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

陈宗辉

在浙江台州执教的青年师友涂涂在微信上发了两张紫苏的图片，并感慨尤溪、台州等地的这种野菜都远远比不上湖北老家的味道好。她说：“儿时，家门口的菜地里，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母亲随便捋几把嫩嫩的叶，洗干净，撒进汤锅，扑鼻的香味。怀念啊！”

我想起家乡的紫苏来了。老屋子前，晒谷架下，木槿花旁，成片成片的紫苏，叶面初为紫红渐渐转绿，边沿粗齿如锯，叶背深紫红艳，叶脉粗糙凸显，远远可以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它是乡村餐桌上诱人的素汤用料和鱼汤、粉干、面条等的重要佐料之一。早在宋代，仁宗皇帝命翰林院制定消暑的汤饮，便“以紫苏熟水为第一”。元诗人昊莱呤道：“向来暑殿评汤物，沉木紫苏闻第一。”李时珍也说：“紫苏嫩时有叶，和蔬茹之，或盐及梅卤作菹食甚香，夏月做熟汤饮之。”同时，它也是民间常用的中药材之一，具有发寒解表、驱热镇静、抑菌消食等重要功能。少年时代，我们兄弟姐妹要是谁感冒了，没有条件看医生打针吃药。奶奶或妈妈总是捋几把紫苏嫩叶，捣一颗葱头，切几条生姜丝，加红菇一朵，煮一碗紫苏粉干汤，趁热吃下，睡一觉就好。紫苏的功用是多方面的，据《本草纲目》记载：“下气，除寒中，其子油良。除寒热，治一切冷气。补中益气，治心腹胀满，止霍乱转筋，开胃下食，止脚气，通大小肠。通心经，益脾胃，煮饮尤胜，与橘皮相宜。解饥发表，散风寒，行气宽中，消痰利肺，和血温中止痛，定喘安胎，解鱼蟹毒，治蛇犬伤。以叶生食作羹，杀一切鱼肉毒。”平常的野菜诱人口舌，还能治多种疾病，好不神奇！

仔细回想起来，如涂涂女士所说时下不如昔日家乡的东西实在不少。我出生在尤溪和大田两县交界的一个偏远乡村，在少年时代，我没有听过《一千零一夜》《伊索寓言》以及圣经的美丽故事，连白蛇传、牛郎织女、梁山伯和祝英台等民间传说也不知道，更不用说背诵《千家诗》《唐诗三百首》和蒙训《幼学琼林故事》那样的雅事了。村里的成年人几乎目不识丁，孩子也只能成天跟着滚一身泥巴。在那缺乏现代文明的边村，上山采野果和下河戏水才是我童年的至乐。南酸枣、乌饭树果、杨梅、草莓、茅莓、猴欢喜、米椎、榛子等等，哪一种不是我们山里孩子喜欢的？近年县里开发旅游项目，高山景区都全程修了简易公路。在乡镇工作的友人邀约登高，于是立冬上倒排岩采乌饭树果，当年吹掉叶子就大把大把塞进嘴里的情景历历如昨，可是不但没有昔日那种欢快咀嚼的美味，而且觉得还有一种苦涩。观音成道日上蓬莱山采白杨梅，从前在山上吃到肚子饱胀、牙齿酸软，回家翻出口袋，倒进盘子冲洗一下，撒上几粒细盐，还不停往嘴里丢，那真是齿啮芬芳啊。有时回忆起来仍十分美好，若有品尝四季野果之福，何妨长作乡野人？可是，真的采食到昔日的白杨梅了，那种咂嘴的口福之感却完全没有了。

野菜也好，野果也罢，昔日多少人边吃便咂嘴称赞，直至远离乡村多年仍难以忘怀。可是回到山中采食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味道，为什么呢？紫苏依旧，杨梅没变，变的是什么呢？茅檐下的芋老人早已说得十分清楚。关了微信，我毫无睡意。吃不出野菜野果的当年味道，我想并不一定是坏事，而对生活中像野菜野果那样原汁原味的事，迷迷糊糊，失去感觉，麻木不知，那就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深回味了。

当你和高朋胜友或未婚妻在城里大街散步时，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老人走到你的跟前向你问路，你给予回答了，可他还是不明白怎么走，你还能保留原来在老家时跟老农说话的那种亲和的口气吗？也许你觉得，我不是都说了嘛。可是在乡下老人听起来，跟他旧时在城里问路时听到的回答完全不同，丝毫没有过去的那种亲切感。芋老人没有告诉你，让你到陌生的大城市问路时慢慢回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当你结束一天繁忙的工作准备就寝的时候，老迈的父母或多年不见的师长不远不近打来电话，你还会觉得这是长辈的关怀吗？如果觉得这种问候纯属多余，你自然躺在床上有口无心地答复着，甚至担心对方向你索要什么，等待着对方早点挂机。那就更是问一句答一句了。也许你觉得没什么，可在对方听起来完全失去原有的交流味道了。芋老人没有告诉你，让你给高高在上的领导打请示电话时慢慢回味。

在职场上经历了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之后，你多多少少会有长进或者取得相当不错的成绩。从普通公务员到科长再到处长甚或厅长时，你的职场经验比刚入伍时丰富多了，工作环境条件也优越得多，可是，下属工作人员或来办事的外人走进你的宽敞的办公室，你的感觉如何？还有初入职场时那样的新鲜感觉吗？还会认为能够为别人办事是一种幸福吗？讲话的口气语调还跟过去一样吗？如果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无法解决，还会像当初那样耐心向对方解释清楚吗？你所管辖的单位员工碰到困难时，你还会牵挂在心设法解决吗？为集体谋利益为群众解决困难还有职场的成就感吗？或者你是一位医生，当你成为闻名遐迩的主任医师时，还会不会像刚刚从医时那样，关切地温和地询问病人的症状，认真谨慎地开具处方，并不时微笑地安慰病人几句？你还会不会把解除病人的痛苦作为自己的追求呢？看到病人高高兴兴地出院，你还会不会感到一种职业的幸福感呢？如果你选择了执教，当你成为受学生尊敬的教师时，你还像过去初为人师时那样好学不厌吗？你还满腔热情、变换不同角度解答学生的种种疑惑吗？当学生豁然开朗带着感激的目光注视你时，你是否还会报之以微笑？学生一批批走向高校深造，你的内心还会有职业的幸福感吗？北方有位特级教师临终嘱咐念高中的女儿，不管考上什么大学，将来千万不要当老师。你是否也有跟她一样的心理？

二十年或三十年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当我们回首职场回首人生好像已经隔了一座高山，过去的灿烂笑容明媚景象再也难以见到，又仿佛无形的流光长年浸泡浣洗，过去的可口美味扑鼻香气再也感受不到了。“相逢若是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古人垂训的人生交情如此，其实处事待物那一样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