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脊梁

认识肖老师的时候，就感觉他的背有点驼，而今想来那时候的他也应该只是二十岁的样子，我恰好八岁刚刚入学，他就是我人生的启蒙老师。我自己是个学无所成的人，但对于旧事却往往记忆犹新，尤其是对我的这个老师，一生满怀感激和敬佩之情。以至于脑海里找不出个替换的人选，如此想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也！

七零后的小学生活，尽管那时候的物质匮乏，仅有语文和数学两本书的天地里却溢满了不尽的欢乐，至今想起感觉依旧甜美如初。村里小学的班级大多是复式班，印象里那时的老师好像都多才多艺。肖老师既教我的数学，又教语文，还有画画和音乐，最神奇的是，每每下午上活动的时候，肖老师就待在学校大门东边那个自己的房子里，拉起了二胡，悠扬入耳，整个校园都仿佛沉侵在那个美妙的场景里。好奇的我，总是会偷偷的溜到他的窗台底下，静静地聆听，觉得有神曲一样的诱惑和魔力。我喜欢每一篇自己稚嫩的作文后面老师批注的那几行红色小字，我更喜欢每一张奖状上老师用毛笔书写的我的名字，那些细小的鼓励和激动激发着我求知的渴望，温暖着我幼小的心灵。我的心里从此便有了一个自己的梦，长大后我一定要成为肖老师这样的人！

过去的贫穷年代，农村人却对文化最是推崇，教书的人都会被人尊称为先生，尊师重学是村子里约定成俗的规矩和礼仪，不像现在的人显得有些浮躁。那时候的小学校因为只有三两个教员，大多都没有灶，老师都是在学生家里轮流吃饭。尽管七十年代的农村，能填饱肚子的农家没有几户，但每位家长都会倾其所有，变着花样的做好饭菜来招待老师，一家一家的暗里较着劲，唯恐怠慢了老师。及至轮到我家管饭的时候，我就会表现的异常出色，早晚两次都会给老师送去热水瓶，吃饭前一定要到学校里去请老师，摆放桌椅或是碗筷，及时的给老师添饭，众多待人接物的礼仪其实都是那个时候养成的，我都时常羡慕那时候的自己，还有同样优秀的伙伴们。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接触，老师几乎对每家每户的为人处事，家庭状况都了如指掌，更因了农人们的那一份尊重和虔诚，老师对待学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负责上心。那时候的我们都非常喜欢自己的老师，即便少有的呵斥和罚站而今想来都是那么的美好。家长们也乐意于老师指教自己的孩子，从来没听说过有因为这些事去学校理论的，老师教训学生应该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的童年很是贫穷，但我们的小学生活真的很快乐，幸福像花儿一样温暖了旧时的年月。

过去乡里教师的工资非常低，是不足以养家的，许多的民办教师都没能坚持下来。大多数的老师在教学之余，还得忙着回家种地，记忆里的肖老师总是骑着一辆加重自行车，车子梁上绑着一个土布方块集成的口袋，风风火火的奔走在学校与家之间的乡间土路上。遇到天阴下雨，就得踩着泥泞，扛着车子前行，想来也是心酸！如此的境况，几年相处的光阴里，我却从未记得他迟来过一次。我总怀疑肖老师的背驼一定是长期骑车子的缘由，总之，就是有点驼！

小学毕业后的我去镇里上了初中，直至后来去几十里外的地方上高中，肖老师依旧在村里的小学执教，具体那一年调到外村的，就不清楚了。等到再次见到的时候，是我儿子在村里开始上小学了，其间整整过了三十年的光景。当我听到肖老师要转来的消息，心里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欣喜，我告诉儿子，‘’明天学校会来一个老爷爷给你代课，那是爸爸当年的老师。‘’稚气十足的儿子竟然回了一句，“他那么老，会不会见过恐龙呢？！”这家伙只一句惹得我笑出了泪花，自己心里对老师的那一份感情孩子自然是无法理解了。我见到了我的老师，头发花白，一脸沧桑，背显得更驼了，全然不是城里教师哪一副斯文的模样。我紧握住肖老师农人们一般厚实的大手，那么的温暖有力，我凝视着他略显苍老的容颜，体味到父辈们身上的那种熟悉的气息，依旧是记忆里的敦厚朴实，让我敬仰。肖老师不加思索地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当他听到我的现状时竟惋惜的连说了几声“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哎！太可惜了！”是啊！老师也心疼自己优秀的学生未能成才，我强忍住了自己的泪，反倒宽慰了肖老师几句，问及他的孩子，说是一双儿女都已大学毕业上班了，我心中为老师感到无比高兴，他风雨几十年理应有这样的福报。一个教师教会学生的不单单是知识，最让人感动的是教会我们如何踏实做事，认真做人，在我眼里，肖老师就是这样一个值得让我一生敬佩的人。

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教书的人千千万，有责任，有呵护，有爱意，懂得用自己的言行教会学生做人的老师，至少与我来说是不多见的，因此我感念我的恩师。旧时的农村，许多曾经像肖老师一样的乡村教师，风里雨里几十年如一日，为乡村教育无怨无悔的奉献了自己的大好年华，放飞和成就了许多农家孩子改变命运的梦想，他们最是一代可敬的人！而今乡村没落，校园荒芜，窗明几净的现代化学校里不知道还会不会觅寻到儿时学堂的那一份欢乐？！不得而知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几十年后历经了许多世事的我，再回首记忆里驼背的恩师，才恍然醒悟，他们才是乡村教育曾经最厚重而有力的脊梁，也正是这驼背的身躯才撑起了数以万计的农家人的期望和梦想，我们是应该感恩的！当这一切随着时代的变迁，悄然湮没于历史的洪流里，对于所有曾经在乡村小学学习并成长起来的农家子弟而言是痛心的，更是难以忘怀的。岁月清浅，恩深依旧，唯愿脊梁不会远逝，师者永远长存！

香袭布衣于2019年4月11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