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青春蓝色梦之二:烧书
我们在那间简陋教室的里读书,时间不并不长,不久,村里就建起了新学校。实事求是说,这得感谢“四清运动”。
我们村的几个大队干部,包括杨老师的父亲杨支书,他们在职期间为所欲为:贪污挪用,多吃多占,视集体为己有。“四清运动”一来,他们都成了“四不清干部”,被撤了职,贪污挪用的财物要强制退赔。这样,村里就有了一笔钱。
新上任的赵支书,是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退伍军人。赵支书识不得几个字,但他很重视办学,下决心要让村里所有的小伢都能上学读书。他用“四不清干部”退赔来的钱建了一所新学校。新学校白墙红瓦,宽敞明亮,比大队部都要气派很多。
那时候,农村里很多人不愿让自己的小伢上学,尤其是不愿让女伢上学。学校建好后,赵支书专门召集生产队长开会,要他们动员村里所有的伢们都来上学。
学校扩大了,学生增加了,老师也作了调整。陈老师是学机械制造的,又曾经当过国家干部,公社办了个农机站后,就把他调去了。杨老师的父亲下了台,我们以为赵支记不会让他留在学校教书了。但赵支书并没有这样做,他亲自到学校来问我们杨老师的课教得好不好?我们都说好。赵支书就让杨老师继续留在学校当我们的老师。除了留下杨老师,学校又来了几个新老师,还派来了一个校长。校长姓朱,二十多岁,矮矮胖胖的,方方的头,方方的脸,头上的头发又粗又硬,钢针般地根根直立;脸上还有几颗不太显眼的麻子。和赵支书一样,他也是个转业军人,据说和赵支书还在一个部队当过兵。
我们的学校有了像样的校舍,校长老师也配得齐齐整整,是个正正规规的民办小学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可是,学校刚刚办得像个学校,我们村的文革就开始了。之所以说“我们村的文革”,是因为在城里文革早就搞得轰轰烈烈了,我们村偏远闭塞,文革的到来要比城里晚了很长时间。
文革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一场斗争大会,那也是文革开始后我们村搞的第一次斗争大会。大会是在我们学校操场上开的,我们全校师生都参加了,村里也来了不少社员群众。可能是来不及搭台,召集会议的人搬了几张课桌放在操场中间,让被斗的人就站在桌子上。这些人中,有赵支书,有几个四类分子,还有一个长期搞投机倒把、贩买贩卖的人。他们胸前都挂着一块大牌子,头上戴着个纸糊的高帽子。召集会议的几个人(其中有我们的朱校长),都戴着红袖章,坐在这些人的两边,一个个神情威严,如临大敌。不过,大会开得却并不怎么严肃,会场从头到尾闹哄哄的,口号声、笑骂声不断。因此,我觉得参加斗争大会就如同逢年过节看了一场大把戏,非常有趣。要说斗争大会和大把戏有所不同,那就是这次斗争大会后,赵支书就再也不是支书了。赵支书只当了一年多时间的支书,为村里建起了学校,很久以后,村里人还在念记他。
文革初期,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第一件事是烧书。
那是一九六六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天响晴响晴的,朝霞在天空像火一样燃烧,但天气却非常的寒冷,地上铺了一层白霜,北风像无数条细细的钢丝刷着人的脸。朱校长把我们集中到操场上,要我们把书包里的课本都交出来。他说课本上有很多封资修的流毒,不能让这些课本再毒害青少年了,必须彻彻底底地肃清。他还举了个例子,说:“有篇课文这样写,房前屋后,种瓜种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同学们好好想一想,房前屋后种了瓜和豆,为么事不交给公家呢?这不是资本主义是么事?”
校长说完,问我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我们大声回答:“是——”
我们纷纷把自己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丢到前边地上,很快就丢了一大堆书。
校长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书,问:“都交出来了没有?”
我们齐声答道:“都交出来啦。”
校长围着书转了一圈,俯下身去,用火柴把书点燃烧了。一股青烟升腾起来,在我们头顶上空徘徊幻化,久久不去。校长和另一位老师蹬在火堆旁烤火。
书烧得差不多了,校长站起身来,搓着烤暖和了的手,皱着眉头问我们:“你们闻到一股臭气没有?”
我们跟着信口开河:“闻到了——”
校长说:“就是嘛,封资修的东西烧出来的气味都是臭的。”
我们没有了课本,书包里空瘪瘪的,上课时老师也不知道讲么事,放学也不布置作业了。没有了学业负担,我们倒是感到格外的轻松愉快。
回到家里,我丢下书包,就跑出去疯玩去了,父亲收工后把我叫回来,要我赶快把作业做完,不做完就不让吃饭。
我理直气壮地说:“书都没有啦,还做么事作业!”
父亲有些恼火地问:“书呢?你把书都玩丢了?”
我把学校收书烧书的事告诉了父亲说。
父亲看着我,脸上满是疑惑,他可能以为我在说谎。为了让他相信我们读的书是坏书,应该烧掉,我把种瓜种豆的例子说给他听,还煞有介事地学着校长的口气问了一句:“种了瓜和豆为么事不交给公家呢?”
父亲听了,脸色忽然大变,骂道:“放你娘的屁!交给公家了你吃么事?”
我歪着脑壳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瓜和豆都交给公家了我们吃么事?
父亲拿过我的书包,看了看说:“真是先生把书烧了?”
我说:“不信您郎问老师去。”
父亲顿时一脸的茫然,自言自语道:“这是搞的么事名堂?哪里有先生烧学童书的道理?书都没得了,还读个鬼的书啊。”
其实,父亲担心我们没有书读,似乎有些多余,因为很快学校就给我们发了一本新书。这是一本《毛主席语录》,书很小,只有大人的巴掌那么大,封面红彤彤的,所以又叫做“红宝书”。我们又有书可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