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用戏笑打败了残暴

聂绀弩，用戏笑打败了残暴

文/九井

聂绀弩先生的诗歌最好，既有古典的高雅，又有时代的幽默，蔑视残暴与丑恶，笑看庄严的滑稽。

高度的学识修养和深度的生活体验，知识分子和重体力劳动者的双重身份，激发了聂绀弩公的才华，让他独步天下，复活了旧体诗歌。

今人写旧体诗，往往形式与内容不能水乳交融，而聂绀弩能够做到，而且轻松愉快。

聂绀弩少年时代就开始写诗，在《大汉报》上发表诗作；19岁在国民革命军“东路讨贼军”前敌总指挥部任文书；21岁考入黄埔军校（第二期）。1926年初，受国民党派遣入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 1932年2月，经胡风介绍加入左翼作家联盟东京分盟。1933年2月，因参与日本左翼文化运动，聂绀弩夫妇与胡风等被捕入狱，7月一起被驱逐回国到上海，从此即参加上海“左联”的活动，为理论研究委员会主要成员。1947年6月，聂绀弩被中共派到香港，担任《文汇报》主编，直到1951年被调到北京。1949年7月，他应邀参加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大会，10月1日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开国大典”，任中南区文教委员会委员。1958年初他被划为“右派分子”，开除党籍，与中央国家机关1300多名“右派分子”一起被遣送到黑龙江北大荒“劳动改造”。1959年10月，调到牡丹江农垦局《北大荒文艺》编辑部当编辑，次年冬结束劳改回北京，被安排到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任专员，后来又被摘掉“右派分子”帽子。1962年，聂绀弩得知胡风夫人梅志在北京就设法见面，和妻子一道鼓励她写信要求探监见胡风。1966年初，胡风获“监外执行”回家短暂居住时，聂绀弩又去探望并赠诗，此后与发配到四川的胡风也一直通信，文革开始时因担心被红卫兵抄家失去自己未曾发表过的文字手稿，就委托一位前往四川的朋友带给梅志，却被公安机关截获。因他有些诗词稿中有为胡风、丁玲“鸣冤叫屈”的内容，再加还有人交待揭发了他在私下曾有“恶毒攻击”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的言论， 1967年1月25日以“现行反革命”罪嫌被捕入狱。1969年10月，因战备原因被转押到山西临汾的省第三监狱，1974年4月被北京中级人民法院判为无期徒刑……（360百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东征、黄埔、左联、苏联、开国大典、胡风案、反右、文革…….1949前后的重大历史事件，中日两国的囚徒，诗人、作家、主编、中南区文教委员会委员、右派、从革命到无期徒刑的反革命，从办公室到北大荒，从战场、书斋、办公室到农场，从执笔为文到挑大粪推大车，不是许多人有这样复杂厚重的人生经验；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兼古典文学研究部副部长，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不是很多人有这样的专业高度。

所以无论时空，他都已把革命看得透彻；无论文字人生，他都已步入自由的境界。

“哀莫大于心不死”，前无古人，石破天惊，将文言的中国与白话的中国一笔贯通，将文革中中国人空前的绝望和人性的机密一语道破。

但他并非世故，世故的人懂得利己的奥妙是绝不会说出的，相反会装出一脸的大公无私。

事实上他天真一生，不知道监视告密他的是一些文化人！

然而，失去天真也就失去诗歌。

而这天真，而这苦难面前的戏笑，居然打败了残暴，当残暴成为史册上的笑柄时，发自心底的笑声不朽！

聂绀弩写旧体诗从发配到北大荒劳动改造时开始。

《清厕同枚子》：“君自舀来仆自挑，燕召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

——你舀粪来我挑粪，写成旧体诗，就是“君自舀来仆自挑”，这里面有多少说不明白的历史沧桑和是非意趣，然而发之诙谐。请理茅坑和“澄清天下”什么联系，你想去吧！

《拾穗同祖光》：“不用链锄铲镢锹，无需掘割捆抬挑。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要千折腰。俯仰雍容君逸少，屈深艰拙仆曹交。才因拾得抬身起，忽见身边又一条。”

——和吴祖光一道拾穗，“忽见身边又一条”，比白居易名诗《观刈麦》和米勒名画《拾麦穗者》生动有味，因为不是旁观而是亲历。“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要千折腰”，古人所谓“不为五斗米折腰”比这“千折腰”要容易要自由吧？

《柬内》：“龙江打水虎林樵，龙虎风云一担挑。邈矣双飞堂上燕，苍然一树雪中蕉。大风背草穿荒径，细雨推车上小桥。老始风流君莫笑，好诗端在夕阳锹。”

——以致有评论者感叹道：“我们知道，聂绀弩当时参加的劳动是一大批被打成右派的文学家艺术家发配北大荒的强迫劳动，和劳改犯相差无几。生活极为艰苦，感情极为压抑。在这种情境下竟写出上面那样的诗来，实在令人称奇。“（尹慧珉《聂绀弩和他的诗》）

如果不是屁股决定嘴巴、非黑即白地看问题的话，我想说，聂绀弩的“好诗端在夕阳锹”和毛泽东的“生活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同义，都是真理和经验之谈，只不过有些小人故意把“生活”缩小到“工农兵的生活”。看看今天空虚苍白、百无聊赖的“手撕日本”、“裤裆藏雷”你就知道深刻的生活体验对于文学艺术的必要性。

契诃夫在一封信里说：“……如果我是文学家，我就需要生活在人民中间……我至少需要一点点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哪怕很少一点点也好。”

不必一定要像聂绀弩一样生活在底层以下，至少应该深入社会，了解底层。不要在空调海景房里想当然地写烈日下劳动的农民工——其实现在谁也不写农民工；不要对历史毫无了解就写小孩做游戏一般的抗日大剧和升斗小民家庭矛盾一般的宫廷剧。

当你体验并认识了生活，你会发现“生活中可笑的东西并不比可悲的东西少”——不记得是否这样说的，也不记得是谁说的了，但还准确地记得，鲁迅先生教导我们：“喜剧是将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

对于残暴的搞笑，表现出人的智慧与尊严。

从庄严里看出滑稽，解构搞笑，这已是现代派文学之后的后现代文学的特征之一，所以，真正的文学大家，都是超前的。

而滑稽的东西，总是俯拾皆是，刚才搜聂绀弩诗歌，居然发现有在他每一首诗歌标题之下郑重其事标明“近代 聂绀弩”的。

2016.8.25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