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畅销书《绝地反击》(汪译赫尔曼07)连载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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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我依然发抖。必须和大卫好好谈谈。还要尽快。尽管到目前为止!谢天谢地,我还没有愚蠢的举动。我下了车,抓起咖啡,走进屋里。
突然一阵汽车声,我不禁转过身来。只见一辆红色皮卡转弯而来,停上了我家车道,车身锈迹斑斑。就在福阿德滑开车门时,我扫了一眼杂乱的草坪。“我早就想你来了。”我说道。
“你好,艾利。”他走到皮卡后部,取下割草机、篱笆剪和修枝剪。
“这一阵子你去哪儿啦?”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那些工具带到了花圃。我看着他掐断那些枯死了的牵牛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福阿德,怎么啦?你说话呀!”
此刻还是早上,离今天最热的时候还早,但他的前额上已经争先恐后地冒出了滴滴汗珠。他掏出一根手巾擦了擦双眉,然后摇了摇头,神情十分悲痛——自我认识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来,他可能快要撑不住了。
“是艾哈迈德。”
尽管天气如此炎热,一股冷气依然蹿过我全身。“他——他——真的去了伊拉克?”
福阿德用手巾轻轻拍了拍前额。“我也不知道。”
“怎么回事儿?”
“大约一周以前,我们醒来他就不见了,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可不像是艾哈迈德的行为;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学生——我听得太多了。“究竟怎么啦?”
福阿德沉默片刻,然后一声叹息。“我家吵了架。他和他妈妈——不对,这个说法不公平;他和我们每个人都吵了架。”
“就因为他要去伊拉克?”
“因为他的女友,还有他的未来——后果很严重!第二天早上,他就不见了。衣物、护照,他所有的一切。”福阿德双手捂住眼睛。看得出来,他是极力想忍住。
“娜塔莉呢?她知道情况吗?”娜塔莉是艾哈迈德的妹妹,小他两岁;福阿德曾经给我说过,兄妹俩十分亲密。
“他没给娜塔莉透露半点儿;反正娜塔莉是这么说的。”
“唉,福阿德,真为你难过!”
他再次摇了摇头,用手巾轻轻沾去眼睛上的汗珠,然后把手巾卷起来插进衣袋。
“当初来美国时,并没想到养育孩子会有什么后果。我只想到了孩子们的安全,舒适和快乐;却不知道我是在养育不伦不类的种族。”
“你这个说法跟贴标签标签一样,而且太过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难道艾哈迈德就是这种情况?
“恰如其分。孩子们既不是完全的美国人,也不是叙利亚人——就我家来说,也不是伊拉克人。我们剥夺了他们的文化传统,取而代之的是麦当劳和超市。他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不是奇迹吗?”
“可艾哈迈德和娜塔莉都很棒呀,进了约翰斯•霍普金斯和杜克大学这样的名校;我知道你一直都为他们感到骄傲呀。”
“的确,他们的英语没有外国口音,着装得体,从小的玩具也符合主流价值观。但你没有看到另一面。从一开始,他们就带着麻烦的标签 ,就被人袭击;更糟糕的是,被人们忽视。为此而展开的斗争微妙而隐蔽。他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挣扎——我能责备他们吗?”
“可你不觉得你对你自己、对艾哈迈德太过严厉了吗?他聪明伶俐、才华出众,肯定会找到自己的人生之路,而且很可能快得超乎你的预料。无论他此刻觉得自己多么正确,内心深处也肯定知道你们为他做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不觉得。”他看着我,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只觉得我很失败,艾利。”
喉咙里顿时堵得慌,我极力硬压下去。但愿能引用一句《古兰经》来安慰安慰他就好了——福阿德常常在《古兰经》里找到慰藉。
“我能做点儿什么帮帮你吗?”
他闭上双眼:“我也不知道。”
“你报警了吗?提交一份失踪人员报告?”
他睁开双眼,眼里掠过一丝痛苦。“警方不相信他失踪了。”
“太没道理了!为什么不相信?”
“他们打了几个电话。艾哈迈德在一个老年公寓诊所工作,你知道……”
我并不知道,但还是点了点头。
“警察说,他21岁了,有自主的权力,他会出现的;他们说我不应该担忧。可是……”他两眼收窄。“如果他的名字不是艾哈迈德,我肯定他们会努力寻找。”
“他的女友呢?你打过电话吗?”
福阿德咬紧牙关。“我们不知道她住哪儿。她一直——呃,你也知道,哈娅特还没有——我们打电话给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希望得到她父母的名字或电话号码。可他们不透露任何信息——事关隐私权问题,他们说。”
“你打电话时怎么说的?”
他向花圃返回了几步,神情困惑:“当然实话实说呀。”
我皱了下眉头。眼前浮现出一位官僚拿着电话听筒、听着对方带有很重中东口音的英语向他解释儿子失踪的情况。
“她叫什么名字,艾哈迈德的女朋友?”
“拉娜•阿尔•卡西姆。但我相信她自称罗妮。”
我双臂抱在胸前,我俩目光相接。
福阿德脑袋一歪:“怎么啦,艾利?”
他的目光越过花圃凝视着我。
这次轮到我摇头了——不过,显而易见,这并未掩饰我的神情。
“我理解你脸上的困惑:你还放心不下。”
但是,直到把大卫和他舅舅送到了机场,我都没有和他好好谈一次。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我应该对他说,生活的意义、最根本的快乐,对于我而言,犹如暴风雨中大海上的一只救生艇那么飘忽不定吗?说我不配享有爱情、不配享有亲密关系?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在巧妙地逃避对方。假如永远都不说出来,也就用不着反驳、自辩或撤离了。于是,我什么也没说,和他吻别时,只是粲然一笑——灿烂得有点儿过了头。
下午回到家里,暑热似乎征服了一切:万物偃旗息鼓,无声无息,就连灰尘也昏昏欲睡。我洗着碗碟,多么希望蕾切尔在家,那我们就可以准备好衣物去游泳池,也可以去湖滩——假如她没跟朱莉娅去了那儿的话。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走进了工作间,打开了电脑;趁着启动的时间,我看着窗外庭前的皂荚树。通常,由于微风吹拂,树叶在阳光下不断闪烁,斑斑点点的亮光反射进屋子里。但此刻无风,阳光炽热,枝叶儿们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我转过身,看到了两用长椅上那一堆文档,看到了架子上大卫的照片,还有那只精美的陶瓷鞋子——那是苏珊几年前送我的生日礼物。
几年以后,蕾切尔也将去上大学,这房子将会太大了,也会更加安静。或许,我该卖了再去买小一点儿的房子,搬回城里去。大多数空巢家庭不正是这样的吗?但假如是独自一人,会是什么情况呢?难道有谁为那些不善于处理家庭关系而独居的人开发了一种特别的房产吗?
我转回来面向电脑,查看新闻。一夜之间,大量报道激增,涉及方方面面:从所谓的司法专家推测三次枪击案之间的关系,到阴谋论者确信其中的政治动机,再到宗教狂热者预言世界末日到了。州警察厅发言人措辞谨慎地说,目前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这几起枪击案之间有任何联系,说他们还只是“审查证据、寻找线索。”接着提醒公众:既不要改变旅游计划也不要惊慌失措。
当然啦,这也正是媒体极力想要达到的目的。我读了几段所引用的读者意见:为家族团聚被取消而感到惋惜,抱怨婚礼不知延期到何时;一位郊区小镇的镇长举行新闻发布会,鼓励居民就在自家庭院欢度这个“安然无恙的”暑期。甚至还有一个互动民意调查:“如果你改变度假计划,请选择‘yes’;结果即时可见。”
这些新闻的另外一个主题就是制造恐慌,以此追求轰动效应,紧张感非常明显。媒体给这三次枪击案之间的相似性加油添醋,开头便说受害者都是年轻女人,都是在公路休息站被一辆绿色皮卡上的枪手击毙而亡,而且凶器都是某种高性能步枪,是否都是同一枪手所为似乎并不要紧。我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问题是,这些哗众取宠的报道并不能丝毫减轻艾琳的悲痛,也不能给失去母亲的孩子们带来丝毫的安慰!
几分钟以后,我点击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网站;五分钟以后,我拨了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女性声音无所顾忌地说道:“学生恋爱部 。请讲。”
故意这么说的吗?还是他们内部开玩笑常常这么说?
“你好!”一两年以前,我尝试过同样的事情,还挺奏效的。我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我叫艾利•福尔曼,我现在的处境有点儿微妙。”
“啊——呕——我不太确定你什么意思。”她一口明显的巴尔的摩口音——可能她曾经是巴尔的摩人,丰满的“呕”音,偶尔在句末加上“红”音;但只有在人们喜爱你的情况下,这样的口音才会为你加分。
“我住在芝加哥,但我好像捡到了一个钱包,是贵校一名学生的;里面有一些钱,还有几张信用卡和一个学生证。”
“是吗?”听上去那女人糊里糊涂的;这对我有利呢还是不利?
“我想归还这个钱包,但又考虑到暑假期间,肯定大部分学生都不在学校;既然我在芝加哥捡到的,我想失主很可能也在这儿,但钱包里既没有地址也没有电话号码;这就是我希望你能帮助我的原因。”
“你知道,我们这里真的不是管那些事的部门——”
“那个学生的名字是拉娜•阿尔•卡西姆。听着,我给你拼写出来。”
“等等,我不能确定——”
继续,艾利。“在我看来,至少,她——或他……”我匆匆忙忙地接着说,“很想知道已经被找到了,钱不多,约100美元,但我猜想,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可能是,一大笔钱;我极不情愿,让她——或他,觉得是被扒手偷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是一声叹息。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有进展了!我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就像我说过的,我在芝加哥,如果拉娜住在这儿,或者她——或他——正在这儿度假,丢失了钱包,很可能非常着急。”
“听着,我要做的只是转达——”
我继续进攻:“现在哪,无论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甚至还有身份盗窃呢,你知道吗?拉娜很可能要崩溃了。我极不情愿失主给信用卡中心和社保局打电话挂失,我去年丢了钱包,费了几个月的功夫才缓过气来。假如你能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我不能。”
“你当然不能,我理解。”我犹豫了片刻。“但如果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由你给拉娜父母打个电话,怎么样?那么他们就能联系上我。我不会离开芝加哥。当然啦,这个方法是绕了弯子,但是,比起那一套繁文缛节来,还是要好得多,你看呢?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讨论的仅仅是钱包问题。”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等着。然后,戏剧性地一声叹息。“我想,我可以邮寄给你,但是如果拉娜就在这儿,在芝加哥……你知道……观光访友或什么的……这样做似乎纯粹是浪费时间。还有精力。你肯定只是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和我联系都不能吗?”
“请稍等片刻。”
我的指头敲击着书桌。听筒里传来的背景音乐(放的录音)虽然欢快活泼,依然令人气恼。她去得太久了,我不禁开始绝望起来;终于,她拿起了听筒。
“福尔曼小姐?”
“我在。”
“拉娜•阿尔•卡西姆住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
凤凰城?
“她父母的号码是602-842-9387.”
“太感谢了,你真好!”
我听见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听着,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任何忙都行。”
“我们这个部门没有给你她家的电话号码。”
“当然没有。”
“还有,下一次你得花工夫把故事编圆;今天这故事有点儿蹩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