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畅销书《绝地反击》选择·2
2
“狙击手!”
人人嘴里发出的,都是这个词,甚至还在州里的警察赶到之前。
不过,我却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似乎我已被定格,四周寂静无声,万事万物凝固,就连空气也凝固起来。
除了那一摊鲜血!
我站在达莉娅尸体旁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呆呆看着那个深红色的图案扩展开来,四面延伸,吞食掉衣料,宛如鲜花绽放!简直就像是在自然生态影片中经常可以看到的那种,按顺序定时间隔拍摄的镜头!我目不转睛,无法移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突然,一张脸跳进了我的视线。接着又是一张,再跟着一张。嘴巴张开,嘴唇动了,现出关切的神情。有人拉着我的胳膊,领着我离开那堵砖墙,那摊红色。此时静默逃遁,话音开始传来。
“我没事儿。”话语从我嘴里传出。
“不,你需要人照顾。”一个声音说道。“请坐下。”一个男子抓住我胳膊。“请让开!”他命令道,语气严厉。
人群分开,让我通过。我坐在路缘石上。有人把一瓶水塞进我手里。人群重新聚拢,围住了我。“别再围观!”
“她怎么样了?”
“有人报警了吗?”
“你心跳怎么样?”
“她看见杀手了吗”?
一个男子背对着我,弯腰查看达莉娅;片刻之后,直起腰来:
“她死了。”
我听见一阵低语声,一声惊叫,几次深深的吸气。
“你确定?”有人问道。
查看者转过身:“我是医生。”他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向我走来:“你呢?你感觉怎样?”
我看了一眼达莉娅的尸体:
“我活着!”
狙击手!
我从到达现场的第一个警察的脸上看出,他也判断是狙击手所为。警车冲上坡道,一个急转停了下来。警官跳下车,但没熄火,车顶警灯闪烁不停。他年纪轻轻,神情焦灼,身穿卡其制服,头戴宽边毡帽——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伊利诺伊州警服就是这样的。他一见达莉娅,顿时脸色刷白,身子僵硬,时间长达一分钟!我以为他马上就要呕吐。就在那时,他好像回过神来,意识到人们都指望他来引导大家,以便处理现场,于是腰杆一挺,双手叉腰;只见他屁股上插着一把枪,还有一个鹰徽童子军[1]的标记。唯一泄露他内心的是:下巴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不过,他一旦弄明白我为什么在场、皮卡已经开走,现场无人处于危险之中,就立即用警车里的通信设备向上级报告,边说边点了几下头,然后,从车里拿出一个扩音器。
人们一群一群地聚集在柏油碎石坝子里,有些人围着我,有些人在停车场里,还有些人就在休息站大门外站着。
“请大家都进休息站里去,”他用扩音器大喊道。“什么也不要触摸,大批警察随后就到,警方要一个一个地询问你们。”
人群开始变得稀少,我也站起身来,开始走向大楼,但那个警官举手阻拦:“你不要去,就和我待在一起。”
他领着我走向警车:“探长要和你谈谈。”
“会耽搁多长时间呢?我要回家,我女儿……”
他打断我的话,拉开车门:“很难说。”
我很不情愿地上了车;其实以前也坐过警方的巡逻车,这一辆也没多少不同:还不就是无线电通信设备、仪表板灯、驾座旁边一台微电脑之类的东西!
我在后排坐好以后,掏出手机,拨通了蕾切尔。
“喂,宝贝儿,怎么样啊?”
“无聊透顶。”她语气很不爽。“我用即时通讯软件联系了每一个同学、朋友,结果全都不在本地;他们都去野营了,要么就是去了欧洲。人人都有地方可去,除了我!”
假如我不大了解情况,还会以为她患上了一种“北岸病”:富裕家庭青少年的通病——他们认为享受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蕾切尔还算头脑清醒,至少大部分时间如此。
“你不是说过,你就是那种‘去野营年龄已经太大了’的吗?”
“对啊,呃,可我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啊。”
其实从三月份起,我一直就试图提醒她这个问题,但是任何建议,例如去打工,社区服务(春季她就做过),甚至——算了吧——暑期培训班,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我的女儿就像蚱蜢,她觉得做什么事都无须事先打算;对于如何度过暑假,一直毫无准备。通常,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下“我早就叫你计划好要干什么”;鉴于她现在的情况,重要的是知道她在哪儿以及是否安全,至于她做得如何倒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等我回来再说,好吗?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说我今天回家比较晚。”
一阵沉默;然后:“你说过我们今晚去看电影的!”
“很遗憾,出了点事。”
“你今天又加班到很晚,”她埋怨道。
“不全是这个原因。”
谢天谢地,她没再追问下去:“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八点或八点半,但愿。”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干脆给爸爸打个电话,看看他是否有空。”
我抑制住自己,不要做出任何反应。我与巴里离婚差不多10年了;在此期间,只要我俩的关系不是紧张到快完全破裂,蕾切尔就很擅长利用这一点。长期以来,她巧妙地制造我们之间的对立以便从两边得利,但这丝毫也没减轻我对她的负疚感,尤其是在关系到她的事情上。不止一次,我深感纠结:由于我养育孩子的技能太差——或者说,由于我不会教育孩子——是否会产生又一起“斧头谋杀案”[2]呢?甚至更糟——培养出一个政客呢?不过,我以后肯定会谨慎对待此事。
“你决定了就告诉我吧”我平静地说。
不一会儿,几辆警车鸣着警笛、闪着警灯而至,同来的还有救护车与无标记车辆。两个警察把剩下那些打着呵欠的人们赶进了休息站大楼,另一个警察用标志犯罪现场的胶带把达莉娅的尸体围了起来,还有一个注视着医护人员检查生命特征,那个医生徘徊于他们之中。
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停靠在旁边,车身印着“伊利诺伊州刑侦实验室”。两名取证技术人员下了车,从车厢后部取下几个大大的帆布包。与此同时,几辆公路维护工程车隆隆地穿过绿洲,越过柏油碎石地面停了下来,堵住了绿洲与外界的通道。一个取证技术员啪啪啪地连续拍照,其他技术员则拿出纸张、塑料袋和标记物。他们似乎每人各司其职又相互配合,忙而不乱,具有一种微妙的默契。
如此熟练的杀人——枪响人死、凶手瞬间不见踪影——很可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所为。这已经是第二起狙击手枪击案——或者说是开车经过目标枪击案,不管你叫它什么都行——就在芝加哥地区,而且就在今年!第一起发生于四月份,就在南边的一个休息站。受害人是个护士,名叫帕姆·布雷德斯,当时带着十多岁的儿子刚从绿洲出来,被一辆缓慢开过的皮卡连射两枪,立即身亡。警方花了大力气侦破此案,然而三个月过去了,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警方找到了一颗子弹的碎片,表明杀手用的是一只高性能步枪;但枪击行为究竟是由于心理疾病、行为怪异、复仇,还是恐怖分子所为,没人知道。
这时,无标记车里下来一个年龄较大者,他走路的样子仿佛还没睡醒,我疑心他是不是边走边打盹儿。此人个子瘦小,一头金发;上穿海军蓝高尔夫球衣,下着丝光黄斜纹裤,肚子从皮带上凸出来。他一边把车钥匙放进衣袋,一边和那些医护人员、取证人员以及第一个到达现场的那个警官交谈,然后,双手插进衣袋,盯着我。
狙击手!我想。一定是狙击手干的。
红日西沉,阳光从树丛后面沿着路面射过来,云彩现出粉红与紫色的条纹。取证摄影师收起了相机,另一个技术人员点起了一支香烟。验尸官早就把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停在了柏油碎石场地的边缘,此刻推着一架轮床走向达莉娅躺着之处,轮床上放着一个深黑色塑料裹尸袋。
海军蓝缓步走向我坐的这辆警车,边走边眨眼。我摇下车窗。
“福尔曼小姐?我是警督、探长沃尔特·米拉诺维奇。”与他那一副厌世的外表相比,这样的声音可以说温和至极,令人吃惊。
“来一杯咖啡,怎么样?”
我慢步走回休息站大楼时,那个枪击现场戴草帽的老妇人也在里面,她一见我就再次瘪起了嘴唇,好像达莉娅之死毁了她这一整天的兴致是我的错一样!
米拉诺维奇向我指了指星巴克吧台前面的一张桌子。几分钟以后,他就端过来两杯拿铁。他面颊红润,额头粉红,眼睑的颜色比头发还浅,使他那双蓝眼睛大得不太正常;给我的印象是,很难有什么东西能逃过这双眼睛。
他坐了下来:“好吧,请说说事情的经过。”
我就说了一遍。
他眨了眨眼:“达莉娅在吵架?”随即把三包糖放进了他的咖啡杯。
我点点头。“和她的男朋友,我猜。不过他们很快就和好了。”
“你怎么知道?”
我就告诉了他达莉娅打电话时所说的话。
他再次眨眼:“她用的是借来的手机?”
我再次点头。
“你能说一下借给她手机的那个人长啥样吗?”
我回想了一下。当时好像简直没注意到那人。“他……很普通。”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那么说。“能具体一些吗?”
“平头,我记得,好像就是平头;角质框架眼镜。”
“头发颜色?”
“褐色,我想;但很短。”
“身材?”
我耸了耸肩。“中等?”
米拉诺维奇瞥了我一眼。“眼睛呢?”
我想了一下。“没注意。不过,他穿着牛仔裤——哦,等等。还给他手机时,达莉娅说‘希望你收获一些大的。’”
米拉诺维奇眉毛一扬:“大的?”
“对,大的。像鱼儿那样的。他好像就是在钓鱼。”
“很好。”于是他低头做笔记。“威斯康星只有大约1000个湖泊。”他抬起头来:“你看没看到他开的什么车子?”
我摇摇头。
“也没看见他开走?”
“没有。他转过了拐角,我没看见他的车。”
他又眨了一下眼。“对了,你说达莉娅住在日内瓦湖[3]?”
“她就是这么说的。”
他用那双锐利而超大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忍不住想起一条大鱼。“她说了具体在哪儿吗?”
“没有。”
他又呷了一口咖啡。“她要去哪个方向?”
“我猜想是要去芝加哥。”
“为什么会那样想呢?”
我拉通回想了一遍。这时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并不知道达莉娅要去哪儿。我们当时在休息站南边,但是她并没有表明她要去哪儿或者要做什么。“好吧,既然你提到了,我猜,她可能是要返回日内瓦湖。”
“她从没给你说过要去哪儿?也没说过她要去干什么?”
“没有。”
“你没问?”
“我们只是一般性的交谈。”
米拉诺维奇又眨了眨眼。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但她的确说过她损失了一整天。我的理解是,她那天的什么计划都泡了汤。”
他又眨眼:“你说你不认识那个女子?”
“当然不认识。”
“但你偷听到了她和她男友吵架,然后你就在砖墙那儿和她搭讪。”
“对啊。”
他语气中有一丝不满。他究竟怎么想的?他刚要开口,就被走过来的验尸官打断了。
“我这儿干完了,警督先生。”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大腹便便,目光机警,短胡茬儿蓬勃生长。
警督起身离席,示意那人跟着。他俩在几英尺以外停下来。“你发现了些什么?”他压低声音,但我依然能听见。
“没多少。”这个人真是一个三维的霍默·辛普森[4]。“子弹钻进处的伤口不太大,但出口处大得多。”
“凶器还是高性能步枪?”
他点点头:“绝对是。”
“伤口在胸部?”
“对直穿过心脏、肋骨、脊椎,从背部出来。”
米拉诺维奇眨眨眼:“还没人找到弹壳、子弹碎片?不过警犬已在路上了。”
“天色还早。”
米拉诺维奇没理睬这话,只顾接着问:“还发现了什么?”
“有一样很明显?”
“什么?”
“那家伙的枪法真他妈准。”
探长身子动了一下:“你明天验尸?”
霍默点点头。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验尸官走了,边走边擦脸。
米拉诺维奇回到桌旁坐下:“这么说来,你以前从没见过那女子?”
“不错。”我说;已经问了第三次——或许是第十次了!
“但你听到了她和男友吵架?”
“对。”
“然后他们和好了?”
“对。”
“男友说要过来接她?”
“从她的话里听出来的。”
“从她什么话里?”
“有点像‘谢谢。我等你。请快点儿来。’”
“还说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
“她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我沉默片刻,竭力回忆。“对,还说了她的手机没电了。”
“又说了一次?你不是说你踏进绿洲以前就听她说过?”
“对,她说了两次。”
“这么说,是她自己重复的?”
我点点头。“借给她手机的男子就在几英尺以外,我猜想她是便于借用并归还手机。”
“所以她就重复她的手机没电了。”
我坐直了一些;他却有了点儿变化。
他放下杯子,双手交叠。“咱们从头清理。你来这儿……回家路上买杯冷饮。那女子……达莉娅”他暂停。“一个你以前从没见过的女人似乎很沮丧,你就停下和她聊聊。”
他停止了眨眼——这就是变化。
“然后她进去了又出来;五分钟以后中弹身亡,离你不到三英尺。”
他看着我,好像我是某种温和而古怪的实验室标本。
“听着,米拉诺维奇探长:我不认识那个女人,但她显然心情不好,至少最初如此;然后她才安静下来。我只是想让她好受一点。就这么回事!”
他靠向椅背,依然在评估我。“好吧,给我说说那辆皮卡。”他的生气勃勃消失了,又变回了那条厌世的鱼儿。
“绿色。后面有篷布,黑色篷布。”
“什么牌子或型号的?”
我的朋友福阿德有一辆红色的道奇公羊皮卡,这就是我对于皮卡的全部知识。“不是道奇公羊。”
“你怎么知道?”
我解释了一番。
“那个房车呢?看得出什么材料做的?”
“看不出。”
我记起了第一次皮卡枪击案。“四月份那次枪击案的皮卡也是绿色的,对吗?”
他没回答。“说下去。”
“那辆皮卡车跟在一辆宝马后面,减速,然后经过我们面前,后窗打开。”
“房车的后窗?”
“对啊。”
“看见车里是谁了吗?”
“没,没看见任何人。”
“开车人呢?”
我想了一下。“没。我觉得——我认为,遮阳板是拉下来了的。”
“没看见驾驶座上有人?”
“看见一个身影,就这些了。”
“辨不清到底是男是女?”
我想了想,然后摇头。“刚好没有注意到。很抱歉。”
他看着我,然后短暂地点点头。“透过窗子也没看见任何人?”
“什么也没看见。”
“也没看出皮卡里面有多少人?”
“窗子打开时,车子还离得很远。”
“你的意思就是没看见,我的理解?”
“当然没看见。”我答道,语气尖刻。“但至少,一定得有两人。”
“为什么那样说?”
“呃……常识嘛。”
“一人开车,一人开枪。”
“我以为你说过没看见开车人。”
“我不能,我是说——别介意。我没有看。反正那时我转身看向达莉娅。”
“为什么?”
“我当时想给她说,她的男朋友肯定很快就会来接她。”
“她给你说了男朋友的名字吗?”
我摇摇头。
“她说了男朋友什么样子吗?干什么的?在哪儿工作?或者类似的任何情况?”
“没有。她只说了厌恶吵架。”
米拉诺维奇点点头:“好吧。你只是想给她说她男朋友很快就会来。”
“对,我当时面朝着她。”
“那你听见什么了吗?”
“破裂声,但很响,差不多像是爆炸声。然后是皮卡的引擎加速,轮胎尖叫,还有——”
“警督!”一个警察急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后面跟着一男一女。我认出是宝马里那对夫妇。警察把拇指猛地指向那对夫妇:“我们在皮卡上找到了半截——”
[1] 美国男童子军的最高级别。
[2] 斧头谋杀案:1892年,32岁的女子利奇·鲍顿(1860—1927)用斧头砍死父亲和继母的案子。当时媒体报道沸沸扬扬,舆论多认为利奇有罪,却被陪审团宣判无罪而释放,至今尚有争议;该案轰动全美,故事广为流传,进入小说、芭蕾、戏剧,甚至编进童谣而进入了日本教科书。
[3] 日内瓦湖:这里指日内瓦湖市,位于威斯康星州沃尔沃斯郡。参见《加倍偿还》第19-21章。
[4] 霍默·辛普森是美国1989年出品的电视连续动画片《辛普森一家》的主角,是个虚构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