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桃
春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粉的桃,白的李,兀自开放,眼前是满树的花朵,心里是累累的果实。然而我最中意的,偏是那漫山遍野的无主的野樱桃。从我自身来看,物资的丰富程度与食欲度是成反比的,以前特别馋嘴,尤其是对于水果,而现在,吃上几口便觉寡淡索然无味。至于是不是地沟油、添加剂加重了自己的口味,这是另一个需要考究的问题了。
80后的童年时代,市场经济显然离我们这偏远的农村还是稍远,除了村寨里以及寨边的菜园自留地里,偶有几株桃子、李子、杏子、柿子树,是见不到别的水果的。我们那时说是食不果腹未免显得矫情,用基本解决温饱形容大体没错,鲜少能吃到水果,那是一种奢侈品。物资短缺让我们很小就懂得了人际关系学,因为到了果子成熟的节季,家中有果树的孩子,总是虎视眈眈地守卫着果实的。小伙伴们则或明或者地捧着、吹着,与主人拉近关系,目标是为了分得几个美味无比的水果,遗憾的总是,资源的短缺度注定弥补不了欲望的膨胀度。更令人失望的是,野蛮生长自然管理的结果总是,要是果实今年结好了,总是以未来两三年挂果极为稀少为代价。假定以年度为时间轴,水果产值就是在轴上波动的极不规律的点,以平均主义出发的公平,显而是不符合实际生长规律的一种浪漫。
好吧,回归野樱桃。对于人际关系这门功课,非是不愿做,而是做不好,故素为我不喜的。然这野樱桃是无主的水果,乃是大自然的馈赠,人人都可有份。另外相对于土里的地枇杷、田里的水荸荠,猴急的孩子们总是和着泥汤匆匆一抹便是入口,这挂在树上的小小果实说,相对是要卫生一些的,吃了也不易拉肚子。反正,野地里的奔跑,赋予了农村孩子们普遍强健的体魄,即使在饮食不卫生的条件下,依旧能够生存且保持健康。除此以外,樱桃味道甜中带着酸,吃多了不腻歪。因此,每逢樱桃花期,望着三五成群的樱桃树,我心里是暗暗地作上记号。失望的是,到了樱桃成熟的时候,若干的樱桃树,却整株都难以觅到几颗果实,令人期望值大受打击。结得好的,往往是离林子较远的,离村庄极近树木较为稀疏的地方的那些树。可花却都是同样地盛开呀,我失望地想,但分析不出具体也符合逻辑的原因,就统统地归结为一个原因——鸟,被它们吃光了。
对于花朵的凋零,没有黛玉葬花那般的凄苦,却有果实零落满地的惋惜。尤其是看着已经形成的那满树青涩小果实,随着风雨吹袭掉落,总是想着若能自然长成该有多好。看着一派丰收的景象破灭,谁又会乐意呢。受精不良、花器败育、营养不良这些原因是超越了农人的认知范畴的,一切归结为天公作不作美。再迷信点的,便是认为受了诅咒。果树主人家的孩子,最怕小伙伴们用手一指,嘴里念念有词:“长不大,落、落、落。”假使哪个这样干了,定是双方关系极为不好的。惋惜归惋惜,但这问题理性想想,倘若每一个花骨朵都完成了授粉的任务,抵得过风雨的侵袭,一个个小果实都完好地保存下来了,那结果是不是很美呢,怕是未必的。首先枝干就不足于对果实的承重,如果不使人工用木头在底下撑着,还没等到果实长成,树枝就已经断裂。另外,果实成长也需要空间,需要阳光,需要水分,密密麻麻长成一片,结果是哪一颗果实都会营养不良,个个面黄肌瘦得不到充分发育。同时,根对养分的汲取,也不足以供应这么多的需求,树最顶尖的极少数果实处于主渠道,或许还可以勉强发育,旁枝侧丫的果实,就没那么幸运了,从发育到成长,从成熟到凋零,它的个头,整个过程一直都会保持这样瘦小、娇弱、青涩的糟糕模样。
那末我们呢,原来不也都是像无主野樱桃这般青涩的模样么。我们一起在田野里奔跑,迎着山风呐喊,又整整齐齐地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学着歌唱,天是瓦蓝瓦蓝地美好,谁又能预料到几十年后谁谁是什么模样。后来,在风霜雪雨里,有的留下了,有的退走了,教育、风俗、习惯拉开了生活的差异,好比哲学家和农民、商界精英和普通务工者一样,所谓的成功与不成功的概念,让前者总要在在虚荣心的驱使下,抹去了与后者原本相似的模样,日子过着过着,最终让人们把本初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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