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鬼魂飞翔的节日之神
大地鬼魂飞翔的节日之神
欧阳克俭
一
入秋后,天气正沉溺于暑热最为疯癫的“中伏”期。久晴不雨,燠热难耐。持续高温,气温直往上飙升,几近四十度。野郊几处田里的荷叶也枯萎了,坡上的桔园、茶园枝叶蜷曲萎缩,就连小区花园里的树子也居然“落木萧萧”。挂满山城里水泥高墙的空调,差点儿没有进气只有出气,苟延残喘……据说,连几个前来旅游的非洲黑人,竟然也被热浪熏蒸得招架不住,赶忙跑回老家避暑去了。
临近“七月半”,七十多岁的哥哥嫂嫂,打来电话叮嘱:“今年回来过个七月半吧!为死去的老人们烧烧香烛包袱吧。”
的确,由于公务所耽,也因为路途遥远,已经多年不曾回老家过“七月半”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七月半”,有人直乎为“鬼节”,以至民间还有“七月半,鬼乱串”的说法。而在我的老家,朴实的乡民们却是把“七月半”叫做“祖公节”的。因此,在旧时,每到这一天,即使是宦游在外或谋食于异乡的子孙们,都是要尽可能地抽出时间返回老家为祖先们燃香点烛“烧包袱”的。
好在高速公路已经通至镇所在地,到老家也已经有了通村公路,加上又有三侄儿由筑城驾车顺道来接应,从而免去了长途奔袭且需多次转车的不便和辛劳。
中途在熟悉而久违了的镇上的集市停留,买下丰足的香烛、冥纸和包袱的封袋,又买下些酒肉、水果和点心等奉献给“七月半”所必须的“程仪”。
卖“冥品”的杂货铺,不仅有传统的香烛、钱纸、金银元宝,还有印着由“冥通银行”发行的各种“现钞”:百元、千元、万元、一亿、二亿、十亿……乃至数百亿面额的高仿“人民币”、“美钞”、“欧元”、“英镑”;甚至还有现代家用电器、麻将、侍女、别墅、汽车等很多时尚奢侈冥品。
看来,亡人的阴间生活已经完全与生者的阳间生活已经高度接轨。人死,本来已经阴阳相隔,但是通过这些会做生意的“冥品服务工作者”们的机巧用心和热情服务,也算是为众多活着的人们创造和提供了对亡人寄托哀思的无限形式和广阔的空间。
既然是“鬼神”的节日,“七月半”所有的活动就得围绕“鬼神”这个中心来进行。所以,一切鬼魂,在这一天自然成了大地飞翔的节日之神。
鬼也好,魂也罢。“七月半”祭祖、奉魂、敬鬼,拷问其终极意义和功用,其实是具有“通达伦理”和“传承教化”双重目的的。通过节日祭祀来追忆先祖、敬奉鬼魂、传承延伸孝道、维护亲缘,对生者进行宗族繁衍、赓续忠孝、固守道德伦理等方面的教化。在敬重先祖、涵养德性、寄托哀思和乞求希望中得以追宗怀远、臧否善恶、报本感恩、光扬和感恩祖宗的德慧。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点香燃烛烧钱纸,我唯物!只是惊诧激动之余,却难免心生咨嗟,调侃早已过世且并没见过什么大市面的先人们,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认得并且知道怎样来兑换和花销当今这些从不曾谋面的巨额面钞,特别是洋人们花花绿绿的“外币”?是否也知道或者乐意去使用现实世界里这些极尽奢侈的“高大上”新宠?
同时,又在心里作出另一种假设:且不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亡人的灵魂是否真的能够再回到现实的人间俗世里来领受阳人的“供奉?就算人死后,灵魂倘若果真去往了另外一个“极乐世界”,那他们天使般的魂灵,其飞翔的羽翼是否还愿意再重蹈旧辙回到这个原本“受苦受难”的俗世阳尘?又即或回来,他们又是否能够得心应手的应对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繁华俗世里的经济泡沫、国企危机、工人下岗、农民失地、物价飞涨、“带病提拔”、官民冲突、为富不仁、劳资对立、两极分化乃至动乱、西化、民族分裂的危险?是否能坦然面对药物安全、食品安全、饮水安全、大气安全、货币贬值、石化垄断、粮食危机、转基因威胁、“O”型包围、黄海军演等诸多“内忧外患”的危势?
人死后,尸身腐烂,魂魄回归阴曹地府,正所谓“活人活在阳世,死人活在阴间。”阳间有总统,阴间有阎王。阳间有总统管着,尚且不尽人意之事常八九,更何况阎王掌控着那么庞杂博大的阴曹地府呢?你就能保证自己麾下的那些个判官、钟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孟婆等高官们一定能百分之百地尽职效忠么?
其实,我是在心里无端担忧,在早已亡故了的先人们的物质生活与精神世界里,是否已建立健全起一整套质检、监督、工商、城管、纪检、等社会执法体系及其机制,也怀疑其“阴曹地府”不可能有文明世界里的公安、法院、监狱等国家利器,更缺乏统领监督执事议政的“班子”来充分保障“阴民”的合法权利和生存利益不致受到侵害剥夺。
以阳间的情势推之,我的确在为冥府世界心存隐忧,一旦“鬼门”大开,阎王爷你便失去了对裸官、贪污、腐败分子、朋党、投资移民者、阳奴、卖国贼、反动公知、反冥分子、特务、汉奸、掮客、奸佞宵小、无良资本家、“一切向钱看”的黑心奸商等等的掌控,莫大的冥国岂有不“千里之堤溃于一旦”之理?
同时,我又是一个有神论者。我点香燃烛烧钱纸,我唯心!亡人的世界、死者的魂灵及其鬼神,真的能够愿意或者的确能够毫无选择地保佑和庇护我们所在的“阳间”这个不同世界里的所有生者吗?如果,你们仅仅为了三五炷香烛、七八叠钱钱、十几包“包袱”和一瓢饮、一箪食的供奉就受了诱惑而蒙里懵懂地踏入自己早已离开而且业已物是人非、道德信誉缺失的阳人世界,猝然置身于一个熟悉而又全然陌生了的环境,面对众多已经成为新常态的新问题和棘手的新矛盾又将会如何应对,岂有不措手无策的道理?
二
“七月半”,纸飞蝴蝶,为祭祀逝者,亦为牵挂亡人推及生者。
谁人不道天堂美?众人皆说:人死了是“驾鹤西去”,去往了天堂“极乐世界”。
所以,人既去世,不管是百年无疾而终还是英年早逝,只要一落气准会鞭炮喧天,香纸接续,馨烟袅袅。香烛连天的烧,钱纸昼夜的燃。“上路”时,钱纸又一地的撒,唢呐一路的吹。家境稍好的人家,还会请来道士先生做“道场”,请来和尚做“法事”。锣、鼓、钹、镲、铙,铿铿锵锵或呜呜咽咽,风光无限。因此说,再穷的死人,“钱纸”是少不了的,到了“极乐世界”有足够花销的钱财。因此,曾有好事者坦然戏言:时下阴阳二界大可考虑是否实现“三通”的问题,开办“汇兑”业务,建立起“双赢”的合作关系,以缩小阴阳差距,共同构建和谐、进步、发展的“阴阳关系”了。
这是说笑了。其实,对于已故亡人来说,能真实的活在尘世间的我们才是最幸福和富有的。生者沐浴着阳光、穿戴着华服、享受着美食、居住着豪宅,而亡人却生活在阴冷潮湿、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曹地府里,抛妻别子,一抔黄土、一棺地穴就是其全部。生者给亡人偶尔烧些钱纸、燃点香烛,恐怕到底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抑或一己贪欲而企图祈求得到亡人的恩赐和救赎罢了。
我同时在心底揣摩,阴曹地府里是否也分官僚百姓、公务员及其他服务工作者如此的三六九等?阴间是否也过“七月半”?如果过,又该叫个什么节呢?既然“人”过的是“鬼节”,那么,“鬼”过的自然就该是“人节”了?阴曹地府里的鬼魂们会不会也愿意采取同样的方式和手段来给阳间的人类们燃烛、焚香和“烧钱纸”以祈福荣禄、去祸消灾呢?
而我尤为担心的是,如今的社会虽然发展变化之大,形势向好一日千里,成绩让世人瞩目,但存在的问题也的确令人忧心。我曾在网上读过一个学人的演讲稿,那还是新千年刚开始的时候,如今虽然过去快二十年了,但当年学人所抨击的多种社会危机及乱象,却至今并不曾有所彻底的好转,有的甚至还愈演愈烈,有过之无不及。其如,国民基本生存生产生活资料价格的失控。一是“物价”无价无质成为生存生产生活最大的威胁:过分“市场”价格如野马脱缰,言必“市场”质量似镜花水月,完全“市场”福祉民囊缩水,集团呼啸逐利,国家公器乏力,物价如虎国民幸福指数失衡;二是生产资料为利益集团控制威胁着国家社会的安全:土地利用开发失控良田沃土成商品,特殊商品经营垄断国府政体成背书,江河湖泊围垦过滥生态失调成常态,创业守成矛盾突出生存发展显松动。
再如,生态人文道德环境建设公器的乏力。一是生态保护直面经济发展利刃“双赢”愿望终成空:“金山银山”短视趋利“绿水青山”不再,“发展经济”遭遇“保护生态”底线难守,“官本位”“民本位”倒置“双赢”成空愿,腐败滋生如蝗蚁法器失衡众怨民沸难抑制;二是人文道德建设反复无常缺少国家意志公器显乏力:非“右”即“左”国媒舆论扰乱人心,复“古”讽“今”导向引领碍人眼目,批判吸收继承发展国家公器显乏力,生态人文道德环境建设积重难返。
还如,恶俗功利文学包括影视娱乐的异化。一是社会资源成为少数群体劫持社会公共利益的私家平台:电视影视报刊社会公众平台成为特殊群体的逐利场,我搭台你出钱造星推秀花样百出皆为奔利而去,多角恋婚外情八卦隐私相互说事只为“名”而来,国家媒体公共平台成为利益集团囊利的私家别院;二是功利媚俗成为文学影视演艺娱乐绑架大众思想的利器,文学影视演艺娱乐功利媚俗消解颠覆传统国民美德,恶搞瞎编粗制滥造拙演滥导功利媚俗之作乏善可陈,伦理道德人文精神社会价值引领导向担当严重缺失,党国意志党国精神被利益绑架成为恶俗媚俗的说辞。
又如,办医办学办托办院疏于管理和收费的无序不良。一是公共社会服务成为行业宰割国家普惠政策的屠场:实施兑现各种国家补贴政策攫利者不见少,税费缴纳多少管理行业截利者诸公谓其多,大量专管专营政商混搭分食民膏者不鲜有,众多惠民项目官商勾结侵吞国利者何其众;二是就医入学入托养老成为国民身心难以承受的痛:医院大大开“有病无钱莫进来”救死扶伤成空话,办学办托办院收费“大斗进小斗出”无利不起早,“小集团”绑架的是整个国民的利益和社会的形象,“小王国”损毁的是整个国民的精神和社会的肌体。
而且更令人忧心的是,阴曹地府的亡人如果仅仅为了眼前一时的“口福之乐”,便不顾后果地全力以赴,一旦踏入了阳人的花花世界,面对诸般情势,绝难冷静地用“一分为二”的观点来看待问题和分析问题,其囫囵吞枣、全盘“阳化”照搬的结果最终会不会导致“食而不化”殃及了阴间?其如,当前一些尚有担当的学人所剖析的,时下现实世界里我党的“三杆子”形势所面临的重重危机问题,你“冥府世界”就绝对不能不有所警醒,并引以为戒:一是“枪杆子”虽然现在还掌握在我们手里,但是军队国家化、军队非政治化倾向甚嚣尘上;二是作为经济的“称杆子”,从绝对数量看,私企占到了70%,甚至还要进一步将现有的国企改为私企,许多大型国企,最终很可能落入外敌之手,如果没有了大型国企作为中坚,国人的民族工业以什么为根基?三是“笔杆子”几乎快丢光了。第一块,网络基本不在我们的手里。谩骂领袖、诋毁党国漫天尘嚣如过江之鲫,无人儆禁杀伐;第二块,文艺战绩除了领袖题材、战争题材和红歌小部分阵地之外大部分已经丢失。美国大片、韩剧、床上戏、清宫戏、情爱剧、富豪剧充斥荧屏,色情、武侠、谋杀、仇杀、凶杀、吸毒等等在精神和肉体上极大地腐蚀着国人的肌体;第三块,虽然如《央视》、《新闻联播》、《人民日报》等“官媒”表面上还掌握在我们手里,但就是这些个“官媒”也每每出现有违社会主义的发声。至于其它电视、广播节目,就更是被隐性服务、有偿赛事、商业合骗、庸俗娱乐消遣、隐私搞怪八卦、相亲肯蒙、鬼怪猎奇、赌博博彩、圈内占场互捧、伪劣商品、虚假医药广告等等所占领……
然而,不管到底怎样,“七月半”作为国人传统中的重要节日之一,毕竟已成为广大民间及老家别具生面的特殊日子——一个人、神、鬼共飨的盛会。我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并乐意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主动地去分享一份在接受民间传统节令礼仪洗礼时而获得的安宁和快慰;愿意在这个一切鬼魂都成了大地飞翔之神的节日里,圆融、麻木或消解一切怨怼,怀存、寄托或放飞自己良好的心愿和希冀。
古之,有“杞人忧天”,曾人授话柄。今之,在这个鬼魂飞翔的节日里,俗愚如我此般“杞人忧鬼”,奚啻痴人说梦乎?
三
七月小秋,乡村的天空和大地是明净、多彩而富庶的。
高渺的天空碧蓝如洗、白云轻翔。广阔的原野绿得浓郁而深沉。低矮连绵的山头挂满了李子、梨子、橘子、椪柑、葡萄等五颜六色的果实;田间地头结满了西瓜、南瓜、冬瓜、黄瓜、豇豆、黄豆、蚕豆等琳琅满目的瓜果;稻田里的谷穗大多已经黄尖勾头,不时还可见到三五农人隐身其间扒沟、开田、捉鱼。
无疑,采来几枚鲜果、摘下几穗新谷、捕得几尾肥鲤,是乡野农人在“七月半”奉献给祖先和鬼神最好的时鲜上品。
中国岁时节令有所谓"三元"之说。农历正月十五为“上元”,十月十五为“下元”,而七月十五即为“中元”。如今,在民间普遍将七月十五称作“七月半”祖公节,俗称鬼节,而并非叫做“中元节”,我的老家也是一样。
可是,我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老家过“七月半”的时间,却并不非“月半”十五,而是选择在前二日的“十三”,就提前把节过了。这到也迎合了国人做事都讲一个“万般宜早不宜迟”的生活哲学。
在节日里,寓教于“节”,也历来是长辈们借以教育培养孩子们认识世界、了解世界,逐步形成自己的世界观的一种有效的形式和手段。
记得少时,老人们把关于“七月半”节日来历的故事,讲述得很是妙趣横生的。遗憾的是,当如今我再把这些精美的故事复述给自己的下一代时,却反而变成了干巴巴的抽象文辞,缺少了老一辈叙述故事的能力。
民间相传,每年的七月初一,阎罗王就会把地狱的大门打开,亡人的鬼魂便从阴间来到人间。直到七月的最後一天,阎罗王才重新关上地狱的大门,鬼魂必须在地狱的大门关闭之前如期返回阴间。在这期间,活着的人们必得准备丰足的祭品来供拜鬼魂。佛教的说法与民间的传说基本一致,只是有意识的强化了佛家的“普世”原则:即在洞开地狱之门放禁阴间的鬼魂时,有后人祭祀的鬼魂自然回到其原来的家中接受子孙的香火与牺牲的供奉;而无主的孤魂野鬼则只能四处游荡寻找食物。因此,以“普渡”为己任的佛家便要在七月间举行设食祭祀布施、诵经作法的活动,来普遍超度“孤魂野鬼”,防止其为祸人间,又或祈求鬼魂帮助生者祛除疫病和保佑平安。因此,至今某些地区尚保留有“普渡”的习俗,称为“中元普渡”,这也是佛教盛大的祭典“盂兰盆节”的缘起。
而以道教而言,道教的全年盛会分三次,合称为“三元”。“三元”分别为“天官”、“地官”和“水官”三官大帝的诞辰。正月十五日为“上元”,是天官的生日,主要是举行赐福的仪式;七月十五日为“中元”,是地官的生日,做法事为亡魂解除或减轻罪孽;十月十五日为“下元”,是水官的生日,做法事为有过失的人解除厄运。
话说天下大事,分分合合,相互借鉴、融合是自然规律。如今关于“七月半”的来历及其节日的内涵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诸流合一,从而构成了农历“七月半”丰富多彩的节庆仪俗活动的内容,但皆难以跳出敬奉鬼神、报答祭奠先人、教化子孙感怀祖先恩德的主旨。
记得小的时候,到了十一、十二这两天,父亲便要吩咐我们打钱纸、封包和写包了,为次日的“七月半”做好“烧包袱”的准备。否则,要打出二三十斤的钱纸,写好、封好数百个包袱,是绝难在一天内能够全部完成的。
早些时候,打钱纸、封包袱和写包袱的工作,本是由大哥和二哥来完成的。好像是自从上了小学三四年级以后,这项工作就逐步地递交到了三哥和我的手里。
钱纸,是民间在祭祀祖先和鬼神时用来作焚化之用的一种冥钱。钱纸以草纸或称黄纸、火纸的纸张打制而成。裁钱纸、打钱纸,折叠封袋、粘贴封袋,装包袱、写包袱,都有特定的规程和范式,马虎不得。最初是大哥和二哥教我们写(而大哥二哥又是由三叔祖所教会的),我和三哥依葫芦画瓢。逐渐地,这些需要“动笔”的活计便完全成为了已经能够“识文断字”的我兄弟俩在“七月半”这个特殊节日里的“必修课”了。
手工打凿“钱纸”,是“七月半”节日里的一种技术活,同时又是一项最耗时、又费力的重活。用来打凿“钱纸”的草纸,是父亲早些天赶集时就买下的。我们先要将买来的土纸进行分页折叠,将其裁剪成一叠叠规格大小为宽约13cm、长18cm左右的方块,这就是“钱纸”的雏形了。摆一张二人木凳,在一端加垫一块厚实的枋板,然后将裁剪好的纸张分叠平铺在枋板上面,人稍后骑坐于板凳之上,用双脚将以绳索连接上下两端二指来宽的两片木板用力压住,再用木槌和一种专门的铁制“钱模”来打凿加工成“钱纸”。
这种“钱模”由熟铁制成,俗称“钱錾子”,长15厘米左右,下粗上细,上端为把柄,以供拿捏和掌握;下端底部为刀刃,构成两个半圆的锋刃形成一个直径约2厘米的圆形“器口”,中间套着一枚锋利的钢锥,以木槌敲打,力透纸背,一次錾得一钱,从而在草纸上打凿出穿透连贯的古代铜钱“戳印”图案。
把“铜钱”的图案打凿在叠好的草纸上,每叠纸只能打印三纵行,每行打凿七个或九个铜钱印,成单数,是所谓“七铜八铁九金银”。一排戳印代表一串钱,三排戳印就是一吊钱,为三百缗。“钱纸”錾好后,把紧叠的钱纸一张张地撕开,再行归整,以方便焚化时容易燃烧。然后按三、七、九、十一、十三等单数分为一叠一叠的,每叠约一公分左右的厚度,分别装入包袱纸袋中,叫封包。封成的包,就叫“包袱”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已有了专门生产打制钱纸的机器,彻底取代了长期以来用手工打制钱纸的原始办法,还有了专门生产和销售钱纸的商家,不仅大大减轻了手工劳动的强度,也为祭祀者节约出了时间,省去了许多麻烦事,商家也提高了经济效益。
由于现在钱纸和装钱纸的封包都是买现成的,封袋包也已按标准格式印好了规范的格式和文字,余下来“写包袱”的工作其实也就只剩下按照各自的需要进行“填空”了。
当我们自己的生命也有了延续之后,我们也学会了秉承父亲的言传身教,逐渐的将这份传统的工作移交给了自己的下一代。
自然,我作为长辈,同时也由于自己热爱方志和谱牒学且曾总纂过本氏族《族谱》的缘故,便觉得更有责任和义务将本氏族的迁徙、繁衍和传承,以及宗族世系的一些知识告诉给孩子们,让我的下一代能够在宗族人伦和亲情血脉的浩大河川中顺利地接续起生命香火的气根,找到自己生命存在、精神丰茂及魂魄归属的遗传密码,完成一次有关生命个体遗传繁衍、培茂光扬功课的训诫。
根据《欧阳族谱》记载,考之历史,征之访册,湖南会同等地和黔省大部地区的欧阳姓氏皆是由江西泰和蜀江迁徙而来,始迁祖为欧阳国英公,距今大约800年左右;大约于明朝初年由会邑迁至黎属之欧阳村,始迁祖为欧阳明福,迄今逾600年;后来家族开枝散叶,其14世孙欧阳万杰公的三个儿子欧阳世聪、世明、世德三个高祖大抵在清朝道光年间先后搬到了现在所居住的邦寨一地,又历经200来年。
因此,在我出生的村庄里,大多欧阳姓氏皆出自同一高祖欧阳世德,他带着七个“永字派”的儿子即我的曾祖辈,最初来到现在距离村庄约一华里的上邦村对面一个名叫“张坡垴”的山坡亦称盦邦的地方,在一方水塘边搭棚落居。创业唯艰,生活窘困,曾祖靠一只大鼎罐熬煮稀饭养大七子一女,最后又才来到现在的邦寨定居下来,成为邦寨一村欧阳姓氏的始迁祖,到我这一代已历经五世,如今族人繁盛,已繁衍到第10代,达60余户近300人,在村落里几过半数。
四
当然,“七月半”写包袱的知识,同样也是需要教化传承的。给自家已故的先人们写包袱,怎么写,写多少,都需要上一辈为年轻一代给出范式,再让他们依葫芦画瓢,学着去“填空”。
写包袱,主要是围绕宗法(血缘),着重于本宗支直系内的已故亲属,一般情况下写到己身以上的三世至四世已逝先人,即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高祖(高祖母);也有再往上写到天祖、列祖、太祖、远祖、鼻祖几世,即所谓写通“九代”的。其他旁支亲属和母系亲属,一般只写到同代和上一代,可根据各自的实际情况来安排。
“填空”时,关键的是要注意三点,一是要写清楚亡人和生者的姓氏和名字;二是要灵清领受包袱之人和供奉包袱之人二者间的关系,写对称谓;三是要懂得必要的写包袱的专用术语。比如:亡人:男姓称公、大人,女姓称母、孺人。去世三年内的:男姓称“新逝显考”,女姓称“新逝显妣”;三年后:男姓称“故显考”,女姓称“故显妣”。四是还需要注意一些细节,比如亡人属供奉包袱人的同辈和小辈的,则不可称“考妣”,直接写明关系就行;如果是老的写给小的,则不分性别只在姓名之后写“名下”收用即可。最后,得在包袱的背面封口处写上一较明显的“封”字或“缄”字,以代替加盖印章。
其书写格式:文字从右至左竖排,以第一代亡故父亲辈示例,其各列的内容依次为:
第一列:今逢中元佳节之期 不孝男(OO:填写敬奉包袱者的名
字)、 孝媳(OO:填写敬奉包袱者配偶的名字) 虔备冥钱(OO:填写包袱数量)封 奉上
第二列:故显考(OO:填写父亲之姓)公讳(OO:填写父亲之名)
老大人魂下 收用
第三列:(OO:填写烧包袱的公元纪年)年农历7月(OO:填写烧包袱的日期)日 叩化
注:其中第二列的文字,书写时字体要略大于其它列,而且“讳”字要靠右移半字距离。
写给母亲的包袱,主要是其中第二列不同,其余一致。示例如下:
故显妣(OO:填写父亲之姓)母(OO:填写母亲之姓)氏(OO:
填写母亲之名)老孺人魂下 收用
至于,敬奉包袱,需要写到第二代或多代时,其“九代”称谓如
下:上行。己身→父→祖父→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远祖→鼻祖;下行。己身→子→孙→曾孙→玄孙→来孙→晜孙→仍孙—→云孙→耳孙。弄清楚了这个关系后,各代间的对应称谓就不会弄错了,仿照格式“填空”即可。此外,还通常会给“土地公土地婆”和“车夫”各封一个包袱。因为,土地无异于中转站,车夫即脚力了,它们为我们已故的祖先们存放、搬运钱财,自是需要破费打点的。
七月十三日,吃罢晚饭,等到九点或十点钟后就可以“烧包袱”了。鱼、鸡、猪肉的刀头、水果、酒水和零散的钱纸、香烛等祭祀供品是必备的。地点可在自家的院子里,或就近选择一处开阔之地,用易燃的柴火抬空将包袱按顺序堆叠起来,底部垫以零散的钱纸,圈成一堆,以使之易于完全燃烧焚化。待摆好祭祀供品后就可以开始烧包袱了。先以火引点燃零散的钱纸,点上香烛,再续上散纸引燃包袱。一边烧着钱纸,一边念叨着先人的名字祗请其前来认领子孙们所敬奉的钱财;一边向先人们述说当前家里和孩子们的基本状况,祈求祖先在天之灵的赐福和保佑。最后,在烧包的外围另外烧一些零散的钱纸,边烧边念叨请那些无人侍奉的“孤魂野鬼”们前来领用。待包袱烧完全化为灰烬后,便是折祭供品,即用手指将各种熟食掐下一些儿丢入尚在燃烧的包袱“火塘”中,留下一二只水果,再折尽酒水。至此,整个祭祀活动方算结束。
今人的各种祭祀,原于古人笃信灵魂不灭的观念。在古人的宇宙观里,人是有灵魂的,人一旦死亡,肉体归于尘土,灵魂却归于“阴间(冥府)”,即西人所称的“天堂(极乐世界)”。人死为鬼,鬼与生人的世界相似,阴间(冥府)的亡魂仍过着与人世相同的生活,仍旧有食衣住行和七情六欲等日常生活需求,而这些必须由阳世的子孙来供奉。人们相信祖先的亡魂是可以而且能够保佑自己的子子孙孙的。但是,祖先的亡魂若是得不到子孙的适当供养也会迁怒甚或降祸惩罚子孙。燃香烛纸钱就是未了给死去的亲人在天堂或阴间世界送去可以使用的钱币。这也是,国人“人鬼神互通”的观念及鬼魂信仰认知如此强大和坚固的原因。
所以民间相传,人死后,魂赴黄泉,至奈何桥边,喝了孟婆的“迷魂汤”后,才能到达阴府。这一路上,有许多鬼门关,均是要用钱来打点才能通过的。因此,生者便要为亡人着想,焚化很多的“纸钱”,以作“通关”的赀财。亲人活着时,我们要做到对他们孝敬;死后,我们也要为他们的亡灵燃香点烛烧纸送祝福,这是人类对生命的一种敬畏和眷顾,更是人性对生命的一种尊重和思念。
小时候,每顿饭吃饭之前,祖母与我的父母亲都要往饭碗里先搛一些好吃的菜肴先行敬供祖先,在心里默默叨念已故的先人前来一同吃饭吃菜,这叫“供饭”,然后才开始全家人的进食。敦孝悌以重人伦,“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为念物力维艰。”这恐怕正是本支《欧阳族谱》收录《朱子格言》的要义所在了。长此以往,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也就养成了我辈进食前必须先行供让祖先的习惯,至今不曾改变。
这联系到“七月半”的祭祖烧包袱的仪式,这意义也是一样的。这个让幼时的我们感觉很是沉重和诡秘,并且颇嫌麻烦的日子,及至自己渐渐长大,并且生儿育女,见到过自己最亲近的亲人也终要与生者阴阳两隔时,才发觉这是寄托哀思和悲痛的最好的形式。
在历史发展的长河里,每一个家庭不知失去了多少亲人。他(她)们离开人世,到了那个不可知晓的冥冥世界永远不再回来。亲人在我们的生活中突然的“空缺”,这种永远的“走失”自然是生者最为伤心、最痛苦到骨子里的悲伤。为了寄托对亲人的无限思念,而把这份美好的感情寄托于“七月半”这样鬼魂飞翔的节日里。因此,“七月半”,祭奠冥世亲人,寄托生者的无限哀思,自然也就成为了我老家最为庄严而隆重的节俗。
平日里,琐碎的生活和繁忙的工作,掩盖和消解了我们人类的许多真情实感,但这并不意味我们没有思念和哀痛,只是让匆匆来去的时光将其沉淀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如一只冬眠的魔兽,每当命运困厄、生活失意、心情悲痛,抑或命运畅达、生活如意、心情高兴的时候,它就会苏醒过来,咬得自己撕肝裂肺,疼痛不已、泪流不止;抑或让自己喜不自禁、热泪盈眶、欢呼雀跃。这时就希望能有一个对象让自己倾诉,有一个出口让自己宣泄,有一种方式让自己表达,于是就开始盼望“祖公节”的到来。特别是成家立业后,我夫妇二人尽管已远离了老家定居他乡,但每年的“七月半”我们都会记得要用心准备香烛钱纸,用“烧包袱”的形式来敬奉祭祀祖先,追怀亡人。
这与迷信无关,只是因为那个神秘的未知世界里有自己的血脉之根,有自己牵挂的先祖及祖父母一干亲人所汇集而成的庞大家族的族源世系的汪洋大川。
其实,如今在我所居住的城市里,家家户户都要在“七月半”给自己已故的老人们点香燃烛烧包袱,莫不例外。也正因为如此,“七月半”这个祭祀祖公的“鬼节”才在国人的生活里代代相传沿袭了下来。或许随着时代的昌明和社会的演进,这个古老的节日最终会淡出人类的生活。但无论怎样变化,我想,人类对自己已故的亲人那份感恩和思念之情,是恒古不会变的,直到能找到一种更为完善、更适合表达,最易于宣泄和寄怀的形式和手段为止。
离开村庄数十年年,故乡众多的节日我都成了一个难说原因的“缺席者”。深感自己在村庄里的位置空缺得实在太过久长了,以至这次回到老家,除了尚存的少数长者和同龄人之外,我彻底地成了乡亲们眼中的陌生人。因此,我需要有一个大地鬼魂飞翔的节日来拯救自己缺失已久的心灵和身体。故乡与我,我们的心底均都需要有一个能够在大地之上永远飞翔的节日之神的救赎。
七月半的夜晚,很是安静。狗子不咬不叫,孩子也不出门追逐嬉戏了。而月光所到之处,在路旁、水边,在桥头、树下,是无处不在忽明忽灭的燃烧着的“包袱”之火光。
几缕清风吹来,满地燃尽的香烛和钱纸的灰烬随风旋起,袅袅散去的香烛纸烟,已然与九天而来的先祖们的魂魄飞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