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琳与玛莎

很多年前，四川有位农村女子，家住深山老林边上。有一天，偶然在树林里捡到一只嗷嗷待哺的小母狼，抱回家来，精心照料，给她取名格琳。格琳一天天长大，天生丽质，聪明，善良。有一天，女主人突然病倒，家中无人照料，两天没有吃东西，情况十分危急。

守在身旁的格琳急的上串下跳，不知如何是好。格琳从小和人一起生活，不曾学习狩猎本领，而到此危难时刻，竟也激发了格琳的动物本能，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直奔深山老林深处而去。过了半天时间，黄昏时分，格琳浑身是伤，拖着血淋淋疲惫的身体回来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炕，把嘴里叼着的一块肉轻轻放到女主人的脸庞，眼角滑过一丝温柔，沉沉地睡去。

就是这么一块肉，让女主人恢复了体力，起死回生。美丽的格琳创造了奇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吃不喝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半个月，在女主人的精心照料下，终于醒了过来，经过半年的调养恢复了健康。

又过了一年多，格琳长高了，到了回归自然的年龄。女主人依依不舍地放格琳到树林去。可是格琳不愿意走，反复劝了很多次，格琳才很不情愿，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森林。十天以后，女主人不放心，就到树林边上等格琳。连等了两天，终于看到格琳跑来，扑进女主人的怀里，在她脸上留下了无数个湿漉漉的吻，撒娇打滚，兴奋异常，比孩子见了母亲还快乐！

后来格琳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很多孩子，家庭成员发展到了七个。这就是著名的七匹狼故事的前段，原始而未经加工的部分，也是最感人的部分。

格琳的故事让我感动，也让我兴奋，昨晚竟在梦里又梦见了我的朋友玛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带着新婚的妻子，到呼伦贝尔草原的腹地，中俄边境地区的一个种羊繁殖基地工作。那时候热心于写作，来此主要是为了体验生活，答应妻子，两年就回家。那是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距满洲里五十三华里，距我的家海拉尔二百华里，进城只能靠摩托车，很不方便。我住在村子最北头的砖瓦房里，那是那个年代全村最好的房子，算是场里对我们知识分子夫妇的奖励。就这样一头扎进了茫茫草原。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草原生活，站在窗前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出门二十米就采到了韭菜花和蘑菇。妻子常常烧着火，才想起来让我去采蘑菇做蘑菇酱，摘韭菜花捣成泥吃手把肉。当然，条件还是简陋的。比如做饭要用干牛粪作燃料。妻子年龄小，几乎不会做饭，每每忙得手忙脚乱，常常一边擀着面条一边用手抓起牛粪往炉子里添火，会弄得满脸都是烟火味，那做出来的饭菜绝对百分之百的纯天然，直到现在回味起来，还是那种淳朴的味道值得珍藏。

没事的时候，骑着马在草原上悠然自得，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到了冬天比较难过，大雪，没膝，零下五十度，找不到一点生命迹象。一个满月的夜晚，我望着窗外的雪，那雪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幽蓝纯白的光，那是一种神秘的颜色，牵引着我的灵魂，我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整个村子都睡着了。午夜，我一个人在寻找雪中的快乐。大约走了有两公里，雪太深，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时，在我身旁不远，一只狼在吼，我看见了狼的眼睛里蓝光在闪烁。我感觉是侵犯了狼的领地，我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它扑过来，我应该抓住它的什么部位，因为跑是万万不能的。等了许久，那是我今生最漫长的等待，身上几乎失去了知觉。而它竟然没有进攻我的意思，这让我大感安慰。只见它引颈向苍穹，在向月亮发出一声声美妙的歌唱，我听了一会就明白了，那是一种孤独的声音，苍凉的独白，与我这个月夜踏雪觅诗的人没什么两样。那一夜，我真正懂得了狼，也懂得了自然和我的关系。我给她取名叫玛莎。

后来的两年里，每当月夜我都去会我的玛莎，她也总是在同一个地点等我。有时白天走过草原，也能遇见玛莎。我会下马走到她眼前，她会蹲在那里等我。我知道，玛莎不是单纯靠眼睛认出了我，而是靠嗅觉。我会静静地坐很久。玛莎是个小母狼，眼睛灰蓝色，毛色灰黑，眼睛注视我的时候，流露着温柔，那眼神让我终生难忘。

两年以后，又是个冬天，下了一场暴雪，草原上平地都有一米多深的雪。玛莎大概实在找不到吃的了，就吃了牧民家的羊。附近的牧民联合起来去围剿玛莎。只听一阵枪声过后，北面天空一片血色染红了我的眼睛。第二天，我去给玛莎收尸，只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的血迹，并没有玛莎的尸体。蒙古民族是不吃狼肉的，玛莎只能是失踪。草原上有一种说法，认为狼在受了重伤后，要千方百计逃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慢慢地死去。所以，从来没有一个人发现过狼的尸体，多么神奇而有力量的动物。

正因为神奇，也给我留下了一丝幻想，玛莎有没有可能大难不死，跑回了俄罗斯的老家颐养天年？我抱着向上天祈愿的心情，开始寻找玛莎。我骑着马找遍了中俄边境线上一千公里范围内的草原。为了寻找玛莎，我在那里多呆了三年。妻子常埋怨我，我只说我在写草原，离开了会没有灵感。直到今日，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和玛莎的故事。

前一段时间，电影《狼图腾》热播，甚至在北美市场都很火。作者虚构了狼的故事，把蒙古民族的图腾说成是浪，而狼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如此高的待遇。翻遍几千年的典籍你就会发现，蒙古民族从来就只有一个图腾，那就是马。只有深入过草原，才知道狼与游牧民族的关系。狼的生存环境十分堪忧，它们虽然做为二级保护动物，应该有生存空间。可是人类不断扩大生产，狼就失去了固有的领地，觅不到食物，走投无路的狼就只好吃牧民的羊，牧民就偷偷地杀狼，形成了恶性循环。玛莎就是血的事实，在控诉着人类。

我常常搞不懂人与动物的区别，人高贵么？可他们却严重地破坏着环境！狼低贱么？可它们却是生物链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如果狼多羊少，草原上草长得就茂盛。如果羊多狼少，草原就会被啃光，风沙蔓延，城市人就会感受沙尘暴的威力。道理就这么简单，可是人类却在干着鬼一样的事情！有一位网友问我：“我如果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人，你怕不怕？”我说不怕，很多所谓的正常人，都比疯子更可怕！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所谓的正常人更可怕的动物吗？

格琳的故事让我感动。玛莎让我心灵震撼，灵魂升华。网友疯人院的问题让我思索人生的本质。

在日本，在加拿大，每年都有大量的海豚、海豹和鲸鱼被宰杀。那些海豚的智力超过七岁婴儿的智力，死的时候哭声震撼苍穹，血腥烧红了地球。人类正在用自己的手扼住我们自己的咽喉。难道你，不感到窒息吗？！

今年春天，我再次回到牧场，走遍了玛莎去过的地方，看着那些裸露着土地的草原，心里莫名的荒凉。听村里人说，枪杀玛莎的那个人疯了，因为他说，他看见了玛莎坐在子弹上飞。于是，他整天逃跑，嘴里喊着：“狼来了，狼来了”！

２０１６年６月１７日于呼伦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