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屲人生

再次走到童年走过的那段小路上，走到自家三亩承包地里劳动的时候，享受到一种久违了的全身心的轻松心情，工作中的一切烦恼和压力都烟消云散。农人们都把劳动看得很累，把白领的工作看着一种享受，可怎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

这是一个名叫“边屲”的地方，是我记忆中永远都抹不掉的一片地方。其实是老屋背后不远的一个沟边，在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的地势中，这样的沟边很多，从沟边到沟渠深处自然都形成了一个个屲，或陡或缓，大都长满了荒草，很少有灌木。这里八十年代以前连一棵树也没有，八十年代以后，栽活了许多洋槐树，逐渐变得郁郁葱葱，自有了一番风景。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所有童年的记忆都滞留在七十年代，那时候政治风云朝夕变幻。尽管家里很穷，但并没有影响到童年的快乐，很多时候，我就在边屲里活动，影响最深刻的就是拾羊粪豆、割草、抱石头。

那时候家里没有钱，有时连买盐、买煤油的几毛钱都没有。于是父母白天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晚上带着我和弟妹四个挖石头卖钱。在很多月光淡淡的夜晚，父母从山崖下边一个一个地抛石头，我和弟妹们一回又一回地抱石头，把那些形状和大小不一的土石一个个抱到平地里，半夜十二点以后，再用架子车拉到街道的建筑工地，尽量垒成中空的石方，不能倒塌。那样的石方常常每方买一元钱左右，全家人辛苦一个晚上最多也就挣两三元钱，那样的日子，当时也很快乐，因为干完活以后睡得很甜，粗茶淡饭也吃得很香。

从小到大，我在边屲里放过牛羊、耕过地、割过草、吃过酸涩的沙棘果和甜甜的牛奶子，也在那里做过最大的一次坏事，就是偷了家里的一个鸡蛋卖了一毛钱，买了一包香烟躲在沟底里抽了，那烟中有薄荷，凉丝丝地，特别香，现在虽然不吸烟了，回想起来也是一生当中最香的烟。

八五年冬天的寒假中，为了迎接高考，我制定了最后一搏的复习计划，每天的中午到下午来到边屲沟边的一个避风向阳的小平台上背书，冬日香喷喷的干草散发出阳光的味道，背了一本又一本，把那些厚厚的高中课本全都存入记忆中。之后，那个小小的平台就永远成了我心中的读书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也是个儒雅的读书人，却因为那个特殊的年代没有功名，但我深知他很有思想，他写的钢笔字和毛笔字以及文采都是村子里最好的。一个读书人成为一个地道的农民，自然是吃了不少苦。我很早就看清了这一点，从有力气的时候起，就把自己所有的力气拿出来帮父母干活。我每天早上总是安排好自己一天的劳动和学习计划，不想和谁说话，除了自己的弟妹。父亲在边屲里走了好多年，后来老了，病了，临终前总是喜欢在边屲里一个人走走，去自家地里用仅有的力气慢慢地劳动，有一天他终于倒下了，长眠在那块麦地里。父亲是五一劳动节那天走的。走后的那个秋天，我总想去那里看看，每个星期天，便独自一人到边屲的沟边地埂上走走停停，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黄色的、紫色的野菊花，似乎看到了父亲的笑容，我感觉父亲的灵魂就在那里，感觉那花丛中很温暖，就在那里坐一晌，在万籁俱寂中听风、看云，汲取芳草萋萋的味道。

在那里写了一首诗，题目是《故乡的麦子》，来纪念父亲的一生和祖祖辈辈走过的边屲人生。这些时候我常想，这就是故乡，在太平年代，一个人的生命从这里开始，走过许多的边边屲屲，又从这里结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曾经的喜怒哀乐、沧海桑田看似在生命中销声匿迹了，实则化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自然地改观与社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