怕有个什么闪失或失误。
何耀伟也是不管什么事,有点点事就给我妻子打电话,即使哪个家具掉了一颗螺丝钉也要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过去给他修理或更换。有时候出去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开上车找见了再拉得送回去。
我妻子刘花对这个姑舅小叔子说实话比照顾自己的亲兄弟还殷勤,除了生活上这些琐碎的事情以外,每个月还要亲自给他打一针长效的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
有一次,我妻子去看望他,一进门看到的情景是:何耀伟卷缩着在门后的圪佬里卧着,把我妻子吓了一大跳。一看地下满地是水,自来水还在“哗哗”地流淌着。我妻子推了一把不会动,喊叫了半天也不答应,以为死了,上手一摸还有点气息,赶紧跑出去叫了两个人把何耀伟从水坑里拉出来,放到太阳下晒着。晒着晒着何耀伟又活了。
原来是何耀伟病犯了,自己下地拧开水龙头喝水,不料栽倒在地再也没爬起来。要不是我妻子赶得巧,估计何耀伟早就没命了。
近几年随着生活的好转,我给这个病人买了一个车库,把车库改造了一下,水、电、暖全部接通,让他住了进去。我又和政府的有关部门交涉,申请了“低保”,办理了“残疾”,住进了政府分配的“廉租房”。后来,何耀伟生活自理不了,我又将这个病人送进了养老院,每月一千多元的生活费我在给支付着。这是我姑姑我姑夫这个家族当时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后代。
到了二零一五年五月八日,农历三月二十日凌晨五点,养老院突然来电,说何耀伟不行了,让我赶快去。我急忙火燎穿上衣服正准备走,养老院又来电话说已经断气了。我和妻子两人开车急忙赶过去,何耀伟直挺挺躺在床上,两眼紧闭,嘴大张着,没有了一丝气息。我妻子上街买了一枚银元,给放到嘴里,用手使劲地揉搓何耀伟的下颚,希望能将长着的大嘴合上,可是揉搓了半天也没能合上,最后只好把他的头颅扶起来在下颚处垫了东西才合上。我们夫妻俩赶快给何耀伟准备了后事,因为事先没有任何预兆,所以什么东西都得上街现买。按照我们当地的礼俗,该准备的我都给他买了,衣服从里至外都是新的,我俩亲手给他穿上。然后叫了一辆殡葬车拉倒火葬场火化,并花了四千元买了一个比较高级的骨灰盒,葬于他父母的脚下。因为何耀伟无妻无后无亲戚朋友,所以也没举行什么隆重的葬礼,整个过程只有我们夫妻俩。就这样结束了何耀伟五十八年坎坷病痛的一生。
何耀伟一辈子没婚没嫁,连个后代都没有留下。二十多岁时我父亲曾给张罗找了一个对象,但没想到那个对象也是个精神病人,并伴有心脏病,婚后俩个人一吵架,受了气,受点刺激,俩个人全都疯疯癫癫,我们由照顾一个病人照顾成了两个。生活了一年多后,俩人提出分手。后来听说没过多久,那个媳妇儿由于心脏病复发病死于山西。
对于儿子何耀伟,我姑姑我姑夫,不抱任何希望。他连他自己都顾不了,岂能谈得上赡养父母,养老送终?
随着我姑姑我姑夫年龄的增长,养老送终这个问题也提到了议事日程。
我父亲说:“儿子指不上女儿养活。”
那时候,正赶上改革开放,我那个表姐姐、表姐夫在伊金霍洛旗纳林希里老家种地,我姐夫跑出来做点小买卖,吃住在我家,我给跑的联系货源、联系车辆,我姐夫贩运倒卖点瓷盆子烂罐,挣了点小钱,也尝到了甜头。
后来我说:“姐夫,你干脆搬来达旗住吧,就是出去受苦也比你在农村种那两铧子地强。”
我姐姐、姐夫听到这个话喜上眉梢,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但我父亲说“拉扯你们可以,但有个前提条件,你们必须承担父母的赡养义务。”
我姐夫满口承应,我姐姐更是无话可说。就这样,我那个表姐姐、表姐夫于改革开放后的不久,从伊旗搬到了达旗,从农村住进了城市,与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达拉特旗人民政府所在地树林召镇。属于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批进城的农民。
果然如此,我姐姐、姐夫一家四口来到达旗后,我给我姐夫找了一份固定工作,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我姐姐也是省吃俭用,勤劳致富,没几年功夫,就买了房。
那时,我姑姑、姑夫还在老家农村。但由于年事已高,无力耕种。加之,儿女都不在身边,无人照料。经我表姐、表姐夫的同意,在我们的帮助下也搬到了达旗,与女儿女婿住在了一起。我姐夫把他买的那座房的凉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姑姑、姑夫两位老人住了进去。
其实,也就是住了女儿女婿的一个凉房。我姑姑亲口说过,自从她搬来以后就没和女儿在一起吃过饭,虽然住在一个院里,老婆儿老汉都是另起炉灶,自理生活。如果算经济账他们老俩口并没有花女儿的钱。
农村人一下子进了城有好多不适应。首先不适应的是坐不住,坐下没事干反而难受。我姑姑、我姑夫一贯劳动出身,哪能坐得住,当然也出于生活所需。
老俩口除了给女儿女婿做点家务以外,一有空便四处捡垃圾,是树林召镇出了名的两位捡破烂老人,在这个不大的小城,人们随处可见两位老人捡破烂的情形。
然而,令人气愤的是,俩位老人捡破烂换来的那点钱全部被女儿敛走了,而老人吃的、住的、穿的,在这个小城找不出第二人。好多路人看见以为这是两个乞丐,好多邻居看见可怜,给吃的、给穿的。对此我父亲实在看不惯,就批评他这个外甥女儿。
有一次,我父亲把我表姐专门叫来说:“你应该对你妈你爸好一点。”我表姐一听就给我父亲顶了两句嘴,说:“我妈那时候不来,是你让来的,你嫌我不孝,那你养活圪。”
一句话说得我父亲火冒三丈,上去就给了几个耳光,打得我表姐只有哭的份。晚上,我表姐的儿子跑来给他妈出头,一进我父亲的大门叫喊道:“王老汉,你打我妈一个耳光放下一千块钱。”这个不孝之子连他“老舅”也不叫,直呼“王老汉”。
我父亲一听更是怒从胆边生,气不打一处来,说:“有价就好说,后生上来,一个耳光给你一千,说着拉起一根棍就要揍这个不孝之子,吓得这个小子屁滚尿流跑了,就跑就吼,恶狠狠地摔下一句话:“王老汉,你等着!”
我父亲“等”了好长时间再也没了动静。然而我这个表姐就因为这个事情与我父亲几乎断绝了往来。
也许是老天的报应,也许是……?
时间到了农历二零零零年的十一月份,定于十一月十八日我姐夫要给他那个宝贝儿子完婚,结果婚事没办成却变成了一场丧事。
那几天,我姐姐忙得不亦乐乎,到处跑得请人送请柬,在穿越马路时不幸被一辆大车撞了个正着,当场死亡,时年四十九岁。
我帮助我姐夫把后事给办了。
后来我和我父亲帮助我姐夫和肇事车主商量赔偿问题,商量不倒。经交警队调解,一共给赔偿了五万多元,其中有父母的赡养费二万多元。
我和我父亲主张这个钱属于谁的给给谁。我姐夫对这个钱想全部要,但我和我父亲坚决不同意。说实话,女儿活着的时候对她爸她妈也没怎么孝顺,何况女婿?再不给存点养老费,以后两位老人生活将没有任何着落。
在我们的坚持之下,最终我姐夫还是同意了,只提出来把那点零头给他,整给我姑姑姑夫二万元。我父亲说:“行”。
后来我父亲说,这就是报应。何长俊活着的时候在她妈她爸身上敛了也就最多二万元,然后老天用一条命让她来补偿,偿还了欠下父母的债。
我姑姑一辈子没好活过一天,被她那个疯儿子何耀伟折磨得死去活来。生活的打击和岁月的无情摧残写满了她那张原本俊俏的脸,满头黑发变得花白。一辈子柔弱的我姑姑原本指望她这个女儿为她养老送终,然而现实又一次击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听到女儿走了的消息,一下子仅存的一点点精神支柱彻底崩溃!不管女儿对她如何,必定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能不痛心吗?她低倒头就往南墙上撞,“我咋介就不死呀?阿弥陀佛……”两个苦命老人 “尘满面,鬓如霜。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送走女儿以后,老俩口暂时还居住在女婿家里,俩个老人把满腔的悲伤压在心底,以拼命的“捡”,来换取那一点点可怜的收入,他们想为女婿、外孙减轻点负担,生怕别人说长道短,嫌弃自己。
因此,俩个老人起早贪黑还是没命地“捡”,所以看上去实在是脏,手是黑的,脸是灰的,衣是破的。每当捡破烂换回钱的时候,也许是老俩口最高兴的时候。即使这样,他们也舍不得买一根纸烟抽,还是拿出他那个旱烟袋,坐在台阶上,吧嗒吧嗒地吸几口。
有一回,我与妻子去看望他们,外面阳光明媚,到了他们那个家真成了“凉房”,觉得黑乎乎,冷飕飕的,屋里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两个老人蜷缩在那个冰冷的屋里,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更舍不得用电、舍不得烧炭……因为他们所有的生活来源全部靠“捡”,穿的是捡的,用的是捡的,烧的是捡的,甚至吃的也是捡的……就因为捡、捡、捡,又“捡”出了一条人命!
那是在女儿走后还不到一年的一天,那天是二零零一年的八月三十日,我姑夫何明珠与往常一样穿梭于大街小巷、灰堆、垃圾场,当他在穿越马路捡炭的时候,还是撞死他女儿的那条该死的210国道,又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农用车撞到,当场昏迷不醒,司机还算可以,知道自己撞了人,停住车就往医院送,但由于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和他女儿的命运一模一样。
我和我父亲、我姐夫简单地给办了个后事,把老人家安顿在了姑子梁公墓。
经我父亲和我与交警队多次交涉,最终和肇事车主达成协议,以赔偿二万元了结了这个案子。就这样何明珠结束了自己苦命的一生,最后以一条命换了二万元,为那个他牵系了一辈子的疯儿子留了一笔生活费。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姑姑就这么命苦,所有亲人都一个个离她而去,她成了一个孤寂无助、孤苦伶仃的孤寡老人。
我父亲看见可怜,就将他这个唯一的姐姐接过来,与他住在了一起,准备为她颐养天年,养老送终。
我父亲把我姑姑接过来之后,也彻底结束了她捡破烂的生涯,给她从里至外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穿得出产新(崭新)。
可能也是老天有意,就在我姑夫走后不到四个月,灾难再次降临在这个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
二零零一年农历腊月十五的那天,我姑姑那个疯儿子何耀伟来我父亲家看他妈,临走时非要拉他妈去他那里住几天,我父亲对我姑姑说:“你要想去就去。”就这样我姑姑去了儿子那个破屋。
那时,她儿子有两间房子,晚上睡觉时,让他妈住另一个屋。临睡时怕他妈冻着,给他妈生了一炉子火。没想到这炉子火不知什么原因产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充斥着整个房间。
第二天早晨,何耀伟起来等了半天不见母亲,推开门一看,老人早就没了气。这一噩耗传来,我撒腿就跑,去了一看哪有抢救的余地!
那年她七十七岁。
我和我父亲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老人家准备后事。
我姑姑、我姑夫一辈子就生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人,到现在已经走了三口,唯一还活着的就是那个疯了一辈子的儿子何耀伟。
死后人们说:“甚人有甚人的死法,老婆儿老汉知道自己没人赡养,所以人家死时不牵累任何一个人。”
是啊,可惜的是他们的死亡太残忍了!如果不出现这些意外,估计他们还能多活几年。
何家在解放前是威震一方的大户人家,但何明珠他们这门人家自何明珠的父亲何台则开始就走向了没落。何明珠三岁时生母去世,与我姑姑成婚以后,父亲何台则也相继离去。
临死时,何台则给何文明和何明珠弟兄两个分家产,每人只分了三颗元宝。到文化大革命,我奶奶“智闯批斗会”,生怕何文明把那三颗元宝给“交代”出去。我姑夫何明珠分的那三颗元宝虽然没被“文革”抄走,但也没济成事。
解放以后,一颗元宝回炉制成几对手镯,带在了女人们的手腕上;一颗被我三爷爷动员做思想工作上缴给了国家。
那时我三爷爷(即我爷爷的弟弟)王应良,由于苦大仇深,根红苗正,被选举为我们村的村长,“文革”期间是大队革委会主任。
我三爷爷可能也是受上面任务的逼迫,才在他这个侄女女婿身上打了主意。这颗元宝也成了何明珠被摘“帽子”的重要依据。
留下一颗,“文革”期间怕被抄家,就寄放在我父亲那里,我父亲给保管了十来年。“文革”结束后,我父亲也是多心就物归原主了。我姑夫在自己房子里的墙基下挖了一个洞藏起来,并把这个地方告诉给了儿子何耀伟。
何耀伟得了病以后疯疯癫癫回去就和父母要这颗元宝,父母亲不给。有天晚上父母亲还在熟睡,何耀伟起来找了一把铁锹就掏,天亮以后带着元宝就上路走了,准备来达旗。走在半道,在老家白侯留车马大店住了一晚,元宝丢了。
何家祖上就留下这点财产被挥霍殆尽。应验了我奶奶常说的那句话“高楼有塌了,穷人有发了。”
到了何耀伟这一代,无子无嗣,何家这门香火彻底熄灭。至此何家这座大厦算是彻底“塌”了!
写到此,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的一段话: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好一世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