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湖美感

07-26 作者:牧 云

陈宗辉

湖差不多各地都有,但又实在无多,多了怎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好奇。有人说,湖是森林的镜子;有人说,湖是大地的眼睛;又有人说湖是游鱼飞鸟的共乐园,这些比喻当然都有美感,但是用来形容闽湖似乎都不恰当。我想,闽湖是上帝的泪泉,它的美深沉而又丰富,清丽而又悲凉,非有一定阅历和文化情怀的人体味不到。

站在大坝向库区眺望,那青绿碧蓝的水域呈一个巨大的英文Y字形。巨形字的脚顶着大坝,两个衔着高低错落山峰的枝桠伸向远处与天相接,几缕白中带紫的云丝在轻轻飘游,不知是从水上浮起,还是从山间溜出,抑或是帝阙烟雾幻化撒落而下。坐上黄色帷幔的游轩船一路打牌,伴以觥筹,偶尔瞥一眼轩外景色,碧水青山是陌生的过客。船在漫游,碧水无声,远山无语,渐渐后退而去。上岸了,只知道湖上船迎风走,人凭轩望,或东或西,鷺飞画角。

随渔民的铁皮船观光闽湖,前后左右通透,无遮无拦,自有身在画中之感。只是柴油机的声音吵了点。亲近闽湖,首选轻舟一叶,尤溪人称它为老鼠船,击浆悠游。从客运站点走下湖边,跳上老鼠船,一人划浆,一人掌舵,在碧玉琼浆一般的湖水上逍遥,那别说忧愁烦恼随风而去,简直就是凌波仙子,水天为雅室,万象为宾客了。小船快行,碧蓝的湖水是浣洗的万丈玉帛,船舷的几点水花是跳荡在玉帛上的星华;坐在船头仔细看,深绿的玉帛仿佛是透明的,蓝天深邃,白云悠悠,苍山随波摇树,村舍倒影俨然。看山看得久了,好像船是静止的,而山才是相依相伴向远处离去。小船慢了,那湖是一泓静水,而船便是那泓水里的一片褐色的树叶了。看看湖水深处,大鱼列队牵曳着云丝,大概还有慷慨激昂的歌声呢。小鱼穿梭其间,不知是在助阵,还是嬉戏之游。干脆把小船停下,任其自由漂游,那湖水纯粹是玉液琼浆了,微波荡漾,把小船吻得汩汩有声。小船轻轻地动荡,人蹲在船边,手探出船舷,放到微波里浣洗,不料随船悠游的小鱼群竟来摩挲,用手拍水激起浪花,鱼群很快四处散开,可不一会,它们又聚拢过来,在小船边来回悠游。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中年人正在网箱养鱼,他手下的鱼全部挤到水面争抢食料。一网内外,敻然有别。静坐一想,我们自己何尝不是生活这个大湖甚至网箱里的一条小鱼?

小船向字母的两个枝桠间划去。最近的山峰出水不高,峰巅平滑,左斜右直,仿佛是一头正在涉水的大象。绕过大象,背后是一座塔形的巨大屏障,苍翠挺拔,横天蔽日。绕到屏障后面,苍山林立,高高低低,密密匝匝,小船在其间穿行,伸手可以采到山花野果,不走不动,屏声静气,松鼠还会跳到小船上来。这是龙王有意隔绝山尖,以防隐患;还是山神特意植峰深水,似断如连?若是月暗星辉,遇宿鸟惊飞无异于海底历险;若是月明星稀,看山花临水更甚于海上仙山;唯有日在中天,随小船徘徊转眼过万水千山。“花带镶云水澄澈,轻舟采玉月朦胧。”若继续向前游湖,溯流而上二十二公里,一路青山映水,野花浪漫;林间村舍,袅袅炊烟,直至湖美、华兴、梅山、桃源,直至均溪之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站在大坝,放眼湖外青山。近坝西边一条如龙探谷的深涧,俗称翡翠谷,通往沧洲、高士。两岸山崖对峙,山形皱褶多变。旭日东升,十里山峰生紫烟,烟中有火;暴风骤雨,千寻雨幕涌天堑,堑底奔龙。放眼坝下,对峙悬崖高三四百米,河面宽不到五十米,激流滚滚滔滔,似蛟龙腾涧,如惊雷穿山。通公路之前,尤溪到大田、德化等地的官道就从右岸悬崖上蜿蜒而过。离坝址不远处有个突兀的大石崖,石崖下有个神奇的石窟,官道就从那个石窟穿过。石窟外悬崖百仞,下临深水碧潭;从下游岸道上石窟,要攀爬五十多米高的如梯石阶,到达石窟外沿转过一块直立的大石头,凉风呼呼,好像打开石窟的天然大门。这里白云缠绕山崖,野猴唳于深谷。这个石窟当地人称为“石眠床”。石眠床道旁的崖壁上有百字石刻。这一百个字内容并不连贯,千百年来,也没有一个过路人能够全部读出来。后来,终于来了一位苦读多年的书生,他除了刻苦读书,其他什么事也没做。他途径石眠床,恭恭敬敬地站在百字石刻的崖壁下,仰着头,睁大着眼睛,有板有眼地读出声来,其他的行人很快围在他的身旁,对他必恭必敬。他无暇顾及旁人的神态,只顾自己摇头晃脑朗读崖壁上的刻字。他读得音正腔圆,声音洪亮。当他只剩下三个字没有念完的时候,崖壁间突然有了像开锁的启盖子的声音。他一边认真观察崖壁响声之处,一边继续读下去,剩两个字时,壁崖间露出了灿灿夺目的金扁担。只剩一个字还没读完时,金扁担出来一半有余,不知是那位先生过于急躁,还是真的读不出最后一个字,他一个健步冲了上去,用尽全力去拔金扁担。可是,那条金光发亮的金扁担不但没有拔出来,反而渐渐地缩回去,一声脆响崖壁上恢复了原状。这个因一字之差而失去金扁担的故事,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叹惋。

石眠床地势险要,旧时常有一些蒙面之人在此剪径。谁要是不肯留下买路钱,只能一命呜呼,葬身崖下深潭。民国时期,有位富商肩背一袋白银路过,刚在石窟坐下,几个蒙面人就围上来。他不紧不慢地说:“别急。有福共享嘛,我会平分给你们的。你们用双手捧住银子,等我全部分完,看是不是一样多。”待到分完,蒙面人面面相觑,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缩不回来。富商笑着说:“刚才抢得那么急,现在给你怎么不收啦?你们真要客气,那我就收回了。”说着收回银子飘然而去。石窟上游路段,忽高忽低,蜿蜒曲折,惊鸟一声,路人也要吓出一身冷汗!

石窟下碧波荡漾,有“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之深幽,当地人称之为“七里潭”。七里潭被地方文化人誉为“小三峡”,不仅在自然景观上具体而微,同样,这里还流传着许多神奇而美丽的故事。七里潭河段水下地表结构复杂,有旋涡,有暗礁,因此,别看夹岸深潭,微波荡漾,行船稍有不慎,就有葬身鱼腹的危险。传说,七里潭里有五条巨龙,从前的樵夫不知是龙,以为是水中妖怪,搬石头投击,顿时,两岸悬崖石落树飞,潭面惊涛拍岸,河谷狂风大作。樵夫惊恐万分,坠崖落水而亡。据民国十六年《尤溪县志》记载:“潭上有二孔,俗呼盐米仓。视孔中沙涌多少,验盐米之贵贱。”旧社会科学落后,生产力低下,入不敷出。七里潭水流的急缓,水位的高低,成了当地老百姓预兆当年盐米价贵贱的根据。四十年前,地质专家测出,七里潭河段有地下河。

闽湖是人工湖,是全省唯一具有多年调节性能的大型人工湖,库容量达18亿多立方米。它作为龙头电站水库,对系统和下游的梯级电站、水口电站都有很好的补偿效益,在电网中发挥突出的补偿调峰作用。可是,由于上游进水量不大,本级电站装机容量只有30万千瓦,发电效益不显著(差不多与此同期建设的永定棉花滩电站,库容量20亿立方米,装机容量60万千瓦)。特别是经济体制的转轨,项目报批和业主变换都经历了一番周折。建设时间比原计划推迟五年,库区搬迁补偿价格发生了重大变化。在历史转折关头,五年能使“奴隶变将军”,更何况是万人大移民?

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街面电站就开始地质测量工作,几经酝酿计划于1997年动工建设,为了避免重复建设造成的浪费,闽湖淹没区街面、厚禄坪、永坑等村的基础设施一直得不到改善,电力严重不足,小电站不能扩容,公路不能拓宽,教学楼不能翻新改建,民房不能扩建,经济作物不能扩种等。街面芦柑被评为全省第一,世行许诺贷款100万元,也因为建设电站在即取消了。村民年年等月月盼,盼望着街面电站早日动工建设,期望着昔日的失去能得到应有的补偿。

2002年12月26日,前期工程上坝公路和地下厂房工作面开工。2003年9月7日,闽江工程局工程队开挖坝区漫水桥桥台和导流洞口。就在当天,厚禄坪村部分村民在导流洞施工现场劈山分界,静坐工地阻止施工。三明市委召开常委会,决定处理移民阻扰施工事件。尤溪县委召开常委扩大会,决定抽调县乡机关工作人员组成工作队。当70多人组成的工作队进驻库区村,移民阻扰施工事件不但没有平息,而且给工作队进村设置路障,进而切断水源电线,掀翻车辆、殴打干部、扰乱会场、烧毁工棚,砸坏施工机械等。9月17日中午,移民提前冲进指挥部食堂吃光饭菜,然后向工作人员抛石子、丢木棍,县乡工作队不得不转道永坑德化撤出库区。十几年过去了,多少干部忘不掉林间休憩的无奈场面,忘不掉骑摩托劝诫他们“今天切不可回库区”的好心村民!

我几次到库区采访。移民局一位干部红着眼睛说:“库区移民是天下第一难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求,不同时间又有不同需求。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事。”他还说:“每天从早到晚为库区工作,竟有一块鸭蛋大的石头向我飞来,幸好砸到皮带头上。当天夜里,我泪流满面怎么也睡不着。”一位七十多岁的退职村干部,不但自己无条件带头拆房搬出库区,而且还不顾家中晚辈的反对,编唱山歌劝解村民。为此,他多次遭到邻居的围攻谩骂。

断断续续筹备几十年,为什么一旦施工就遭到众多移民的强烈反对呢?采访时,知情村干部认为村民闹事的主要原因是库区搬迁安置宣传工作不到位、补偿标准太低、工作方法欠妥。由于没有全方位宣传,移民没有看到电站建设的正式批文,街面村主任到了2003年8月18日送材料到县里,路遇老乡领导才听说电站获批建设的消息。9月15日,街面逢圩日,指挥部贴出库区补偿公告,农家灶单口锅的补偿30元,双口锅的60元,厕所30元,立即引起群众一片骚乱。电站2002年底开工,补偿该按1999——2001年三年的平均值标准,如芦柑每棵平均产100斤,每斤收购价1.2—1.5元,开工建设后,芦柑涨价到2元以上,而库区实际补偿仍按1994—1996年的平均标准,每棵产60斤,每斤0.5—0.6元标准;稻田每亩均值16700多元,也按五年前的均值10800元补偿。谈到工作方法,他们说了三件事:一位村民运土跟工程队发生严重冲突,指挥部赔偿10万元;二是工程施工断水,农民双抢期间挑水两个月。群众闹了,由开始的每户补偿300元提高到600元,再闹又提到900元;前期导流洞漫水桥施工征地,芦柑每亩赔偿1300元,移民一闹,提高到每亩2600元,个别移民不砍树不接电话,最后提高到每亩3900元。群众说:“大哭的孩子喝奶多。我们三次战役都有收获。”

为什么不按实际开工时间的标准补偿呢?三明市移民开发局领导告诉笔者:街面电站本身发电效益不显著,按照实际开工时间的标准补偿,这个电站就做不成。市里低标准包干库区移民经费,目的是引进项目工程业主。再说,我们的党和政府不会不管移民的安置困难,先做起来再向省里请示调概,提高补偿标准。这是领导的心里话,当时自然不能跟群众说,即使说了,群众能认可吗?

今年九月四日,我再次到库区游览,采访时任库区村主干的几位同志。从实物补偿调查认定到工程建设,他们每天起早摸黑为库区工作,分别被评为三明市和尤溪县优秀党员、优秀支部书记、三明市库区乡镇先进工作者。后来因库区移民闹事,他们也受到了重罚。是非功过,十多年后的今天也难以说清。两个小时的闲谈后,与他们告别,他们一致说:闽湖水美,街面人好,能让大多数人受益的事业都好。

我在《闽湖铭》中曾写道:“舟一叶,牌一副,春风秋雨等闲度。把酒扣舷歌一曲,不知此身为谁有,更莫道世间还有什么咸水湖、淡水湖!”写完这篇短文,我的眼前久久浮现着闽湖的清澈柔美及其周边的雄奇秀丽景象,浮现着那几个库区村主干感受闽湖美好时眼角的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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