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人的逻辑
齐人的逻辑
点苍烟霞客
有个齐国人,发财梦挠心,朝思暮想,神魂颠倒。这一夜为发财的事,又翻来覆去,彻夜难眠。第二天一早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匆匆来到市场。脑袋昏沉迷糊,心理却明白清楚——金子,金子,金子!他走着走着,刚好来到卖金子的地方,黄灿灿的金子使他眼睛一亮,快步上去,抓起就跑。真不幸,正好撞上市管会的官吏,逮个正着。那官吏训斥道:“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怎敢如此大胆?”“我拿金子的时候只看到金子没有看见人”。那人也实话实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出自《列子》的一则寓言,它充分揭示了财迷心窍之徒是如何利令智昏,自投罗网的。
此齐人为何如此利欲熏心?现在的科学已经揭示,某些人的嗜痂之癖,除了遗传因素之外,主要是由后天社会环境陶冶出来的,这已为世之所公认。齐国是周武王平商朝之后,封给国师姜太公的领地。太公望因其俗,简其礼,治其地,很快就把它治理好了。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即位,周公辅政;管、蔡不服,纠合殷商的残余势力发动叛乱。周公力挽狂澜,指挥平叛。姜子牙获得征伐权,利用这机会兼并了一些小国,齐国遂成为东方大国。传十多世,到齐桓公时,在管仲的辅佐之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就了齐国的霸业。为此,孔子曾经大加赞赏说,要不是管仲,我们早就披发露臂,夷狄化了(“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齐国倚山带海,土地辽阔。管仲从齐国实际出发,不是一味的重本抑末,而是大力提倡渔盐之利,通货积财,发展工商贸易。齐国在他的治理之下,民富国强,迅速强大起来,成为春秋时代的第一霸主。管仲确实是中国历史上了不起的政治家。查管仲治民为政之要,全在于一切均“与民俗同好恶”。(《史记·管宴列传》)。
那么最根本的民俗什么是呢?太史公说,神农以前已经不可考,虞夏以来,耳目好声色,口欲求甘肥,体肤要逸乐,少不了还要夸耀权势和才能。不学而知富贵,这就是民俗民情。人的这种性情,若在重本抑末的鲁、卫、宋,则民安于节俭,崇尚道德,畏罪远邪,民风古朴。宋人“守株待兔”即可见一斑。如此之愚昧之民,倘为非,也不过是“拔苗助长”之类……在那里,统治者以大多数老百姓的贫穷为代价,可以独富、速富、大富;但整个国家必然民贫国弱,落后挨打,最后只好亡国灭族了事。鲁、卫、宋……虽有上古民风,淳朴可爱,但在“国际”舞台上,他们无所作为,窝窝囔囔,受尽侮辱,先后让其他诸侯兼并了。最为典型的的莫过于宋襄公的“仁义”了,至今仍当作笑柄流传。
齐国有了管仲则大不同。他们上下同欲,不禁民趋利,顺乎民之情性,促其致富,齐国便迅速民富国强,成就了霸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但任何事有其利必有其蔽,一般都是双刃剑。
趋利之风一旦越出了轨道,失去规范,就很难驾御。一般说来,在这种情况下,在上的官吏便舞文弄法,伪造文件,徇私舞弊,沉湎于贪污受贿;在下的小民也就乃妄乃淫,诡诈巧伪,或掘冢、或为盗、或依门卖笑……无所不用其极了!人们都“徒见金而不见人”,则“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社会上出现这样的攫金人,只不过是小事一桩,非常自然了。依此推之,此攫金事件大概发生在齐桓公四十年左右,恐怕是不会错的。管仲终老于齐桓公四十一年,生前他已经觉察到在此世风之下,一些心术不正之徒,为追求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已经钻进了朝廷,爬到了齐桓公身边。易牙为讨好齐桓公尝人肉汤的欲望,杀死自己的儿子烹汤以进,取得了齐桓公的信任;竖刁为接近齐桓公,自残身体,割去睾丸,充当宦官,赢得了齐桓公的青睐……既然朝廷官员的行径如此不近情理,如此之不仁不义,如此之丑恶肮脏,地方官员的官风、政风也就可想而知了,那民风民俗会好吗?经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这里的君子指的是在上的统治者,即当官的,而不是指道德高尚的人;小人指被统治者,即老百姓,而不是道德品质低劣的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当官的都如此下贱,那齐人攫金,很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似乎还值得同情!
市场管委会的官吏将攫金人带回官署审问。“你难道不知道这叫抢人吗?明目张胆地抢人,成何体统?”“我知道,这是要犯法的。”“为何明知故犯?”“当今,‘徒见金不见人’的非常普遍,不是少数,绝非仅仅我一个,难道你们不知道吗?群臣诈伪,百官奸邪,我们在下的老百姓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我只不过运气不好,让你们逮住罢了;你们也只是抓一抓老百姓而已,那些管你们的官吏,管你们官吏的官吏,你们敢抓吗?如果你们今天没有抓住我,我岂不也象其他人一样富了!算我倒霉,咱也只好认了。”“你这刁民,竟敢如此放肆!”“大胆,你胡说八道”。……几个小官吏态度很威严,但说实话,他们也深有同感。在一阵训斥之后,其中一个好象是他们的头,改变口气说:“这样吧,交点管理费,我们就放了你,要不然……”“各位当差的,我正是缺金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交不出管理费,不信你们搜。”“不交,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任剐任杀由你们了,我实在没有金子。”……
齐国眼下看起来还很强大,但已经埋下了动乱的种子。管仲临终前,他已经预见到了。能怪管仲吗?齐国人不但不能,反而应该感激才对。齐国八百年的历史上还有过如齐桓公这样的时代吗?没有啊!难道还不应该感激管仲吗?其实这就是历史,一代人只能完成一代人的历史使命。古人自然希望自己的王朝传之万代,永不改姓,但往往是徒劳的。那是由他们的制度所决定的,由不得他们。他们根本不可能和今日的“可持续发展战略”相提并论,更何况多数人老是只顾眼前利益而不顾将来的发展。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管明日喝清汤啊!读中国历史,自然不会不知道“春秋五霸,齐桓晋文”。这是后代史家对他们的评价呢,还是对他们的褒奖!恐怕二者皆有之吧。
管仲开法家之先河,他明确指出:“圣君任法不任智,任数不任说,任公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大治”。后世法家的法、术、势都从他这里吸取了养料,他在中国历史上,最先尝试了“法治”。但他所处的时代是中国从奴隶制向封建领主制过度的时代(还有它说,姑取其一),他的法治无论思想还是实践自然十分幼稚。在传统人治的汪洋大海中涌现出来的这朵法治小花,很快就让人治的大海吞噬了。人亡政息,这是人治主流社会的特征。管仲临终前告戒前来征求意见的齐桓公,我死后千万不能重用易牙、竖刁、卫公子开方……但齐桓公的人治已经积重难返,他还是不得不用这些滑吏奸臣。管仲去世后两年,“四人帮”(易牙、竖刁、常之巫、卫公子开方四个奸臣——根据《吕氏春秋·先识览·知接》)就跳出来,发动内乱。结果,英明一世的齐桓公被活活饿死,儿子们忙于争权夺位,三月过去了都没有收尸下葬;尸体腐烂,尸虫从屋子里爬了出来。真有些悲伤!一动乱,国家也就衰落了。齐桓公在管仲辅佐下的霸业,光辉了四十年(而成康、文景、贞观、乾康盛世,恐怕大体也不过如此吧),在历史长河中,还真不如昙花一现呢!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转瞬即逝的第一次“法治”火花。国人切不可忘记。法制不健全,齐国市管会再尽心尽力,“徒见金不见人”的攫金者是抓不完的。抓多少也无济于事!
- 谢谢俩位老师光临2020-04-16 2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