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大姨

怀念大姨

九月四日，本来是个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日子，对我而言是个伤心悲痛的一天。怀揣一颗拔凉拔凉的心，我来到燕山脚下一个叫掘山头的村庄去参加葬礼。朋友的母亲，我叫大姨的去世了。这位大姨和我母亲是小学同桌同学，也是发小朋友。在她们相继辍学之后就少了来往，各自结婚就音讯皆无了。到了大姨的大儿富春和我同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才又接上头，续上旧，开始了几十年的交往。从关系上讲，说是亲人，不是，但胜似亲人；说是亲戚，叫大姨叫的比亲的还亲，但没有血缘关系；是朋友，是真心换真心的朋友，倒是千真万确的。

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人活在世上都要有亲朋好友，都要有个礼尚往来。你送我一个果盒，我送你一个米斗，你提来一对烧鸡，我送你两瓶烧酒，这是人之常情，也是约定俗成的礼节。这一礼节在我和大姨之间并不成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结婚、生子、盖新房都是人生大事，大姨和我的关系非常亲近，对我的帮助也与众不同。我结婚和他大儿富春结婚在同一年的同一个月，只是富春比我早些时日。我去大姨家随的份子是两块，给新娘的拜钱也是两块，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挺大的份礼，一般的关系都是一块钱，还有随五毛钱的。大姨在我结婚的时候，出手随份子是十块钱，新娘上拜，大姨又是十块拜钱。当时拉拜的看热闹的眼睛都直了，这在那个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亲朋好友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这个出手大方的中年妇女和新郎是什么关系？知情的人小声叨咕，她儿子和新郎一块教书吃喝不分，比亲兄弟还亲。

我的女儿比富春的儿子早出生一个星期，新生儿第三天，大姨就派富春过来，跟亲姨一样送来当时非常珍贵的十斤大米和十斤白面，还带来一篮子鸡蛋。在当时，白面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大米更是稀罕物品。我女儿第十天的时候，大姨来了，又随份子又偷偷塞给坐月子的妻子五块钱。这些东西和金钱在当年可都是媳妇娘家人应该做的事，这个我叫大姨的比媳妇的亲娘不差钱。至于我去大姨家随分子就显得特别寒酸了，在此不值得一提。

我结婚生子一年后分家，哥三个一处房子，我排老大，分家肯定是自己盖房子。盖房，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常言道，土木之功，不可擅动。 不比现代拼爹啃老，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给儿女买楼房盖别墅。我们所处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有一句非常响亮的口号叫作“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爹是可敬不可啃的，一脑瓜子黄土泥顶得都是高梁花子，皮包着骨头，别说啃他的肉，就是他自己的温饱都成问题，哪能再管娶妻生子的我呢 。古时候，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当时，我手里不但没有一分钱，娶妻生子还拉了一屁股两肋的亏空，更别说盖一层五间大瓦房，就是盖三间土坯房也比登天还难！

俗话说，人在难处想亲朋。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想啊，想，爹没处可啃可拼，就找爹的哥哥，我的亲伯父。听爹经常念叨，光棍一个人的伯父在银行存有一万多块钱，在我们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万元户。心里知道这个伯父是一个抠门到家的主儿，可为了盖房，为了妻儿有个栖身之处，我硬着头皮找上门去，求我的亲人帮帮我。没说钱的事，伯父又说又笑，还给我倒了一杯冰糖水。当我问他的钱存在哪里能不能借一些给我盖房用时，伯父的脸色倏地就变了，老半天皱着眉头没说话，当一句真言倾吐出来，吓得我半天找不着北。他直愣愣的瞅着我说：“人民币存在人民银行，我没有存折，你自己想辙（折）去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亲人不借，再找亲戚。夜静更深，满怀激情，饱含热泪，我给在京城当干部的一个姨写信，哭诉盖房无钱又无人帮助的苦衷。曾记得，我当时的泪水点点滴滴把洁白的信纸都滴湿了，有的字有的行都模糊不清，但我心里清清楚楚，只要我姨看看信的结尾一切都能明白：“姨，亲姨，您的外甥在万难的时刻向您伸出可怜的双手，您就帮帮苦命的我吧！”泣血含泪满怀希望的一封信从山村发出。三天就能收到的信，一个星期没有回信，翘首以盼半个月没有回音，一个月，三个月，音讯皆无！

亲人，我的亲人不帮；亲戚，我的实在亲戚，无信无望。叫天不应，喊地不灵，越渴越吃盐。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能啃的爹又来啃我，不容商量，让我两天之内借来一百五十块钱给弟弟说媳妇。万般无奈，我摸黑爬上家乡有悬崖峭壁的高山，站在绝壁之上，抬头望望星空，点点星星眨着眼猜不透我此时此刻的复杂心境。俯首看看脚下，百丈深渊，黑咕隆咚的填不满我五味杂陈的欲望心胸。辛酸的泪水，痛楚的泪水，用挥泪如雨来形容恰如其分。苦泪纵横，几次模糊了我的双眼，又被无情的阵阵山风吹干。思绪万千，心如刀绞，真想一跃而起解脱自己，那就万事皆休了。就在自己绝望之时，眼前闪现出妻子渴盼的眼神儿，女儿笑呵呵的声音又回响在耳畔。刹那间，正能量充满全身，懦夫、熊包、软蛋甩进脚下绝壁深渊，男子汉站在悬崖之上就能顶天立地。意志战胜了怯懦，信心赶跑了困惑。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能言败，人活在世上就没有趟不过去的火焰山。黎明过去，曙光在前，只要你有顽强的生命，每天的太阳都是鲜红鲜红的。

亲戚朋友跟妻子一样焦急了一夜，也四处寻找了一夜，当我拖着疲惫地身体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都很高兴。在我的茅草棚旁，大姨的慈祥面容让我感到特别亲切温暖。她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孩子，啥事也别着急，有你大姨在，有你那帮兄弟在，有钱出钱力，没钱帮人力，别说盖一层新房，就是盖一座楼房都不算啥。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人就有盼头，有人就有一切。”大姨的话给我信心，更给我力量。这时，我从心里感到深深自责，也感到非常后怕，如果昨天晚上鬼迷心窍，此时的我就是一个千古罪人！

大姨说到做到，她把口省肚攒的一沓钱和一百多斤粮票塞给我，让我拿这笔钱先买红砖和木料，盖房所用的石料和白灰让她的二儿子富才想办法，让大儿子富春帮我做力气活……。

安居乐业。新房在大姨的资助和关心支持下盖好后，我的工作和生活也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之后，无论我的工作如何变动，职务如何变化，无论身在何地，逢年过节我都要去拜望我的这位大姨，多多少少都要塞给老人家几个钱。大姨推搡不过就大声地跟儿女们说：“你大哥的一片孝心我领了。”说完，满脸皱纹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一转眼大姨八十高寿，亲朋好友本想瞒着大姨给她老人家举办八十大寿，意想不到，仅仅就差一个月，因心脏病复发，大姨驾鹤西游。听到噩耗，我五雷轰顶，眼前一片漆黑。当我急匆匆从外地赶来时，大姨的灵柩已经停在老宅的院子里。面对棺木前的大姨遗像，我心如刀绞，泪洒胸前，泣不成声，屈膝叩头，再屈膝，再叩……。

2017年9月8日下午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