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小河

小时候，妈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勤劳的小伙子，每天都要去泉眼边挑水。泉水里住着一只田螺姑娘，每天都见到小伙子英俊的脸庞，暗暗地喜欢上了小伙子。有一次，趁小伙子不注意，她滑进了水桶里，被小伙子挑到家里，住在了小伙子家的水缸里。

小伙子的妈妈是个盲人，他们家很穷，小伙子每天要去外面干活，挣了钱给妈妈买饭吃。

田螺姑娘见小伙子这样孝顺，更加喜欢小伙子了。每天，都会趁小伙子离开家的时候从水里出来，变成人的模样，然后去厨房做一桌好吃的。还陪着盲人妈妈说说话。小伙子回来的时候，她就早早地溜回水缸里。小伙子见到那么丰盛的饭菜，心里感到奇怪，却无从感谢。

第二天、第三天，如是三番，小伙子见妈妈很喜欢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娘，自己也急切地想见到这个善良的姑娘。有一天，小伙子照例和妈妈告别后离开了家门。可是，这次他没有走几步远，又折了回来，悄悄地躲在院子外面，在田螺姑娘变化出来，去厨房的时候，小伙子跑进屋里，发现了端倪，把田螺姑娘的壳藏了起来。然后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小伙子快回家的时候，田螺姑娘要变回去了，可是却找不到自己的田螺壳了，急得团团转。这时候小伙子出现了，他看到美丽的田螺姑娘，高兴不已，请求她嫁给自己。田螺姑娘同意了，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小时候，经常央求妈妈讲这个故事，即使记住了，再听妈妈讲一遍，也觉得富于幻想，易于沉浸其中。那时候，我也想像着能遇到这样一个田螺姑娘。就和小伙伴们去泉水边找，泉水清澈见底，只有几棵水草和小虾米，没有田螺，更没有田螺姑娘。沿着泉水流经的路线向下游找，遇见一条小河，那是村里唯一的一条小河。河水清清浅浅的，没有波澜，弯弯曲曲，无忧无虑地流淌。河里水草茂盛，薄荷像爸爸种在菜园里的莴苣一样青青翠翠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没有找到田螺姑娘，却结识了小螃蟹、小虾米、小泥鳅、小白鲦、小蜻蜓、“傻姑卢帕”、小蝌蚪、小青蛙。我在河里找到了乐趣，天天都要去河里玩。有的时候能捉到鱼，捕捉的过程对孩子来说刺激而快乐。

妈妈怕我在河里弄脏了衣服——其实那些衣服破破烂烂的，不怕脏啊，她是怕我掉进河下游水深的地方，有人曾经在那里溺水。妈妈就不让我去河边玩，有些时候免不了挨训挨打，可对小河的热爱还是乐此不疲。

我不知道小河流出了村子会流到哪里，也不知道村子以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安心快乐地在那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小河里浸泡着我的童年时光，发酵着我的天真和快乐。

当我长大了，从村里的完小毕业了，就接连着上初中、高中和师专，离小河越来越远了。有些时候放假了，还会去小河边坐一坐，听听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吹一吹清新凉爽的风，松弛一下疲惫的神经，将自己心里不可言说的压力和秘密一股脑地讲给小河听。小河从来不会回答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总是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纯净明媚，可是我却觉得她似乎已经听懂了我的话。

后来参加工作了，可是我的田螺姑娘久久地不曾出现，我也曾着急过，带着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情，我常常将思绪飘到小河旁，耳畔仿佛又是哗哗啦啦的流水声，眼前隐隐约约地晃过几只蜻蜓和迅疾的翠鸟。心里就慢慢地安静下来，可以专心地做事。

我是赤着脚在河水的浸泡下长大的村里的孩子，也是听着她的歌披着她的风长大的孩子，我喜欢小河里躲躲闪闪的鱼虾，依恋小河里亭亭玉立的水草和芦苇。

我从未想到，小河会干涸。

小河干涸了。每一年的春天和冬天，有时候夏天也是干涸的。河床裸露着黄白色的沙壤，石头也是白色的，夹在青山里的小河滩像村子的伤痕，日日夜夜无声无息地呻吟着。我不敢面对她的创伤，也不敢想那些水里的伙伴去了哪里。只得站在远远的公路上眺望着那弯弯曲曲的折痕，无可奈何。

记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大家在自己的果园边挖了深深的水井，建了蓄水池，小河就这样被抽干了。偶尔有了水，过不了多久又干涸了。夏天的雨水竟也不是很多，小河里再也不会愤怒了似的奔涌着浑浊的山洪了。两岸的山岭还是青翠的，花果飘香，却无处倒影，那份美丽大大地打了折扣。

村里人是勤劳的，见不得土地荒闲，到处垦荒整地，山被挖掘机修理的千疮百孔，河滩也荡然无存。今年寒食我回到村里，看到河滩上已经被开了荒，有的种上了一片杨树，有的栽上了苹果树。小河真的连尸骨都无处陈列存放了。我只有去记忆里怀念凭吊小河，后来的孩子呢？他们如何认识鱼虾螃蟹？如何在心里描画亭亭芦苇？如何把田螺姑娘的传说和童年浸在小河诗意地流淌里消磨？

自古流向今的小河消失了，村子的诗情画意模糊了，只有回忆是流淌的，无可奈何地潮湿着翻卷着微微的涟漪。

201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