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平【小说】步步惊心

05-30 作者:丹水情韵

水井槽两边分布着大小丘陵十多个,随着山势呈叠状往上堆砌,农户一般占山而居,住着四十多户人家,比较撒花、刁远。

这里正好是大巴、昌益两县交界之处,是大巴县的北大门,当地人们叫这里为上阳坡、下阳坡、阴坡。特别是上、下阳坡每家每户都有姻亲关系,交往都很甚密。

一到晚上,站在山脚看那上下阳坡,大包小壑从这些农户家中射出一束束灯光,幽灵般的闪烁,时明时暗,很有些怪异。

时针已经指向了零点,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厚重的木门“吱嘎——”一声,寂静空旷的山野隐约传来声响。本来妻子胡翠花刚才还在睡梦中,稍有微弱的鼾声传出,姚从龙背上油锯,左脚刚踏出门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么晚了,你又安置往哪里跑呀?”姚从龙听得很清楚,是妻子胡翠花说的。

仅喊了这么一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夜静得出奇,也静得十分可怕。

他略迟疑了一下,没有应声。小心翼翼地掩上厚重的木门,径直朝那荒野中奔去。丘陵一座连着一座,一重接着一重,刚才还是黑乎乎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这鄂西南绵延不绝的群山之中。姚从龙在这馄饨漆黑一片的山中,就像有夜视镜一般身姿矫健、步态轻云,如履平地。

很快他就来到了一壁刀砍斧切般的悬崖跟前,这悬崖脚下有一个小乳包,穿过乳包一片茂密的松林,再往前走就是悬崖峭壁,必须得抱着一根大柏树的树干,腾空跳跃,脚才能踏上树兜,树兜与树兜之间有八十至一百厘米不等的间隙,如果没有一定的功夫,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悬崖峭壁之下,被摔得粉身碎骨便可以顺着树兜子斜上。但姚从龙从这里已经摸夜路攀爬少说也有了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对这里每棵树都是了如指掌,这里是棵柏树,那里是棵龙木树,还是榉木条树都是癞子头上长色子——一清二白。

他像猿猴一般在树兜间,跳跃、攀爬,大约在四十多分钟后,便跃上了悬崖顶,翻过崖顶,走过一段寥叶湖槽,便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姚从龙在这块土墩边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从背上取下油锯放在土墩中,便轻脚轻手爬到一个岭岗上,岭岗边住着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地主分子的家,全家有夫妻二人,还带一儿一女。本来这户人家解放前是个大户人家,家产、土地是百里挑一,生活过的殷实、阔绰。但是,后来全国解放后,打倒地主分田地,家产田地都被当地人民政府没收了,分给了苦大仇深的贫雇农,他们便举家搬到了这荒山野岭之中。说是房子,也不是很正规,用土砖垒的墙壁,小三干带一个拖缘,旁边还有一个偏搭子,正房木门两边各有一个用木条钉得窗户。屋顶盖着茅草。姚从龙轻轻地、轻轻地挪着碎步,来到左边窗户,把耳朵贴在木窗根细听,直到听见房间里面的人打着鼾,他又来到右边窗户,同样贴着耳朵静听,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只听见鼾声一片。心里的担心也舒缓了一些,平静了许多。

便折转身顺这条小路走回原处,摸索着在这片杉树林中来回穿梭,这里是他熟悉的不再熟悉了的,连续几个白天他已经有三次踩点,在现场清点了杉树一共有多少,并用手反复对每棵树估量了它的粗细,十多棵,一尺粗的有四棵,两尺粗有六棵,三尺粗的有一棵,三尺粗以上还有一棵。这样算来,每棵树去掉树皮一寸三,一尺粗就有三寸三的过心,这三尺粗以上的,把表皮除开,还有一尺多的过心。今天晚上他来这荒山野岭,就是冲着这棵三尺粗以上的杉树来的。他摸索到了这棵最大的树跟前,为了在夜间盗伐树木,使它的声音更小些,他在家里一连研究了好几天,最后给油锯加了个消声器,这样油锯锯树时发出的声音就小多了。拖来油锯,把锯口对准杉树兜靠悬崖方向下锯,打开开关,顿时发出了“都——都都——都都都——”的声音,想摩托车启动时发出的声音,虽然他给油锯装了消声器,在荒山野岭里,油锯开动发出的声响还是不小,好在不多大一会儿那棵三尺多粗的杉树就顺山倒地。姚从龙欠起身子,侧耳朝岭岗上的那户人家细听,生怕搞出什么动静后,别人背地里一通风报信,就要捅出篓子来,吃不了兜着走。他张着两对大耳朵看有没有什么动静,见一切如故,确定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他才舒缓了一口气,在倒地的树旁边坐定,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来,递到嘴辰边,划燃火柴,不紧不慢地品尝起香烟来,从他嘴里吐出的烟雾一圈一圈地在夜雾中飘散。

姚从龙起身,拿来弯刀顺着树兜,依次剃尽枝丫。翻动那棵杉树,又用手从兜同量了量粗细,好家伙三尺五寸粗,再摸索着来到树干中间也量了量三尺三寸粗,连树颠就还有两尺多粗。他在心里暗暗窃喜,这下好了,每段下六尺五寸长的桐子,还可以下六个桐子。

他启动油锯,按用手比划的长度依次裁截,一切都裁截停当。把油锯藏到一个不容易被人觉察的岩缝里,岩缝口还用寥叶遮得严严实实,卯一看自然生成,天衣无缝。

这时已经是半夜五更的天气,一轮弯月挂在了中天,恍恍惚惚,似见非见,一片朦胧。姚从龙心想,这六个杉树桐子,必须在天亮之前要搬回到家里。

他没有喘息的机会,得抓紧时间,把这些杉木桐子尽快的搬回家,并且要越快越好。于是,他把兜同一段扛在肩上,感觉到很沉,少说也有好几百斤。

但他一咬牙,鼓起劲来,蹒跚的朝山慢慢地移动。

这一路上,唯独是下二墩岩最为艰难,肩上扛着沉沉的杉树桐,脚下要小心的踩着岩壁上斜长的柏树兜,而且树兜与树兜间隔的距离又不相同。如果没有训练有素,身怀“飞檐走壁”的绝技,不说扛着重重的杉树,就是空着肩膀,轻装上路,你就得小心加小心,一步不慎,就会万复难劫,有命丧悬崖的可能。

这盗砍木材的勾当,对于姚从龙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多年的打拼,已经使他动作娴熟,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或者说在夜黑风高的情景之下,他也不在话下。当然有时也有失手的时候,这不,他扛着杉树桐子正好迈步在这一段危险地段,本来已经快要把这段路走完,可不曾想,只隔七八棵柏树就可以来到岩下的丘陵地带。正在他小心翼翼行走的时候,球鞋带子松了,缠住了一棵小树枝,左脚刚踏上前面一棵柏树兜上,右脚被小树枝挂住,左脚一虚脚,身子晃荡了几下,一个扑爬。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他悬空的当儿,他顺势搂住一棵树的树干,幸亏杉树桐子还横着嵌在几棵柏树兜上,这才使他松了口气,他抱着树干悬在空中稍微歇息了片刻,等体力有了一些恢复,才手脚并用,使出吃奶的气力,爬了起来,把右脚穿的球鞋鞋带系好。然后双脚站定在柏树兜上,又歇了片刻,才弯下腰,双手使劲搬那段杉木桐子,不知想了好多办法,好不容易才把杉树桐子弄到了肩膀上,一步一挨的走下了丘陵松树丛林中。

姚从龙把杉树桐子扛回了自己家旁边,小心的放在房屋前面的牛栏棚子的阶沿上,又折身飞也似的向向那寥叶湖槽爬去。这样马不停蹄的折腾了五六个回合,终于把杉木桐子全搬回了家的牛栏棚的阶沿上。本来他想多歇一会儿的,可是他一想,这放在山里的油锯不能放在那个岩缝里,如果白天有人上山,露出个蛛丝马迹,那将会前功尽弃。

于是,他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往返了一趟寥叶胡槽。等把山上油锯拿回家里,已经是下半夜四点多钟。他顾不得休息,口干舌燥,也顾不得喝上一口水,推开原先虚掩着的厚重的木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

“翠花,翠花,起来——起来——”胡翠花揉了揉还没睡醒的眼睛。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喊什么喊,什么事呀?”翠花有些不情愿。

“你不多啰嗦了,快帮我搭把手。杉木桐子搬回来了,我们要尽快把它放在屋里不打眼的地方,以免生事,那就麻烦了。”姚从龙着急的对他妻子说。

胡翠花一个激灵,迅速翻身下床,搭手帮他丈夫把屋外的杉木桐子,放到了拖沿屋的阁楼上。等他们把这些杉木桐子搁放好,天已经快开亮口了。

姚从龙和他妻子洗了手,抹了一把脸,就双双钻进了被褥里,不大一会儿,鼾声四起,一切都归于平静。

胡翠花,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位吃苦耐劳的女人,正在园子里和丈夫忙着揭膜移秧呢。庄稼地里的风霜雨雪,并没有消磨她的青春风韵,抬头一笑恰如田园里的一抹灿烂朝霞。其实,她为人正直,初来姚家做媳妇时,胆小怕事。小心谨慎。对丈夫姚从龙白天是人,晚上欲鬼的双面人生,颇有微词,曾经也多次劝丈夫改邪归正,但是,其丈夫并没有收敛,以前晚上还是小打小闹,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她曾经劝他家里由她料理,多次劝说他出外打工挣钱。姚从龙眼睛一瞪,说:

“我出去做事,是能挣钱。我也相信凭你能吃苦耐劳,可以把家里料理好。这样长期分居两地,不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姚从龙只是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嬉皮笑脸。

“老虎我没看到,老虎的脚迹我是看到的呢!”姚从龙一本正经的说。

“你看邻村晓溪的张华生与他妻子范桂梅两个人相约,丈夫打工妻子留守,就搞出了天大的事。”姚从龙又继续对他妻子胡翠花这样说。

“有这样的事?”胡翠花听了丈夫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那我就说来你听听,出去打工的男人多,留下了大姑娘、小媳妇,村里一些脸皮厚的男人就想方设法占女人的便宜,范桂梅一个人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时常会碰到不怀好意男人的骚扰。

“桂梅,你这么年轻,老公到外面打工,他怎么舍得丢下你啊,他就不怕漂亮媳妇被人家吃了豆腐?”

“你看你,一天到晚只晓得干活,不晓得享受,一个女人天天一个人独守空房,好无聊吧,想不想我陪陪你?”

“可惜了你这个美人坯子啊,女人没有男人怎么过,你守得住吗?好歹你也找一个,你看我行不行?”

每到这时,那些臭男人就会走得离她很近很近,近得男人的呼吸声她都能听得出来。桂梅又羞又气,绯红的脸却让好些男人更加想入非非,他们死盯着她的脸,想从中挤出一点有机可乘的缝隙来。但是,他们得到的回答总是:“不要脸,回去找你的姐姐妹妹去!”

桂梅是一个泼辣勤快的人,能干活,肯吃苦,不怕累,但她怕的是夜晚。丈夫在外打工转眼就是一年多了,精力充沛的她每到夜晚来临,就会被一种无边的孤寂所淹没,一个人睡在床上,常常心烦意乱,夜半醒来难以入眠。身边没有丈夫的温存和抚慰,兰兰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了。

与桂梅相邻而居的邹郎溪长得粗壮结实,人虽粗犷一些,但很勤快,桂梅家有什么做不了的重活,邹郎溪经常会来帮帮她。桂梅没有像拒绝别人的帮助一样拒绝邹郎溪的帮助。在兰兰的眼里,邹郎溪是一个老实人,他不会对她有什么威胁。邹郎溪有一个不幸的家庭,妻子嫌贫爱富,跟着别的男人跑了,邹郎溪独自一人,生活很清苦。桂梅很同情邹郎溪,家里做些好吃的,她就会叫哑巴哥哥给邹郎溪送一些过去,邹郎溪对兰兰的关心十分感激。

1997年春节之后,桂梅的丈夫又要外出打工。她实在是不情愿与丈夫两地分居。丈夫在外打工两年,三十多岁的桂梅和丈夫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丈夫再出去打工,但拗不过丈夫的坚持,只得继续留在家里独守空房。就在这一年,一直坚信自己能对丈夫忠贞不渝的桂梅竟然抵抗不过生理的渴求,与邹郎溪越过了感情的红线。

这年秋天,邹郎溪帮桂梅犁地。天气还很燥热,桂梅上身只穿着一件红花衬衣,胀鼓鼓的胸脯把那件衬衣撑得要裂开似的,女人身上特有的气息不时飘过来,引得埋头干活的邹郎溪心里一阵阵躁动。

两人干得有些累了,桂梅让邹郎溪坐在地边树荫下休息一会,她端起一碗凉开水递到邹郎溪的嘴边。邹郎溪接过碗,咕嘟咕嘟喝下去,抹了一把嘴,眼睛直直地看着桂梅。桂梅顺手拿起毛巾递给邹郎溪擦汗,不料,邹郎溪一把抓住桂梅的手,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桂梅惊慌中想抽出手,但邹郎溪越抓越紧。桂梅在邹郎溪急促的呼吸中感到一阵阵眩晕,她终于无力地倒在了邹郎溪的怀中……”姚从龙对他妻子胡翠花说得有鼻子有眼,翠花再也没坚持让丈夫出外打工,实际上她也是默认了丈夫眼前所做的一切。

因为她们夫妻俩结婚已经有了十多年了,夫妻感情甚浓。育有一对儿女,儿子已上高中,女儿也进入到初中念书,家里的负担也还是有点重,这用钱的事都是丈夫支派的。

这一大清早,浓雾中景色尚不分明,唯可见近处枝叶上的露珠泫然欲滴,稍远处便只剩的朦胧剪影,混混沌沌交织在一起,抬首望见的穹天也似是被罩上了一层轻纱,晨光熹微,万籁俱寂,似是时光静止于此处。不知何处忽然传来鸟鸣,这一声破空的清啼鸣醒了世界,林中忽然喧嚣起来,八方四面的鸟群也加入到了鸣和中来。

姚从龙头戴一顶草帽,身背一个竹背篓,满脸的胡茬,还没来得及退尽,风风火火的准备下山进城,明里说是去街上买点生活日用品,实际上是趁机下山联系买家,以便能迅速脱手,省得这杉木桐子放在家里,就犹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他来到渡口,见江对岸朦朦胧胧中隐约可见停着一艘客运船,他便向对面的船老板大声吆喝:

“田老大——把船摆过来,好托我快点进城,我有急事哦!”姚从龙从头上取下草帽,朝自己脸上扇了扇,一股凉风徐来,浑身的热气迅速退了许多,随后右手举起草帽向对岸使劲地挥动。

“好呢。从龙啊,我听出来了,马上摆渡过来。”田老大应声回答。

向从龙一会儿望着江面腾升的雾气,一会儿瞧着对面驶过来的机动船。心情有说不出的高兴,舒畅极致。

“田老哥,你比我还早啊!”从龙向驶到岸边船上的田老大打着招呼。

“哈哈,你向从龙还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比我还起得早呢!”田老大还没说话,朗朗的笑声洒落江面,惊动了几只野鸭扑打着翅膀,凌空飞起。

向从龙上得船舱,从衣兜里掏出精装“黄鹤楼”香烟抽出一支递给了田老大,自己也抽出一支叼在嘴辰上,扒燃打火机,送到了田老大的嘴辰边给他点燃了烟卷,自己也把烟点着了。随后给田老大递给了二元钱的过河费。他们一边抽着烟,船的发动机启动,发出“突——突——突——”得机器轰鸣声。他们在一起一边唠着嗑,一边家长里短,飞红流长。天南海北的神侃着。

十多分钟后,船靠了岸。向从龙把草帽一戴,竹背篓一背,和田老大告了别,沿着江边几十级台阶往上爬。走上“清水平台”,宽阔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赶早上街卖菜的,上班来往的人群,一些小商小贩的吆喝声,骑三轮车的,骑摩托车的川流不息,他想城里还是城里,不比我们乡下安静。他过惯了乡村生活,被城里熙熙攘攘、喇叭高奏的粗狂的声音,弄得有些不习惯。

趁着红灯亮了的机会,他迅速横穿过宽阔的街道,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

向从龙顺着“清江大道”来到一个转角处,迅速钻进了一个里弄,里弄对面相对着一排排临街商铺,每家商铺门前都有个灯箱招牌,什么“五金配件”、“糖果糕点”、“翠翠缝纫”、 “龙舟商贸”、 “童装时汇”……杂七杂八,五花八门,看得他眼花缭乱。商铺门前马路两边,钉鞋的、擦鞋的、自行车修理的……人声嘈杂,喧嚣沸腾。

向从龙朝前走了不到半里路程,一头钻进了一家“足浴足疗”店,这家明里是做“足浴足疗”服务生意,其实大生意还是背地里做木材的。店老板是向从龙的老相识,这么多年来,他也不知与这家老板,做了他自己就记不清到底有好多回木材生意,每次都是你赚我赚,买卖成交、相谈甚欢。

他踏进店门,扯开嗓子喊道:

“辜大哥在家么?”

“在家。在家。是那阵风把从龙老弟给吹来了!”一边应声,一边从里屋走出个四十开外的男子。

辜大哥叫辜振新,他头顶无发,黑亮细软的发铺在两个耳鬓间,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哎呀!你的门槛就让小弟双脚给踏出了印痕来了,还这样取笑我是不?”姚从龙知道这是辜大哥开玩笑说的,他便反唇相讥。

“哈哈哈,小弟多日不来,老哥心里撑得慌。”辜大哥乐呵呵地说。

“大哥,不瞒你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来好事一桩哇!”姚从龙故意对辜大哥卖着关子。

“啥好事?说来老哥听听。”辜大哥借势追问。

“前一阵子,我在别处弄得一根大杉木桐子,兜同到颠同均有一尺多的过心,一共有六个桐子,这可是上等棺木得好材质哇!”向从龙对辜大哥娓娓道来。

“那货色好。正有人找我买棺木桐子,并一再叮嘱要上等的,材质差了得,他不要。这真是得来好不费功夫呀。”看得出来辜振新是喜欢上了从龙说的这一桩买卖。

“那辜大哥能出了什么价?”向从龙抓住对方想要的心里,心想就地抬价。

“五千元,从龙老弟你看怎样?”向从龙听了对方的报价,整个头摆得像个拨浪鼓。

“五千五,你看行么?”辜振新直直的望着向从龙,他不吱声。

“好。你嫌价钱少了,那六千就是六千。”向从龙摆了摆头,沉默不语。

“六千五,怎样?”辜振新一心想买,与向从龙软缠硬磨。

“七千。少于这个数,我不买。”向从龙终于发话了。

辜振新略思片刻,也在心里默算着,以前跟找上门来的买主,谈好了价钱的。七千买上手,转个手买个万儿,九千,有赚头。

“成。七千就是七千,你老弟是在放哥哥的血呀。”辜振新本来想压压价,自己多赚点,可没想到,向从龙一再抬价,迫不得已一咬牙,就依了从龙老弟喊得价。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辜大哥可想清楚了,不会后悔?”向从龙故意在吊辜振新的胃口。

“哈。你老弟把大哥看成什么人啦。这男子汉大丈夫,红口白牙齿,既然话出一口,就没有后悔药吃。”辜振新态度坚决、干脆。他表了态的,从来就不拖泥带水。这也是向从龙与辜大哥打交道几十年,他所心知肚明的。

“好。成交。我今天晚上把那‘好货色’请人用拖拉机拖到你家门口验货,怎么样?”他们哥俩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嗯,就依老弟的。我在家里验货。”辜振新对向从龙说。

向从龙见生意也谈拢了,便起身要走。

他刚欠起身子,辜振新用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按下他。

“慌莫事呀。肖肖缓缓的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呀!”辜振新挽留从龙。

“不啦。不啦。我还要尽快去联系拖拉机师傅呢。这顿饭你给我记着,下次有机会再补。”向从龙心里有事,不搞落实也不踏实。

辜振新见向从龙执意要走,也不再勉强。

向从龙出的辜振新家,大踏步沿着青石板街道庙宇嘴方向走去。

庙宇嘴离辜老板家有七八里路程,他穿进一个小巷,来到街道口见上下无车辆通过,迅速横过马路,仍然走那条“清水平台”。他认为走这条道省事多了,不需要等红绿灯,也省时多了。

向从龙迎着江面徐徐吹来的和风,面带笑容,精神抖擞的大踏步朝东边走去。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唠叨了庙宇嘴,大老远就看到了拖拉机师傅黄红忠在稻场边,劈烧柴。

“黄师傅,你在家里还蛮卖力的呢!”黄师傅见有人叫他,停下了手中活儿,他用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笑岑岑的说:

“从龙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我想请你帮我拖一趟木材,今天有空么?”向从龙说。

“有空,有空。什么时候拖。”黄红忠忙接过话茬说。

“也不需要忙。你先忙你手中的活儿,晚上十点你把拖拉机开到我屋旁边就行了。”向从龙如是说。

“我看行!十点我准时到你家去拖。”黄红忠自信的说。

本来黄师傅要留向从龙在家里去,泡上一罐好茶喝后再走。无奈从龙之一要走,黄师傅也不便挽留。

等向从龙走远了,黄红忠又捡起斧子劈起面前的烧柴来。

这时,向从龙记起还要到超市去买点油盐酱醋茶之类的家庭日常用品。便走进超市将所需要购买的东西,一应俱全都购买停当。背着竹背篓返身朝江边走去,这时的天气已经接近傍晚,他来到江岸边一边候船,一边欣赏起江面的景色。天空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桃红色的云彩倒映在流动的江面上,整个江面变成了紫色,天边仿佛燃起大火。此时的向从龙热血沸腾,心底也像燃烧起了一团熊熊的火焰。

他过了渡,身背竹背篓,沿着之之拐的山路一路向上攀爬。

汗水浸湿了上衣,他来到一块大青石板,把竹背篓靠在一个土墩上,脱掉衣服,把衣服上的汗水拧干,然后再穿上,山风一吹,透出一丝凉意。他背上竹背篓,继续向山顶爬去。等他到了自己家里,太阳已经完全没下了山脊。零零星星的农户家里已经是炊烟袅袅。

他放下背篓,找来毛巾擦去身上、脸上、额角的汗水,又忙活开了。

“翠花,你过来。”翠花一听到丈夫的喊声,屁颠屁颠得奔过来。

“来啦!来啦!”

“从龙,今天事情都办得怎样?”翠花深情的望着丈夫。

“一切都很顺利,那几个杉木桐子,辜大哥出了七千元的价格。”向从龙面露喜色。

“嗯。那好。”翠花说。

“晚上十点钟左右,黄红忠师傅开拖拉机来我们家里拉。”向从龙显得有些惬意。

“我们得尽快把拖沿阁楼上的杉木桐子搬下来,放到牛栏旁。”向从龙对翠花吩咐说。

他们说干就干,拖得拖、抬得抬,不大一会儿,杉木桐子整齐地码在了牛栏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色已经完全扯下了黑幕,站在稻场边沿,向上向下望,一颗颗如星星般的微弱灯光眨呀眨的,也许是太困的缘故,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山里人家,不像城里人一样,吃过晚饭,喝喝茶,吸几口山烟,大都上床去睡觉了。你听山野之中隐约传来鼾声。

向从龙站在稻场边儿,踮起脚朝门前山洼处,不时张望,看看黄红忠师傅的拖拉机来了没有。他左瞧右瞧就是不见黄师傅拖拉机的影儿,不免内心有些急躁不安。

不知又过了好长时间,在他焦急等待中,拖拉机“突——突——突——”的翻过了山梁,从烟囱里吐出一长串黑烟,拉在后面像飘着一根黑丝带。

拖拉机很快就来到了向从龙的牛栏屋坎下的一个小坪地上停下,向从龙上前跟黄师傅打了招呼,他和妻子胡翠花便抬着粗重的杉木桐子,小心翼翼地从牛栏旁石级往下抬,黄师傅看翠花力量有些单薄,便上前搭手把杉木桐子送上了车厢。这样他们三人一根、两根、三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把这六根杉木桐子全部装上了拖拉机车厢。

向从龙喊黄师傅到家里喝杯水再走,黄师傅说:

“时间不早了,投早不投晚,我们还是赶快往山下赶。”

“那也是。”向从龙说着,就往拖拉机驾驶舱爬去,黄红忠随着也进了驾驶台,启动马达,“突——突——突突——”声响起,拖拉机在乡村公路的盘山道上爬行。

盘山公路全长5.68公里,海拔从1300米急剧长下到200米,大道两侧绝壁千仞,空谷幽深,共计34个弯,180度急弯此消彼长,似玉带环绕,弯弯紧连,层层迭起。

黄师傅小心翼翼的驾驶着拖拉机,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窄窄的乡村道路。生怕一不注意,跌入深谷。

拖拉机“突突突——”的盘山而下,大约二十多分钟后,来到了清江桥,超前再走三五百米,左转弯,进入交叉口,再左转弯汇入街道主公路。

一路的担心,一路的害怕。到了这里黄师傅、向从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先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回落到了原处。一切又归于平静。

他们在驾驶室里,围绕这些杉木。说到开来:

“从龙,你这杉木桐子看着就很舒服。”黄师傅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跟向从龙说。

“这些杉木桐子,确实是好货色。”向从龙答道。

“想必你从山上弄回来,那是吃了不少苦,费了很大的力呢!”黄红忠一边驾驶,一边跟向从龙说。

“不瞒黄师傅你,弄这几个杉木桐子,差点把我的命就豁上了。”向从龙回答。

“这么几根杉木桐子,还有如此危险的经历?”黄师傅接着向从龙的话说。

……

在他们不知不觉得交谈中,拖拉机开到了辜振新店铺门前,拖拉机戛然而止停下,向从龙与辜振新接好头,辜振新安排人把这些杉木桐子卸了下来,搬进了店铺后面的一间小屋内。向从龙从辜振新手里拿回一大叠崭新的七千元人民币。转身给黄红忠师傅付好运费,便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没过几天,一辆警车从山梁脊背处出现在向从龙的视线中,着实让从龙紧张了好一阵子。但是警车没有开到他家里来,这又让他有些侥幸。内心不断跟自己鼓劲、打气,我这做的天衣无缝,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第二天他听寨子里的人说,吴亮春责任山里的一根最大的杉树被盗了,是他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这几天在这儿调查取证。

这课杉树已经在这山中至少生长了近一百年,文物考察组早就把这棵树定为珍惜物种,并在树中枝桠出授予了保护牌的。

这是向从龙毫无知情的,原来他还抱着侥幸心理。

听人们这么一说,心里早就打起鼓来。乱成一团麻,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树不好砍,怎么偏偏砍得是百年老树呢!这可怎么办?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段时日,向从龙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惶惶如丧家之犬。饭不吃,茶不饮,睡不安。就这样度日如年,在惶惶中挨过了一天又一天。后来,见公安并没有找他,心里有自我安慰起自己来。怕什么,这不过使自己在吓自己罢了。

一天他起得很早,准备去街上购买农药、化肥之类的。匆匆吃过早饭,背着一个木背架子,手拿打杵,打杵在地上碰的“叮叮当当”直响,沿着之之拐拐的山路一路直下。来到渡口,正好渡船在岸边停靠着,船上已经上了不少旅客,都是到街上买小菜的,也都是一些老熟人。大家看到了向从龙,和他打着招呼,不一会儿船就驶过了江对岸。

向从龙没多停留,爬上江边台阶,穿过“清水平台”,迅速过了公路,径直朝上街头的“植物医院”奔去。

正在他购买农药、化肥。准备付钱时,一个公安民警来到他身边:

“你就是向从龙吧?”

“嗯。我是向从龙。”向从龙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做得孽,已经犯事了。

“你跟我去一趟公安派出所。”那民警对他说。

向从龙把木背架、打杵寄存在“庄稼医院”里,说去去就来取。

民警在前,向从龙在后跟着。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向从龙跟着民警来到了派出所。公安派出所进进出出的都是大圆帽,身着公安制服装的公安人员。

那个民警把向从龙带到了一间屋内,叫他在一把靠背椅子上坐下来。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多岁年纪的公安人员,桌子两边摆放着两台电脑。

“你叫什么名字?”老公安民警问。

“我叫向从龙。”他神色沮丧。

“多大年纪?”老公安民警继续问他。

“今年38岁。”向从龙机械的回答。

“家住在那里?”民警继续追问。

“大巴县宋坪乡五里冲村六组。”向从龙唯唯诺诺。

“你明白今天我们为什么找你来吗?”老公安民警问。

“知道。知道。”向从龙把头垂得老低。

……

最后,公安民警向他宣布了逮捕拘留的传唤书,决定拘留看押半个月,罚款二万元。向从龙自认倒霉,都一一应诺。

十一

向从龙,被拘押期间,认罪态度尚好,并能主动交齐罚金。

半个月后,被释放回家。

回家后,他也曾认真思过,表现有一段时间还是较好的。他的双面人生,白天是人,夜晚是鬼。任何人也没识破,只有他的老婆胡翠花、儿子向星云、女儿向凌霄知道。

由于向从龙几十年养成的秉性,一时半会儿也难于根除。

向从龙阴暗的内心始终不能释然,又一次老病复发。

他家门前不远有一条公路,路面很陡,呈四十五度全是上坡,而且回头线较多,之之拐也多,他把这作为生财之道的路径。

眼看又是腊月间,他瞅准来来往往运载货物的大车。眼睛就像生了钩子似的直往车上瞧。心里筹划着怎样从那些来往的车辆上,盗取些过年物资。

他站在稻场悬上注视着上下来往的大卡车,眼睛直勾勾的就是盯着望。他看到大约离他家五百多米远的距离,有一辆运载白炭的大卡车。心里暗暗想,机会来了,爬上车,搞它几筐白炭,过年也好过个红红火火的年。

他坐在稻场边的石碾上,像才狼盯住了一只猎物似得,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只等猎物近的身旁伺机猛扑上去,逮住猎物撕咬、嘴嚼……

卡车来了,二十米、十米、五米,卡车行走在坡度较陡的地段,像一只蜗牛在盘山路上缓慢的爬行,近了,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这可能是他从电影《铁道游击队》中学来的绝技,他从车上掀下了一筐白炭,他在心里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上了车,还搞它一筐下来,正在他准备继续作案时,哪晓得他这次失算了,大卡车已经跑完了陡坡,车速逐渐快了起来,这下让他防不胜防,他本来准备掀完这筐白炭,便马上飞身跳下车的。他一慌神那筐白炭连带他一起翻落下来,人先落地,白炭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只见他五窍出血,倒地身亡。黑炭灰撒在他的脸上,加上血流和炭灰,看上去完全没了人形。后来还是本组有个人从这儿经过,发现身亡的是表面上看忠厚、老实的向从龙,才大呼小叫。

胡翠花不在家里,还在离家二里多路的田间劳动。她得信后,一路小跑,一路呜咽。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帮他把压在向从龙身上的那筐白炭搬开,胡翠花扑到丈夫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数落着丈夫:

“你个短命鬼、花身子!”众人想把她拉走,怎奈何,胡翠花这时不知有多大的劲,试了几次,都没能拉开她。

“是我害了你呀,是我害了你呀!”

他们把人弄回家,张罗着向从龙的后事。

山野仍然还是那个山野,一片寂静无声。

【湖北省宜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高家堰镇中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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