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至
作者:杜蘅
乐至是个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爷爷的家就在那里。那年,从成都出发,开车大概三个小时,进入了这个县城,所谓乐至县。行车怎么进入小山丘的我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开车绕了许多弯弯陡陡的山路。也有路走不通的时候,这时候,父亲,母亲或者爷爷会摇下车窗询问路人,前面要去的地方应该怎么走?一般我是不会去问路的,不知道怎么称呼别人,大概是害羞罢了。我总是喜欢在心里默默选择去问哪一个人,可是这不由我,往往心里选择的问路人都不会被父亲他们选择。这时心里会有一点点失落,我不知道为什么,既然想做就应该去做啊,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发现一个规律,他们通常会选择骑着摩托车的中年男人,或者挑着担做农活的伯伯问路。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杜家坝,也就是以我们的姓来命名。父亲问了一路杜家坝怎么走的话,得到的答案无疑都有某种令人欢快的情绪。山里人有他们独特的气质,热情,淳朴,真诚。他们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笃定的样子望着你,目光里透露出一种真诚。每当告诉他们已经知道行驶的路后,他们反倒显示出一副比你还着急的样子,还要多叮嘱几遍才放心,然后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动作。仿佛他们的体内蕴藏了无穷的热忱,用以献给这片山林的土地。这可以从他们黝黑的脸上,和结实强壮的身体看出来。
“山青花欲燃”来到杜家坝我就不禁想到了这句杜甫的诗。这里大概属于丘陵,不过平一些,四周是高低错落的矮山,山上长满了说不清的各种植物,远远望去是青青的滑滑的,像女人的肌肤。路边的蛇泡果,也叫做野草莓,一簇簇一丛丛地挨在一块儿,密密的叶儿绿得逼人,果实却又红得剎眼,我情不自禁掏出手机将这幅强烈对比图拍了下来。以前听爷爷说蛇泡果是蛇吐了唾液在泥地里长出来的植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果子都鲜红欲滴,煞是诱人,每每想要采食,想到它成长的缘由,又觉得可怕,反正我是不敢去尝一尝这些果子的滋味。父亲他们已经下车走了一段路,我也跟着。空气弥漫一股稚嫩麦苗的清甜味儿,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我们的头顶,衣襟,纯棉的,亚麻得,牛仔的....衣服和裤子上。
幺爷爷的家到了,是一座泥巴和竹篱笆组成的小房子,我觉得它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大概是所谓的山野气息。门前竹丛里站了一个身穿白色背心,灰色粗布短裤,开起来精瘦结实的老头,爷爷对我说那是我幺爷爷。幺爷爷热情地招呼了我们,于是大人们便迫不及待进了屋子,闲话家常长里短。而我却对外面的景物更感兴趣。肆目望去,一阵阵宁静的风吹动环绕房子四周的细竹,簌簌作响,偶能听到竹林里布谷布谷的声音。我听到泥巴墙缝里钻出一阵阵笑声,粗犷的,爽朗的....间或夹杂着唠嗑的内容,还有一道我不太熟悉的女声,不过也是令人愉悦的状态。门前有一条窄窄的泥巴路,野草亦不规则地生长着,大概是被人开出来的路吧。小路是顺着坡下去的,我沿着路走下去,路的尽头是一牙弯弯的水塘,泛着涟漪,还有浮萍,这便让人觉得很安详。倏忽,竹林那头传来父亲让我过去吃饭的声音,抬头望去小屋烟冲冒出袅袅的烟,还能闻到柴火的味道。进了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小木桌,我猜它的年龄应是不小,从它陈旧敦实的身体,以及颜色不均且有划痕的面子上很容易看得出来。周遭的环境不乱,朴实,堆出一种奇异的原生态的视觉感,因为是白天所以没开灯,光线也让人昏然欲睡。幺爷爷和幺奶奶很快将菜端了上来,有炒油麦菜,回锅肉,腊肉香肠,煮青菜,自己溅的熟油辣子。菜虽简单但不失可口,幺爷爷说菜都是幺奶奶做的。我忍不住好奇心,朝幺奶奶那边看去,幺奶奶穿一件月白衫子,素雅的棉绸灯笼裤,拴着蓝色土布围腰,一双结实的胶鞋,也是一个精神的老太婆。我看她,她便笑嘻嘻地望着我,我也不好意思,就底下了头。吃完饭幺奶奶收拾碗具,爷爷父亲母亲和幺爷爷寒暄了几句,仿佛才想起要做的正事,去给爷爷的父母上坟。
由于爷爷多年没有回家了,路也变了样子,就由幺爷爷带着我们去上坟。山里多小路且都是泥巴路,人在路边走,树在两边挤,东拉一条枝丫,西伸一树石榴花,甚是有趣。耳畔听到蝉鸣啾啾,林子亦愈发得静了,前面幺爷爷的背影亦远了,后面依次跟着父亲,爷爷,母亲和我。伴随一路的是艳阳高照,走得久了,人便发热,汗打湿了上衣。山仿佛懂人心似的,不一会儿就会吹来阵阵山风,人也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 行径大概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上坟的地方,墓很简单,由一个小土包堆积而成,由于多年没有修缮,长了不少杂草和黄菊。墓的前面立了一块青石碑,碑上亦长满了青苔,碑上的字有些已经磨灭不清。墓的周围长着不少直的,弯的,高的,低的树,枝桠交错,树荫浓密。
林子上空不时传来贵贵阳的叫声,仿佛呼唤着什么。幺爷爷说他几天前才来过,他四处转转,让我们完了叫他。父亲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红烛,再让母亲借着红烛的火苗点燃一柱细香,爷爷缓缓蹲在地上,点燃粗糙发黄的纸钱,一沓一沓地烧着。我喜欢撕坟标子,特别是那种花花绿绿的,撕的时候总有一种利落的手感。很快我就撕完了,找来开口的竹竿挂了上去。这时大伙儿围成一个半圆,一块儿烧着纸钱,父亲和爷爷喜欢将纸钱叠成厚厚的一沓烧,母亲将两三张纸钱对折然后在放到火里,而我则喜欢抓成散散的一堆烧到火里,因为这样烧得透而且快。一边燃着纸钱,一边烟灰就被风吹到了空中四处洒落。爷爷说这是老祖宗来收钱了。我抬头望望天空不似如水的蓝,而是灰里带一星半点的蓝,风呼呼地吹,有些树叶儿被卷了落下,漱漱地响。父亲说天快要下雨了,让我们站远一点他准备点炮火。人影渐渐地远了,我听到远处传来噼啪劈啪的响声,父亲也赶了上来。幺爷爷已经在前面的岔路口等着我们,爷爷,父亲,母亲和我一行人又回到了幺爷爷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任务既已完成,我们便也准备启程回成都了。幺爷爷说让我们下次再来,可以多耍几天。还给我我们送了一麻袋的花生和半麻袋的红薯粉,花生是自家种的饱满结实;红薯粉也是自家栽种做成的。幺爷爷眼睛亮晶晶的,笑着,他让我明年暑假来,那时他孙子也回家了,他可以带我去山里游水,去小镇玩儿。那时我也真诚地想要第二年的夏天再来。好!好!我应答着,挥舞着手和他们道别。
第二年的春天,听说幺爷爷的孙子在塘里游水的时候淹死了。我感到一阵凄凉。那年夏天我也没再去乐至,倒是爷爷又去了。据他所说,他去的两个星期常常下雨,就躲在茶馆里喝茶打麻将,不是很好玩,就回来了。五六年过去了,那段回忆在我心里慢慢酝酿,像雨后的栀子花。此刻,我想说我爱,我爱这段回忆,美好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