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芳的爱情故事/23泥石流/3
在平原长大的孩子,可能见过发洪水,事实上发洪水除非是特别大的洪水,比如我们这里四十年前那一场惨绝人寰的七五大洪水,一般的洪水破坏力,比起来山区的洪水是小巫见大巫,山区的洪水会导致泥石流,山体滑坡,那是具有摧枯拉朽之势的大自然灾害,娄烦属于黄土高原的一部分,这里的山体属于泥土和岩石包容的山体,短时间的大雨会导致山体排泄不及,再加上所有高处的雨水汇集冲刷一个比较土质松软的山体,就会导致泥石流,山体滑坡。
我和小芳站在汽车站一个比较高的地方,混杂着各种各样杂物浑浊的水流,发出来一种腥气,在慢慢的退去,街上的门店很多人都在往外面舀泥浆,街上开始有好多人挽着裤腿在四处走动,不过这时候天空依然阴云密布,一道道闪电劈空而过,我知道这雨要不了多久就会下起来,小芳的鞋子丢了,脚泡的发白,嘴唇乌青,不时的捂住肚子,我这才想起来她刚刚做完流产手术,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拧干披在小芳瑟瑟发抖的身上,小芳细长的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她说咋办,这天好像还要下。
人在危难的时候,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对于我和小芳来说,我们两个的家就是张家洼学校,那里有朝夕相处的老师,有可爱的百十个孩子,我在存车的地方,找到了我们两个寄存的自行车,自行车上全是泥浆和水草,我四下看看,存车的那个老太太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把躺在污泥里的自行车扶起来,用手把污泥简单擦一下,蹬了一下车链子,幸好车链子还好好的,我对小芳说,咱俩赶紧回学校,这么大的雨,刚才听人说好像白家庄发生泥石流了,不知道舅舅和学生们怎么样,其实那一刻我想起来学校后面那个山包下的山洞里埋藏的宝石,如果山体滑坡,会被冲毁。
我们出来的时候,舅舅脸色潮红,不停的咳咳,把我和小芳送到下山的路口,叮嘱我们早点回来,我和小芳走了很远,还看见舅舅花白的头发在路口飘扬,舅舅是一个大烟鬼,除了上课不吸烟,就是吃饭也吸烟,而且舅舅吸的都是本地种的一种土烟,用纸卷喇叭筒,舅舅咳咳起来,脸色潮红,鼻涕泪水一起出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舅舅早就检查出来有肺气肿,可是舅舅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除了给常年卧病在床的老婆抓药,还要给在北京读大学的儿子生活费,而且我知道舅舅有时候还会接济一些家庭贫困的孩子,有的孩子交不上学费,家里就让孩子辍学,舅舅就会一趟趟翻过好几个山头去做家长的思想工作,然后把孩子的学费垫起来。有的人是一个好人,我觉得中国的好人这个观念比较笼统,很多人认为一个人不偷不抢,和邻里之间关系融洽就是好人,其实真正的好人就是舅舅这样的人,总是无私的去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舅舅的思想里很有中国旧知识分子那种救国救民的慈悲情怀。
我来娄烦大半年了,其实真正的亲人除了小芳就是舅舅,小芳是一种情感上的依恋,而舅舅却是一种慈父老师的感情,他做好饭总是给我盛碗里,如果有肉,会全部拨给我,喝酒的时候,总是不让我多喝,晚上总是半夜三更起来,去看看孩子们,然后给我盖好被子,其实那时候很多时候是想家的,想家了我就会用舅舅给我的口琴吹《十五的月亮》,这时候舅舅总是爱怜的扶着我的头说,想家了吧,这时候总是鼻子一酸,真的想趴在舅舅那充满烟草味的怀里大哭一场。
我给舅舅讲我的故乡,那个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那个有很多鱼儿的颍河,那个有着破旧的大红门的学校,讲我小时候很多趣事,在和舅舅的讲述里,思乡就变成了一幅画一样,静静的悬挂在这个学校的夜色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上山的路上到处水流冲刷的泥浆,黑黢黢的岩壁,有欢快的水流瀑布一样,路是沿着山体开琢的羊肠小道,一边是陡峭的山崖,一边是深不可测烟雾弥漫的峡谷,峡谷里是一片片汪洋,从各个山头奔流而下的山洪,发出来万马奔腾的声响,小芳紧紧的抓住我的自行车后座,根本不能骑,因为就是平常我也不敢和本地人那样轻快的骑行在下山的路上,十多里山路,平常也就是一个小时,我和小芳走了两个小时还没有看见学校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而且不时的有滑落的石块挡住路,我和小芳要吃力的把石块推下山谷。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四周的山体变得狰狞而恐怖,小芳走不动了,我推着她,尽管一阵阵山风吹过来,让人感到一种凉入骨头的冰冷,不过我还是走出一身汗,当我们拐过那个山坡,眼前的情景让我和小芳都惊呆了。
只见山坡下的学校的窑洞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暮色里可以看见很多人在不停的挖掘,学校那个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不见了踪影,我和小芳扔下自行车往学校跑去,学校已经被泥石流完全覆盖,孩子们一身泥浆的哭着和老师们在厚厚的泥浆里扒着,有的孩子稚嫩的手已经鲜血淋漓,孩子们的书包,桌椅,扔的到处都是,学生们看见我,哭着跑过来对我说,老师快点救救校长,我这才发现救援的人群里没有了舅舅花白的头发,和蔼可亲的面孔,淑芬老师好像一个泥人一样过来对我说,舅舅为了救一个窑洞的孩子,用木棍顶住坍塌的窑洞让孩子们跑出来,而他自己却埋在了里面,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我和小芳一下子几乎晕过去,小芳哭着爬上去,在废石堆和泥浆里,一边狠命的用手挖掘,一边喊着舅舅,舅舅。
舅舅的尸体是第二天被挖掘机挖出来的,舅舅的一个学生是白家庄煤矿的矿长,他从救援煤矿的机械里抽出一台挖掘机,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都来挖掘,舅舅好像一个石雕一样,胳膊还是支撑的样子,嘴巴张的很大,好像在喊:孩子们快跑,学生们哭着趴在校长僵硬的尸体上,村民没有一个不是潸然泪下。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把学校毁于一旦,奇迹的是,富有经验的校长,在大雨下大的时候,把孩子们都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泥石流下来的时候,校长回去去救三个还在找书包的孩子不幸遇难,而孩子和四个老师都安然无恙。
舅舅的葬礼是在两天后进行的,那天附近村民都来给舅舅送行,舅舅教过的学生,从各个地方开着车来参加舅舅的葬礼,舅舅的儿子还不知道消息,舅母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喝,长期卧病在床瘦骨嶙峋的她,躺在一身孝衣的小芳怀里,舅舅的以前的学生们一个个胸带白色的孝花,一个个过来给舅母说话,我穿着一身素白的孝衣,扶着捧着舅舅照片的小芳走在埋葬舅舅去的路上,后面是这个学校一百个同样胸带白花,哭的哇哇的孩子们,送葬的队伍沿着弯曲蜿蜒的山路排行一公里那么远,这一天又下起了雨,好像在为这个一辈子兢兢业业献身于教育事业的老教师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