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声
文/胡杨枫渊
刚上小学的时候,村里有一位户下哥哥整天在村子对面的山梁上“呜哇、呜哇”地吹唢呐。父亲说:“小娃娃不好好念书,退了学吹唢呐能做什么?讨吃的营生。”懵懵懂懂,不晓得是甚意思。反正我喜欢念书,尽管也很喜欢那“玩意儿”,毕竟那是我人生当中遇见的第一件乐器。听父亲那么一说,我也就不敢和他讨要一把“玩玩”了。据说那“玩意儿”很贵的,买一件得花十大几块钱,够我们一家人一年的穿戴花销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记得在什么时候那位哥哥终于能吹出断断续续的曲调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无师自通、摸索着自学成才的。可想而知,他是多么地喜爱唢呐呀!
再后来,是我上军校放暑假回家的时候在村子里又遇见了他。那天傍晚,我在村口的拦河大坝上钓鱼,听见有人用唢呐吹奏《血染的风采》。那曲调时而高亢激扬,时而如诉如泣。在落日余晖的大山沟里,听来令人热血沸腾,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你毅然决然而又无比自豪!
我放下鱼竿朝着喇叭声响的地方走去。在行走的那一段时间里,他又吹奏了一曲《在希望的田野上》和一曲《五哥放羊》。推开柳椽扎成的小木门,走进那个只有两孔石头面子窑洞的陕北乡村四合院。见我进来,坐在院西磨盘上的户下哥哥停止了他的唢呐吹奏。他左手拿着唢呐,右手伸得老长,和我握手。我感觉那不是一般农村人的粗糙而有力的大手,那是一双十指细长而又绵软骨感的在城市里上班坐办公室的男人们才有的手。他邀我坐在磨盘上。他起身要进窑洞里去给我倒水,我赶忙说不渴。我们便一起坐在磨盘上,他给我讲起了他的唢呐吹奏史。
一个悠然的机会,小时候的户下哥哥去外婆家走亲戚,正赶上城里演“晋剧”。当他看到“皇帝登基”的剧情高潮时,舞台上突然唢呐声起,那声音气势宏大、婉转嘹亮,一下子就抓住了他少年的心,让他站也不能、坐也不能,激动的他跟着音乐手舞足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往往一个剧情在达到高潮的时候离落幕也就不远了。很快剧散了,他缠着在县城里上班的舅舅,要到后台去看唢呐——村子里见过“世面”的长者们说那也叫“喇叭”。他拿在手里仔细地观看着那一把凿了小孔、套着“铜碗”的小玩意儿,羞涩地问人家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在剧组人员的再三催促下,他舅舅才牵着他依依不舍的小手离开了后台。
从此,他的心永远地留在了那场晋剧“皇帝登基”的气场里,留在了那一把令他手舞足蹈、魂牵梦绕的小小“喇叭”上——那东西上吹奏出来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
从外婆家回来后,他把村子里的柳树枝折下来,拧制成柳哨,“呜哇、呜哇”地满世界里吹。再后来,他又把细竹竿锯断,用火柱在上面烫出小孔,再插上柳哨,又“呜哇、呜哇”地吹。不管怎么吹,总是吹不出“喇叭”才独有的那种声音。
在学校,他也一门心思地捣鼓着他的“土唢呐”,功课自然就落了下来。又赶上农村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农民的心思全都专注到土地上去了。户下哥哥便三天两头地逃学。加之他父亲也没念过几天私塾,斗大的字不识二升,认识不到教育的意义,便从了他——退学回家种地去了。
他父亲拉着他天天下地干活,实在是太累了。小小身板扛不住农活的沉重揉搓,于是就躲在山水旮旯里、树荫下,继续捣鼓他的“土唢呐”。他父亲拿自己四十多岁才有的独生子实在是没办法,便到在城里上班的小舅子那里去讨主意,回来时给他带回了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唢呐——让他学一门手艺好日后谋生。
起先,他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在田间地头、在山峁圪梁上吹;从吹不出声音到能吹出声音来,再到能够胡乱地吹出好听的声音。用了他将近两年多时间。
俗话说熟能生巧、功夫不负有心人,户下哥哥也渐渐地长大些了。他在村里小学民办教师的指点下,多次到乡上、镇子里的老艺人那里,去学习了唢呐的音符、换气等技巧。如今,他能够连续不断地、熟练地吹奏出很多首歌曲。只要是在收音机里、戏场里、人们的口里唱出来的歌曲,他听上一遍就记住了曲子,就能在唢呐上吹奏出来。现在他跟着人家到处跑,当着吹鼓手。
那晚,他问了我一些当兵的事,也问起我在军校里念书的情况。交流之间,他会时不时地流露出因为“鼓捣”唢呐而没有好好上学直至退学的悔意。我能懂得一个没有文化而又酷爱音乐的人的苦恼,这样的局限性对于别的艺术上的追求又何尝不是苦恼呢?
如今,户下哥哥还组建起了自己的乐队。什么扬琴、二胡、电子鼓、笙等乐器,他样样都能熟练地演奏。当然,唢呐演奏是他的独爱,也是他在乐队里的独立担当。他还雇佣了专门的二人台演员和晋剧独唱演员,活跃在城乡的大大小小的婚丧嫁娶等事务上,盛名播撒在黄河两岸的蒙、陕、晋大地上。真是应了他父亲说得那句话,唢呐真成了他的谋生手段。只是由于辍学而委屈了他儿时的那份美丽梦想的进一步发展。
- 赞。2016-06-18 1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