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菊

06-08 作者:墨淙

如果采菊能有钱买上一身好衣服,站在城里的女人堆里,她将是十分耀眼的一位。然而命运容不下假设,她出身贫苦,早早地嫁给了村里吴老三最老实的小儿子云庆。在七八十年代,老实小伙是农村最炙手可热的“商品”。做父母都愿意自己的女子能嫁给一个老实人,老实人是值得依靠的,他们不像那些在各个村里流窜的二杆子,他们一心一意地将精力撒进土壤,种出一块块饱满的良田。

可是,世事难料。八九十年代,那些嫁了老实人的女人们开始后悔,因为这些老实人像老黄牛一样没有任何情调,除了一门心思的在田里劳作,连麻将牌也不会去摸。而那些曾经在各村流窜的年轻人,已经进入了城市的角落。他们回村时,身上衣着光鲜,手里把玩着新鲜玩意,口里说着时下里最流行的词汇,他们似乎更有情调,也更容易讨到女人们的欢心。

那时,采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虽然云庆整日劳作,但是家里依然穷困,她穿的衣服缀满了补丁,纵然曾经有倾城之色,几年下来已被折磨的没了一丁点光泽。后来,她也像其他妇女一样,将自己的老实的丈夫推进了城里打工挣钱。云庆老实,在工地上干着最累的活,也只有到了春耕秋收的大忙时节,才回家住上几天。

云庆第三个儿子生下来的时候是九二年,这个孩子却有着与前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性格,他的眉目像采菊一样清秀,他的身上找不到半点云庆那憨厚老实的影子。在这个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将两个哥哥骗得团团转。采菊也最喜爱三儿子,好像从他的身上,她感受了一种安慰、一种寄托、一种希望。

九七年香港回归,而这一年对于云庆却是天塌地陷的一年。夏天的时候,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断了胳膊,只能回家疗养。而他一回家,受到的确是采菊的冷眼。云庆到家的第一天,采菊骂骂咧咧一整天,甚至没给他做一顿饭。第三天头上,才去叫医生给他换药。云庆在心里也责备着自己,本来家里的日子已足够艰难,为什么偏偏那么不小心还摔断了胳膊。他只是觉得妻子恨铁不成钢,却不知他真正的日子已满目疮痍。

在家养了两个多月,云庆的胳膊渐渐好了。他开始张罗着出门打工时,妻子脸上才有了笑容。那天早晨,院子里的树叶落了厚厚一层,云庆早早起床扫了落叶,往地里担了两趟大粪,才捆好了行李准备出发。他走前的一刻,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老三,凑着上前要亲一口,却被刚醒来的采菊推了回去,云庆的心上似乎被扎上了一把刀,因为他早就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也就在那一刻,他打定了一个主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采菊高高兴兴地起床了,云庆的走给了他自由,她好好的梳洗打扮了一番。采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越来越看不起云庆,他的每一句话都令自己厌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自己恶心。

那天,云庆并没有走,他要留下来验证听到的一切都是谣言,他要拔掉心上的那把刀。他藏在自己院子外面的柴草房睡了整整一天。傍晚的时候,他看到老大老二放学回来,看到了妻子高高兴兴地带着三个儿子在门外的大石板上吃晚饭。看到了聪明伶俐的三儿子举着糖饼在只有玉米面窝头可啃的老大老二面前炫耀。然而他感觉自己还有信心,他要撑过那一晚。

夜幕降临了。云庆并不饥饿,他在等一个人。他从八点等到九点,从九点等到十点,从十点等到十二点,然而什么人也没有等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想起了小儿子的糖饼只因为他的小,老大老二的窝头是他们当哥的责任。他想到了小时候母亲偷偷塞给自己的馍馍,他甚至觉得采菊的做法值得称赞。

当街的几声狗吠打断了云庆的思路,不多时,巷子的尽头闪出一个人影,那人前后张望了一会便径直走到自己的院门外,掏出一把钥匙,轻轻打地开了大门。接着,从不住人的西屋射出了灯光。

云庆感到一切都崩塌了,他的内心突然生出了一种力量,那种力量冲进了他的头颅,充满了他的身躯。那种力量像极了他第一次孤身一人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时,那种看不清听不见的茫然里生出的力量,他默默地从草棚上抽出了一把镰刀,默默地推开了虚掩的院门,抬起坠了铅一般沉重的腿踹开了西屋的门。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只看到两团缠在一起的白肉,那股力量爆发了,他像割草一样割下了男人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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