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枪妹妹

今年春节前夕，我参加了一回顺德的战友会。在这次有500人参加的聚会中，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烈士的妹妹邓婉梅和黄旺妹。她们与我以前见到的小尚不同，她们是在自卫反击战的当年九月，入伍去接哥哥的枪，去走哥哥未走完的从军路。而在佛山，象她们这样的兵妹妹还有好几个。

接枪，是解放军历史上的一种特殊仪式，他是烈士英勇牺牲后的一种安排，这支枪代表了国家对英雄行为的肯定。而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更是如此。只是由于烈士父母们的意愿，到部队去接哥哥枪的，还是妹妹的居多。

战友冬青跟广佛地区的妹妹们较熟，他知道我曾对这一群体表示过关切，于是，当婉梅他们这班姐妹到佛山来相聚，便通知了我。

见了面才知道，她们带来的全是阳光的气息。而她们的人生经历和情感却有着鲜明的时代印记。

可以说，军旅生活塑造过的人，个性多是爽爽的，这些妹妹们也不例外。席间，她们在谈论情同手足的往事时，我便从她们的手机中，见到了一张妹妹们入伍时的四人合照。她们一列排开，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我被这张旧照片中的青春气息所吸引，称赞是必然的。阿梅则告诉我，当年接哥哥枪时她19岁，被称为大姐，而相片中最小的妹妹曾瑞芬，真实年龄只有14岁，是真正的豆蔻年华，她硬是报大了两岁才符合条件入伍。

她们于当年的9月份到部队。那时还有几分懵懂的她们，经过文化课的补习，再进行了必要的军队卫生与护理课程陪训后，就进行分配。婉梅与来自顺德的黄旺妹则被分到了广州军区属下的第三十八野战医院当卫生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然而，天真烂漫的他们却没有想到，81年3月，法卡山之战即将打响的前夕，第三十八医院要抽调一百多人到前线组建战地救护所。阿梅她们便迎来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考验。她虽然觉得参战这件事，似乎是她们家避不开的宿命，但她没有退缩，毅然报名参加。只是因为此去前途未卜，部队开拔前，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拿着弟弟刚寄来的50块钱，约了也一起上前线的旺妹，跑到附近的南口镇去吃了一顿，第二天她们就随部队出发了。

我说她们到部队接哥哥的枪，接到了一支真枪时。婉梅跟我说，当初她也是没有想到的，但既然是命运的安排，自己则必须勇敢去面对。不过，后来所经历的紧张与新鲜，便是终生难忘并且终身受益了。

比如说，当时她们往广西机动，是坐闷罐车去的，那时的火车很慢，每到一处兵站，因为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要解决吃饭和上厕所的问题，由于女孩子的斯文与腼腆，她们的第一顿饭就没有吃饱。“民以食为天”，肚子饿的味道是不好受的，于是她们就商量，在下一站一定要奋力参与抢饭吃。果然到火车再次停站时，旺妹就拿着两个饭钵使劲往人群里钻，饭打出来了，高兴得她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梅姐！我抢到饭啦！”这一声喊，让围着饭桶的大兵们都乐爆了。

及至到了战地救护所后，战斗打响了，她们便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救护伤员的工作中去。在战斗激烈时伤员自然就多，通宵达旦是必须的。由于在战地救护所里都是分秒必争，里面的所有人员连走路都是小跑的，来不得半点的怠慢。因而她们在那里练成了快速吃喝和快速反应的习惯并一直保持至今。而她们在参与救护的过程中，也曾遇见过因伤势过重而牺牲的战友，她们都流下了难过的泪。当然，她们也见到过战友们面对伤残的坚强，感动之余，亦令自己增加了克服困难的勇气。与此同时，战地的救护，让她们有机会和坚守阵地的勇士们交流，她们也因此而得知，在阵地之上，除了枪林弹雨外，还有让人最难忍受的事，那就是敌人尸臭。因为在争夺法卡山的战役中，敌人被我们打怕了，他们多次将同伴的尸首丢弃荒野，十多天都不敢来收尸，恰好风向又朝我方阵地吹，战士们闻了那些腐臭味便是恶心得茶饭难进。后来找来了专家也无法解决，而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口来呼吸，这又是战士们坚强的另一面，让他们记忆尤深。

而战争的环境也使这些兵妹妹迅速的成长了起来，她们精心护理着每个伤员。当碰到有的伤员因伤势过重牺牲了，她们还主动为烈士擦干净身上的血迹，缝合好破损的创面，再穿好军装，给为国捐躯的勇士以最后的尊严。

当然，给姑娘们最鼓舞的时刻，还是听到我们炮火的反击。那雷霆万钧的轰鸣给了她们无尚的鼓舞，此时的小姐妹们都攥着拳头对喊着：揍它！揍它！

阿梅与旺妹的这些经历虽然没有惊天动地，但它已经成为了她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了。

跟她们交谈，我方知道，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有时候会出奇的相似。就阿梅与旺妹这对金兰姐妹，她们除了一起接枪、一起参战，从部队复员回来之后也一直在医疗战线工作。还有让人概叹的是，她们还在自己花一样的年华时都收获了自己的爱情，而那闯进她们生活的白马王子，竟然也都是当年的参战老兵。我问过她们：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战士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她们的回答几乎也是一样的：嫁给一个肯为祖国献身的人心里踏实。是啊，这或许就是她们的爱情观，这里饱含着的，正是军人特有的情操，就凭着这个回答，我们就应该给她们一百个赞。

姐妹们的个性自然也有不同凡响的。当天，我也见到了年龄最小的妹妹曾瑞芬，她给人的印象是火火的，辣辣的。开心果一样的她，面对洞藏的石湾玉冰烧，一个见面礼之后，她的激情就被点燃。她那引项倾杯的利落充满着男兵的豪气。对碰了几杯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些妹妹们全部都能喝，她们温文尔雅，却透着柔中带刚的从容。

这时冬青问我，是否还记得为喝酒的美图写过诗？我说那是首打油诗，“豪气自古藏肺腑，好铁纯坚炼熔炉，军妹纵情对饮日，单凭土瓮号江湖。”我问与今天有关吗？冬青笑而不答，我即问阿芬，捧着坛子喝酒的难道是你？芬妹拱手道：失礼、失礼！随后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距离近了，更觉阿芬妹的言谈更加坦荡。 她说，她与大姐婉梅的感情甚笃，那次她也报了名上前线，却没能跟大姐们一起去，让她难过了好久。于是，每到星期三规定写家信的晚上，她给家里敷衍了“我安好”几个字后，就跟梅姐海阔天空，五个月来从不间断。

从部队复员回来后，她们之间的往来更是密切如初。有一次，阿芬去看望婉梅，当她看到姐姐会织毛衣，她也想穿，楞着就跑到街上去买了两捆毛线回来，让大姐也帮她织。之后，她只知道找她姐要毛衣，却不知道她那点料连织半件衫都不够。

不过，阿芬现在已经不同了。她戏称自己当兵时是个还没有发育的小妹丁，而经过岁月的磨练，在酒桌面前似乎无甚心肺的她，已经成为一个做事成熟干练而且是感恩至切的人。她有点动情的告诉我，近几年来，每年的清明节前后，她们一班好姐妹都要到广西的墓园去拜祭哥哥和烈士，这是她们一年之中的大事。因为她们一直认为，哥哥的牺牲，改变了她们人生的轨迹。她们今天享有的一切，都和哥哥有关。哥哥和烈士们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祖国，这是她们一辈子不会忘记也无法绕开的话题。

阿芬还告诉我，最近她在策划着一次往南疆拜祭烈士的行动。按照她的设想，此行要比以往更加肃穆更加庄重。尽管有些事项须耗费一些钱财，她也在所不惜。她要通过一些影视的制作，进行资料保存和宣传。因为英雄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脊梁，她要让后来的人们记住那一代人的英勇，并让长眠于南国边陲烈士的英魂得到安息。

这真是一群接枪妹妹的心，是值得我们尊敬的。

有人曾这样说，人世间的真情甚多，只要关注到了，那激奋人心的一刻就属于你。这话，应该没错。

文/依岸观涛

2017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