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糟的记忆

炎炎夏日,何以解渴?唯有酒糟。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天空每天都是太阳高挂,天气十分燥热,人在室内恨不得把衣服全脱了,过一种 “纯自然”的生活。

妻子清早上街去买菜,我对她说,你买菜时,要买点甜酒糟来吃,要农家自酿的那种甜酒糟。妻说,你又想吃糟了?我回答她说,是的,这样的天气我就是想吃甜酒糟。

暑热天气我常常会想到小时候常吃的酒糟,那种用清凉的山泉水泡着吃的甜酒糟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好:香香的,甜甜的,酸酸的,清凉清凉的,酒糟入口,脾胃的大欲一下子就满足了。

心里想着甜酒糟,我的口里泛着涎水,小时候夏天农忙时吃甜酒糟解渴的镜头就会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真的,对甜酒糟的那种特殊记忆永远都不会在我的心头抹去消失。

小时候,我家只有我和我父亲的两份田地。我们那个小村子,人口不是很多,但稻田较多,每个人差不多都可以分到一亩六七分耕地。由于耕地较多,乡亲们一到夏天,都特别忙,忙着收割稻子,忙着插田,一天下来都特别辛苦。燥热难耐的抢收抢种季节,最能慰藉乡亲们焦渴心灵的就要数那人人喜欢的甜酒糟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小暑节气快要到了,太阳的热力一天比一天大,田里的稻子在强烈阳光照射之下,一天比一天熟了。乡亲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双抢”做充分准备:修整箩筐箢箕,清空谷仓谷柜,平整禾坪晒场,疏通沟渠水圳······“双抢”前最有意义也是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之一就是酿造好一两大缸甜酒糟,不然,时间差不多长达半个月,令人劳累不堪的“双抢”日子怎么过?因此,双抢之前乡亲们是非常乐意酿制甜酒糟的。他们知道,有了甜酒糟,这个夏天的日子才会过得快活,劳动时才不会在火辣的太阳下败下阵来。

小时候分田到户,农村都流行种双季稻。种双季稻可以多产粮食,但农民们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大约小暑节后一周左右,繁忙的“双抢”开始了。今天提到“双抢”,估计二十岁以内的年轻人都没有什么感觉,他们可能确实没有干过“双抢”中的农活,而我们这一代人都会想到“热”“ 辛苦”“难受”这样的几个词。没错,经历过劳累品尝过苦楚滋味的人最有资格谈论劳动的价值和意义。

为了赶季节,早点完成“双抢”中的一切农活,乡亲们每天都是天蒙蒙亮时就起来了。早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天气要凉快一点,乡亲们起得早,可以多做点事,可以提高劳动效率。

“双抢”时候,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大人们割稻子、脱稻粒、挑稻谷、犁田、扯秧苗、插田······小孩子在家做饭、翻晒稻谷、给大人送水、饮牛······家家户户闲人少,才了农活又忙家务活。

人人都在忙着,人人都热汗直流,人人都想多在清凉的地方呆着,人人都想多喝一点清凉泉水,都想多吃一点用清凉泉水泡着的甜酒糟。

夏天气温高,乡亲们每天劳动量大,身体素质差的话,他们真的会吃不消“双抢”里的繁重农活。为了解渴,为了防中暑,乡亲们每天三餐的饮食中绝对少不了甜酒糟。

甜酒糟人人爱吃,但甜酒槽酿造起来也不简单。先把一种有名的糯谷“海南糯”脱去谷壳,然后用工具把糙米和谷壳分开,再把糯米洗净后用木甑蒸煮,煮熟的糯米冷却后用井水稍微浸泡滤去水,最后把松散状态的糯米和适量的起发酵作用的植物药引搅拌均匀,之后把糯米置于一口大瓦缸里,经过24小时的发酵,甜酒糟就酿造出来了。

做出来的上等甜酒糟让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味,燠热的夏天里闻着这香醇的气味,你的五脏六腑都会醉了,你马上就会想到用清冽的泉水泡着这甜酒糟来吃。

“双抢”季节你从火热的太阳下回到家中,你首先想做的事就是擦了汗洗了手后拿个碗到大缸边去盛酒糟,然后加上井水轻轻搅拌一下,接着三五两下吃了。那种滋味有多美妙,只有当时吃了酒糟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中餐或是晚餐时候,一家人要吃饭了,一人把菜饭端上桌来的同时,必定会端上一大碗甜酒糟让大家享用。我之所以叫这种糟叫甜酒糟,就是因为这种糟没有滤去酒液,糟里的酒液看起来金黄金黄的,让人想起醽醁的琼浆玉液的色香味来。这种酒糟就算是让你看上一眼,你都会有种心动心醉的感觉。别说让你一口气把它吃了,那种口腹之欲让焦渴之中的人满足之后,他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所谓神仙的感觉可能也不过这样吧。

一家人吃了甜酒糟之后再吃点饭,饭自然吃不了多少,但肚子也饱了。饭少吃一点可以,但甜酒糟吃少了大家都不情愿。他们都这样想,田野里太阳光太强烈,太灼热了,不吃酒糟或者少吃酒糟都不行。这就是甜酒糟的独特妙用吧——既可饱肚又可解渴防暑。

小孩子特爱吃甜酒糟,孩子多的家庭,做父母的有时就会委婉提醒小孩:“双抢”还没有结束,农活还很多,你们天天别尽吃甜酒糟过瘾。大人天天在外面做事,太阳又大,你们就让大人多吃一点吧。话虽这么说,但哪个大人会强行不让小孩吃自家做的东西呢。

小时候的夏天,我经常给在稻田里犁田的父亲送甜酒糟。上午将近11点钟或下午4点钟左右的时候,我会用比较大点的搪瓷碗在家里装上一些甜酒糟,另外用一个大水壶装上满满的一壶井水,然后戴着草帽匆匆赶到父亲做事的地方。

这时,太阳当空照着,父亲不时吆喝水牛,他满脸是汗,不用想他这时已是口干舌燥了。父亲看到我来了,马上让牛停下,把牛轭也放下来,让我把牛牵到大树旁的大水塘里,让牛饮水。

父亲一个人在树荫下慢慢把甜酒糟吃了,稍事休息片刻,就叫我把牛牵来,继续犁田。父亲离开人世已整整20年了,关于父亲的很多事我都记得很清楚,烈日下父亲犁田的忙碌情景更让我记忆犹深,这一切好像就在昨天今天发生一样。

每年长达半个月的“双抢”在大人的忙碌中过去了,但在这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大人和小孩都变得又黑又瘦。我想,不苦不累,那“双抢”的日子跟平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甜酒糟的记忆里有乡亲们的忙碌身影,有田野里灼热的风和袭人热浪,有稻子匆匆割下后又匆匆在田里插上嫩绿秧苗的暑夏景色······其实,我的关于甜酒糟的记忆就是夏天的记忆,就是劳动的印象。

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已住进了县城里的楼房。我们在炎热的夏天里,可以享受空调带来的丝丝沁人的冷气,可以吃上冰镇过的瓜果和凉茶。

今天的生活环境和条件确实不是我小时候的家庭能比的,但我在这样的三伏天气里就是忘不了过去家乡夏日里那酸酸甜甜的酒糟,它让我明白,人是不能忘记过去的,无论过去岁月留给你的是苦难,是贫穷,还是坎坷曲折的种种记忆。

【作者简介:何济民,网名天涯望海楼主人,笔名端木、云水鹤,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中国散文网创作会员;作品散见于报刊网络;喜欢以特别视角观察生活,喜欢在文字中穿行,喜欢以文字纪录生活。生活即人生,人生需要真善美,文学艺术可以让人无限接近真善美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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