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回乡散记

04-05 作者:胡杨枫渊

作者:胡杨枫渊

清明前一天,我独自驾车回神木县乡下祭祖。百十公里长路,需经过榆(林)神(木)高速九十多公里,神(木)马(镇)二级公路二十二公里,栏(杆堡)武(家园则)乡村便道十公里。所见所闻值得回味,以记之。

——题记

一、高速公路上

暮春七点钟的陕北高原,天空已经放晴了。我从市中心的西沙开车出发,向榆林北高速公路入口处行驶。七座以下入口通道的栏杆向天竖立着,不像平时那样横着栏杆一车一通过——清明节放假不收通行费。从榆林到神木不到一百公里的高速里程,来回可以节省一百三十元钱的过路费,差不多够我的排量1.6的小轿车加油了。

榆商高速公路上各种车型、不同车色的车辆西来东往,像是一条流动的“湿漉漉黑色枝条上的花瓣”。就连运输煤炭的“前四后八”大卡车都从超车道上呼啸而过。比之平日,车流量明显增多了不少。在城里上班的人们都要急着赶回老家的坟茔上给仙逝的祖先们祭祀去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高速公路两侧的林带上隐隐泛着淡淡的新绿,塞上春来迟。金鸡滩、大保当、锦界地界宽阔的田野上,农民们正在往耕地里运送着农家肥,因为节令不等人——“清明前后,点瓜种豆”。

我的车速保持在八十与一百迈之间,这样既不会超速违章,也不会过度紧张,心情随着天空的晴朗而舒畅,就这样清醒地奔驰在回家祭祖的路上。

二、农科路倒车

八点四十分,小车通过横架在窟野河上的二郎山大桥,算是进入了神木县城的大街。往南第一个红绿灯左拐,进入农科路街道。此时,我的肚子正在咕咕噜噜地宣示着饥饿。街道的南面有一家农家饭店,门前正好有一个停车位。两把将方向盘向右打死,挂上倒挡,右脚猛踩油门,只听哐当一声,赶紧换右脚急踩刹车——一辆电动摩托车应声倒地。

车熄火,我从驾驶位上下来。一位中年妇女推开饭店的玻璃门看着被撞翻的电动摩托车。“是你的摩托车吗?”我红着脸小心地问那妇女;她笑着点了点头。我把摩托车的后座垫按进座位上,扶起跌倒的车身。

电动摩托车的车座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透明胶带纸,整个车身破烂不堪。

“我饿了,还是想停下车进来吃一口早点,没注意到门口的摩托车”我向她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我又说:“老板,您看……”

她说:“一辆破摩托,没什么。不过,我们饭店的大厨还没有来,我也刚进店。”

我再次说道:“您看这……”

她又说:“真的没什么,快走吧,看看其他地方有卖早点的没。”

上了车,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阿弥陀佛,总算遇上好人了。

前年清明节那天,也在这个十字路口,我一个人驾着车回老家祭祖,一辆微型面包车飞速从我的车身左侧超过,来一个紧急制动,我的宝来车的左前大灯还是被挂了彩——当即掉落在地上。

那个年轻小伙子占道逆行、涉嫌闯红灯、肇事,说他急着送完货要回老家的坟头上给先人烧纸去呢。

接下来的二十二公里绕山公路,我开车十分地小心,生怕在这种“鬼魂乱窜”的日子里再撞了哪路神仙的马头。

三、冷库路买祭品

到了冷库路大街,算是神木大街的城乡结合部了。我把小车停在一家纸火店的门前,下来买香烛、贡品和纸钱。

这是一家专门给逝者卖物品的纸火店。罗香、蜡烛自不必说;单那纸钱的种类就已经五花八门了。刻版印刷的阴间纸币面额大小不等,有上亿万、千万、百万、万、千大小不一的面值,还有用纸订打好的常用麻纸钱,金条、银条、金元宝、摇钱树、金斗、银斗等品名繁多。什么纸糊的电视、手机、小轿车、童男、童女和斗库(房子),单是斗库一项就分五七间、大三五间、小三五间、方五间、卷棚三合斗库、三合斗库、楼斗库和挑角子等大小不一的规格。真可谓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廊檐院墙,色彩斑斓;画工精细,气派不凡。实乃匠心独具,极尽奢华。

总之,人间有的应有尽有;人间没有的这里也有。

我买了几种面食贡品、高粱酒、罗香、金元宝和常用麻纸钱,离开县城朝着家乡的方向行驶。

四、一挂冰瀑

小车转过散岔村的桥头,进入大山深沟里。

南山的崖畔上高挂着一幕冰瀑,仿佛一块儿洁白的羊脂玉镶嵌在黑黢黢的阴山上。使人不由得想起清官包拯额头上的那一块胎记。山顶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压电铁塔,大有直刺云霄的味道。还想多看一眼那美妙的画面,却苦于山路弯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双眼直视着前方,时不时还得瞄一瞄左右车窗侧面的后视镜。害怕从高大茂密的柏树林弯路上突然冒出一辆牛拉车来。

那一挂冰瀑已经深深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它没有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壮美;也没有贵州黄果树瀑布 “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红霞似锦何须梭织天生成” 的雄奇。却像一弯白白的新月高高地悬挂在陕北大石山的崖壁上,显得那么神奇冷寂!也给这盎然的春意留下一块难忘的记忆。

五、一碗羊杂碎

车过二十二公里神马路标,从山庄沟村子的深山沟里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家乡栏杆堡镇政府办公大楼就呈现在眼前。这是一座新修的办公大楼,曾经引发自媒体的一度关注,现在总算安静下来了。

街面从栏杆堡牛栏川河1号大桥开始,由北向南不足一千米。新筑的柏油马路两边装上了精致的路灯,长长的店面前铺上了崭新的水泥方砖,与街道浑然一体,整洁干净。一改往日黄尘飞扬的破败景象。

与街面隔着牛栏川河的孟家塔,几百亩浇水园子上盖起了温室蔬菜大棚,一年四季源源不断地把新鲜蔬菜运送到神木县驼峰路农贸集市上,市民们可以经常采购到无公害有机蔬菜。

把车停在老苏农家饭店的门前,进入这家新开的二层小饭店,老板正在后厨的案板上剁羊肉,见我进来,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并给我倒了一杯老茶水。

我说:“老苏,来一碗神木羊杂碎。”老板答道:“好的,马上。”

神木羊杂碎主要由羊头、羊蹄肉,羊肚、羊肠、羊肝、羊肺和羊血这些主食材组成,再加上适量的豆腐条,在羊骨头熬煮的羊汤里和煮做成。出锅前撒一撮葱花、芫荽,味道好极了。

做饭的功夫,初中同学志忠和要兵也进到饭店里来。握手、递烟,少不了问长问短,感叹逝去的青春,鬓角的青丝已经染上了霜华。

喝了一大碗羊杂碎,浑身觉得热乎乎的,一上午的车马劳顿顿时舒缓了许多。

志忠从单位上拉过来一袋碘盐,让我给我爸妈捎回去,免得二老再赶着牛拉平板车到镇政府来领。以前只知道神木县农民看病吃药、住院再不用自掏腰包了,没想到连老百姓吃盐这种生活琐事都有政府操心哩!

六、一路风尘

告别志忠,驱车爬上东坡的沥青油路,母校栏杆堡初级中学崭新地坐落在车窗外水沟的石畔上。我看见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正在校园院子中央的旗杆上迎风招展。

1991年夏天,我从新疆部队回来探亲,栏杆堡村的山野里到处都是挖开的大大小小的新土坑。回到家里,三弟告诉我那是人们盗墓挖开的古墓坑。据说盗墓挖出的许多文物都是战国年代和西汉时期的古董。很多人家因为盗墓而修建起了砖瓦房,买下了大班车。为此,忙坏了马镇中心派出所的民警们。神木县公安局的头等大事就是防范、打击本地的盗墓者和外地来的文物贩子。

栏杆堡镇最后三个村村通水泥道路正在昔日金戈铁马的古战场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道路施工,我的家乡武家园则村也在施工之列。

轿车过处,身后铲平的黄土道路上由于汽车轮胎与黄土层摩擦卷起的黄尘犹如一条长长的巨龙飞驰在山野里。泥土的腥味立马就占据了整个车厢。汽车稍稍减速,圈起的黄尘会把挡风玻璃笼罩得前路难辨。好在阵势已经展开了,告别雨雪天候路难行的苦日子还会远吗?

在峰山祖先的坟墓上祭祀毕回到村口,我看见路边由铲车挖开的新土崖上几位户下长者正在剖挖着什么。我以为他们借着修路正在盗墓呢。在我们这里,可以说随便一铲车下去说不定就能挖出一件成百上千万的宝贝呢。我把汽车停在路边的草地上,等黄尘散尽打开车门,几位户下大爷远远地问我回来烧纸来了?我说是哩。

我们坐在地畔上抽着烟,喜姥爷说他大爷的墓葬被铲车给挖掉了,白森森的尸骨扬了一道坡。他们正在捡拾散落的骨头哩。我问他怎么与施工方协商的?喜姥爷说施工方嫌麻烦,给了他们三万块钱让自己倒墓葬哩。我说这样也好,让先人先入土为安吧。

七、与父母亲拉话

车到院子里,母亲正坐在平房门前的台阶上剥葱梢子哩。大黄狗摇着尾巴直往我的裤腿上蹭,蹭就蹭吧,反正我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泥土。

我笑着向妈妈说:“妈,我回来了。”母亲亦是笑容满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我赶紧跑向前:“妈,你的腿病又犯了?”“没事,没事,坐久了,腿麻了。”母亲边说边拍着手上的泥土,我已经搀住了她的胳膊准备往家里进。

母亲说把这些葱梢子剥净了让我给市里的二妹拿上,冷藏在冰箱里能吃好长时间哩。我们这里的红葱无论是炖羊肉,还是炒菜、熬汤做哨子,都要撒一把葱花调味。

母亲说父亲一大早就到村子大坝的岸上掏茬杆去了。我站在硷畔上能够瞭见父亲挥动镢头劳动的身影。父亲身边的那一坝清水,从我记忆时起就一直浇灌着两岸的大片田园,无论天年如何干旱,园子上种什么庄稼什么庄稼都能大获丰收。难怪我们村的村名叫武家园则哩。

母亲开始烧火做饭;我把车后备箱里的豆腐、盐巴和蔬菜拿下来。和母亲拉了半个小时话,我说我要到坝塄上去看看父亲。母亲说:“去吧,饭快熟时赶紧上来吃饭。”

哦,我的白发亲娘,我的与土地做了一辈子斗争的父亲。

(2017年4月4日写于陕北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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