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熟了

07-06 作者:落寞吴姬

打我能记事起,老家的院子里就有一棵很大的杏树,碗口粗的树干所延伸出的枝条,宛如一把巨大的伞,茂密地覆盖在院子的上空。每年的春雨过后,杏树的枝头悄悄地吐露出一点红,红红点点,继而百花绽放,让小院成了花的海洋。最高兴的就数我了,意味着不久就可以吃到黄通通的杏子了。听母亲说,我们家的那棵杏树叫“麦黄杏”,就是说,等到麦子黄了,快要能割的时候,杏儿就熟了。

每次去田里割猪草的时候,便留意起田间小麦的长势:什么时候拔节、什么时候抽穗、什么时候变黄。小孩子都比较心急,没有时间概念,不懂得植物的生长周期,只听大人说麦子熟了,杏儿就熟了。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农村的家境都不太好,家里又姊妹众多,父母的钱都是花在刀刃上,是舍不得买零食给孩子吃的。小孩子们活泼好动,就会自个寻摸着找吃的,东庄去摘桃,西家去偷枣。所以家乡流传这样一句话:“瓜糖梨枣,小孩见了就要找”。

我是不担心他们会来我家偷杏儿的,杏儿没熟之前是不能吃的,酸得要命。我就亲眼看见东院家的叫“毛蛋”的小屁孩,在我家树下捡起一粒被风吹落的杏儿,才拇指大,青青的,他忍不住往嘴里咬一口,呸的一声吐了出来,嘴巴被酸得揪了起来,连脸都变形了,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小满一过,树梢上向阳的杏儿因为有了充足的光照,早早的就会露出点黄意,此时的杏儿还没完全熟透,依旧酸。我却等不了,猴急地拿起竹竿敲下几只,然后把它掩埋在粮食堆里,捂上两天就会熟了。这个方法也是母亲教我的。

麦收的时候,大人们都到田里干活去了,我在院里看家。一帮不上学的小屁孩叽叽喳喳围着我,大家一起玩打“花牌”,玩“斗鸡”,累了就在树荫下乘凉歇息。不用他们开口,我就拿起靠在墙上的竹竿敲下杏儿分来吃,这时的杏儿大多都熟了。母亲叫我们一起来摘杏子。哥哥姐姐用盖麦垛的塑料雨布撑在树底下,我拿起竹竿爬上树去打。由于树大,结出的果子也特别多,一棵树上就能敲下两三笆斗。(一种柳编的圆形器具,多用来装粮食。)母亲把 刚摘下的杏子挨家挨户送给邻里。邻居都夸我家的杏子又大又甜,还叫我母亲拿到集上去卖,而每次母亲都会说:“卖它干嘛呀?又不指望它过生活,还是留给孩子们吃吧!”

傍晚,劳作一天的父亲带着哥哥姐姐从田里回来了,母亲也做好了晚饭。哥哥从屋里搬出了吃饭的桌子放在杏树下,姐姐帮着母亲把饭端了出来,天还没黑透,父亲便从屋里点亮了马灯提了出来,挂在一个稍矮的树杈上。微微的风吹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着晚饭。有时正吃着饭,隔壁的二大爷就会过来串门,母亲起身递给他一张凳子,他一坐下就习惯性地摸出腰间的旱烟袋,左手握着烟杆,右手使劲往烟斗里塞着碎末的烟叶,划一根火柴,然后啪嗒啪嗒地吸上几口,又紧接着又一阵咳嗽,稍平息一点,这才跟父亲搭上话。无非都是说一些种庄稼的事,小孩子不感兴趣,不过,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扯到说鬼的上面去了。我也一下子来了精神,搬个小板凳紧贴着母亲身旁坐下,竖起耳朵听,既兴奋又害怕。二大爷七十多岁了,能识文断字,有不少见识。他说起鬼神的故事一套一套的,还会卖关子,像个说书的先生。每次在我们听得入神的时候就会岔开话题,在我们迫切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后来呀······”吊足了我们的胃口。他也会讲一些古典,不过我不感兴趣,听着听着就偎在母亲身旁睡着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离开家乡多年,每年杏子熟的时候,母亲就会四下打听,有人去苏州就托他带一包杏子给我,其间也有老乡带过两次。今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听母亲说,以后再也吃不到咱家的杏子了,杏树都死了,我很诧异。母亲摇摇头,叹了口气,老了,就不中用喽!从我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先是膝关节长骨刺疼痛难忍,再而就是一年发两次低烧,晕得天旋地转。几年前,哥哥在镇上买了房子,母亲也随哥哥一家搬到新房子里住。老房子一直空着,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也常年无人打理,生了病虫害,一年不如一年,最后枝干溃烂死了。

我跟母亲说,多年不曾去过老宅,想到那里看看,她也要我带她一起去,说自己腿脚不便,走不动了,自打搬进新家就没去过,心里一直惦记着。路上母亲很兴奋,不停地跟我说住小区的楼房不习惯,家家都关门上锁的,去串个门还要敲人家的门,怪别扭的,时间长了,便生分了。待在家里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闷死了。说还是老家住着舒适,能养几只鸡、园里种点菜,邻里乡亲多,走动热闹。

老屋真的是老了,墙上到处是裂缝,摇摇欲坠。堂屋的屋檐下还挂着我小时候的那盏燃油马灯,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原来的那棵杏树,只剩下半截躯干立在尺把深的杂草丛中,边上还躺着一只缺了腿的小板凳。

我立在院子中间,往事像影片一样在我脑海中循环上演。而眼前的情景多少有点苍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母亲手扶着墙,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她的一头白发和一双僵直成O形的腿,望着她的背影,那首《梨花又开放》瞬间激荡在我心头:“给我血肉的故乡,永生难忘,永生永世也不能忘”。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泪水顺着脸颊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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