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打布景

11-12 作者:翁大明

电打布景

翁大明

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什么叫电打布景。

我只知道,那时看戏,在一个木头搭起的戏台子上,挂着两只明晃晃的汽灯,灯光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台下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戏台子的后面,挂着一张白布,变化着各种各样的风景。有山有水,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

这就叫电打布景吗?这些风景怎么弄出来的呢?为什么叫电打布景呢?这个布景与电有关系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无论怎样想象,也想象不出“电”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村子里没有电。我脑子里的“电”,只有手电筒里的电池,再没有其他关于“电”的概念了。

大家都没有见过电,所以对电打布景非常新鲜。一听说有电打布景的大戏,湖北的陕西的赶来看。

本大队演的戏,是没有电打布景的,充其量只点汽灯,不挂布景,甚至连戏台子也不用搭,随便啥地方、啥场合都可以演。

演员也是本大队的,排练节目、演出节目都记工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几个人,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大队部里编排节目,锣鼓一响,我们二队的几个小孩儿便爬在门缝上,伸长脖子往里看。

但县剧团下乡演出就不一样了,有布景,而且是电打的,那阵势自然跟本大队自编自演节目不同。

这种不同,首先体现在重视程度上。大队演出,是公社的要求,是大队安排给本大队几个能说会唱的社员的任务,报酬是记工分,演好了是本分,演不好要挨批评,扣工分。县上剧团来演出,大队要专门召开革委会,安排接待。山里人厚道,生怕城里人到乡下吃不好睡不好,所以老早就给社员打招呼,家里有香菌、木耳、黄花、鸡蛋和腊肉的,准备着,剧团的来了吃。几个茶饭好的妇女,一起商量怎样才能让县上的人吃的满意。

住处自然是安排在西坪二队。二队的社员,家家都腾出一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新被子晾晒好,给县上的演员准备铺盖;没有新被子的,也把旧被子浆洗了,怕浆洗过的被子糙人,又用手细细地揉搓,贴在脸上试了又试,感觉很柔软了,才装上被套,叠起来备用。

那年夏天,县剧团又来西坪演戏。早早地,一河两岸就沸腾起来,盼望看大戏的心情,比盼望过年的心情还要强烈。

王支书安排大队的几个干部,挨家挨户收集专门给县上演员吃的土特产,到二队检查了供演员晚上住的房屋和铺盖,又安排了十个基干民兵提前三天到大队部搭戏台。

搭戏台这活儿,以前我哥大清,还有大均、大全、大发、兵台几个都干过,有经验。这次县剧团来,他们个个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从自己家里,扛檩子的扛檩子,扛板子的扛板子,凑齐了材料,便动手搭建,定桩的定桩,搭架的搭架,绑葛藤的绑葛藤,铺木板的铺木板。

头一天,挖了坑儿,栽了桩儿,搭了架子。第二天,铺了木板,大队干部和公社干部一起来检查了,使劲儿踹了踹,不见晃。

搭戏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凑热闹,谁需要帮忙,我就递个锤子、铁丝什么的。那戏台高过我的脖子,我仰脸望去,台子平平展展,又宽又大,心想,山里有大戏了,这大戏,一定跟喇叭碗子里面唱的一样。

半下午了,大队派到公社帮剧团挑行李的几个人从桃园梁子翻过来,一群人便围上去,问:“剧团到哪儿了?快来了吧?”挑行李的擦一把汗,晃悠着扁担:“快了,快了,县上的人走的慢,撵不上我们。”

约莫过了一遍烟的功夫,剧团的人才从桃园梁子翻过来,曲里拐弯的路上,出现曲里拐弯的一队人,仔细地看着路面,往大队这边走。

正在薅草的社员钻出包谷林,齐齐地站在河边上看,想去帮忙扶一扶那些走不稳的女演员,却不敢。

妈拉住我:“别在这儿看了,咱回去,破松亮儿,晚上到大队看。”

刚刚擦黑,曾家山、幢子沟、安沟的人就来了,湖北瓜子岭、张南沟、银洞沟的人也来了,宽坪、小川的几十里路,也赶到西坪看电打布景。

我瞅了几天,等演大戏了,准备圪蹴在戏台子的东拐角上,看的清楚。可赶我去的时候,那地方早挤满了,大国、大富来的早,已经爬到了戏台子的前沿拐角,躲在幕布后面向里偷看呢。我扯住大国的脚也想上去,却被戏台上的一个大人撵了下来,只好扒在戏台沿子上。那戏台前的幕布是拉着的,只听见响动,看不到人影儿。我踮起脚,从幕布的缝隙向里望,只见戏台后面有一束光,五颜六色的,在半空中乱晃。心想,这就是电打布景吧?

忽然,在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中,戏台前的大幕拉开了。那戏台后的布景,果然是电打的,有声有色,有花有草,茂密的松林里,一片林海雪原。哦,原来电打布景真的是这么好看。

以前看戏没有电打布景,灯光也不如现在这样有气势。所见过的灯,有煤油灯,有松亮儿,有漆油浇注的蜡烛,过年或者是大队连夜开大会传达最高指示的时候,偶尔会发发汽灯,但都没有这个戏台上的灯亮。

随着灯光的变化,电打布景更加好看。见过世面的王家干老凑过来,说:“你们一些娃子不晓得吧?这叫电打布景!电打的!”他指指后檐沟:“你们听听,那响着的,是磨电机。这灯是电灯,这布景是电打布景!”

这次县剧团演出的,是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一直到后半夜演出才结束,谢幕了好长时间,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没有一点儿散去的意思,直到磨电机不响了,大灯熄灭了,电打布景不见了,人群才开始陆续离开。

这一夜,我兴奋得睡不着:电,真是个好东西,能打出这么漂亮的布景。

县剧团走后,大队又挑选了几个能说会唱的、长的排场的充实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除了宣传毛泽东思想,唱《不忘阶级苦》和《万丈高楼平地起》,也排练样板戏,演《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

只是,那好看的电打布景,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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