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麦子

麦黄时节，因暑热凝滞的思绪总是念及故乡，念及那一片浩瀚无垠的金黄。回眸那些年在田地里洒过的汗水，流过的泪，依然闪烁如庄稼颗粒一样的光亮。风把沧桑吹散，却有一些关于土地，关于耕种收获的感悟留下，留在心里，刻在反刍的每一个梦里。庄稼终归是我一生无法逃避的话题，我是农民的子弟，活成麦子的模样应该是我一生最美的想象。

旧岁时节的麦收与我而言简直是一种磨难和煎熬，我讨厌那样劳作的日子。我常常惊叹于亲人们的披星戴月和不知疲倦，像牛一样的劳苦一生，终究没有过上想象中的富裕生活。我困惑，我无奈，却一样坚韧的紧随其后，我每努力多做一份，亲人们或许就会少做一点，从小我就是这样的醒事，心里盼望着自己能早一点的长大，有好多的力气去承担着繁重的一切。也许穷人家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感恩是从认知和体悟亲人艰辛的那一刻就埋下了深沉的种子。

庄稼地里最累人的物种就是麦子，而带给人更多希望和满足的同样也是麦子，当然我指的是喂养我长大的冬小麦，要历经秋冬春夏整整四个季节的煎熬和成长，才迎来了收获时节的那一片耀满人心胸和脸庞的醉人金黄，金子一般地珍贵，让人欣喜雀跃，甚至热泪盈眶。

麦收一季，成长的过程却是不易。先一年的署里天就得抓紧犁地，迟了杂草就结了草籽，更重要的是北方署里天雨水多，早些犁地有利于保墒，为麦子的种植打好前提条件。农历八月中旬开始下种，提前选种拌药，下籽量要根据时下的墒情稍有调整。麦种深，谷种浅，麦子是经年的作物，必须根扎深方有后劲，经得住此后的风霜雪压。秋后萧萧的风里，也只有青青的麦苗绿遍田野。你时常会遇见驼着背的农人，站在地头，审阅着这欣喜的场景，满带笑意，多么惬意而美妙的时刻，空中没有一丝声响。

窝冬的季节是农人最悠闲的日子，老婆娃娃热炕头是这一季的特写，也是人皆向往的烟火本真。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盼望雪能多下几场，人受些冻倒也无妨，雪盖三层被，来年粮满仓，那是庄户人最单纯朴素的想法和期待，曾经的麦子承载了农人近乎全年的梦想。民以食为天，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敢有别的愿望和想法。祖母在世时，每次下雪了都会打发我用架子车把房前屋后的积雪拉送到麦田去，地头路上的哪一点都不能落下。亲人们对于土地，对麦子永远都是那样的虔诚和珍爱，我深深感动其中。

阳春三月，麦子苏醒，草木同辉，隐藏了一冬的小草在麦行子里也冒出了头，这是勤劳的农人们所不耻的景象。寡言少语的母亲每年都是锄草的主力，她一生不擅于物弄儿女，却对庄稼偏爱，做事认真执着，估计更多是因了我父亲在世时做事细致的影响，总之她喜欢干农活，喜欢把庄稼地打理的井井有条。堑教的我多年后才突然醒悟，母亲精心物弄庄稼又何尝不是一样深沉的爱，那沾满了汗水的每一粒粮食都喂养了她的儿女们长大。如此，我理应像感恩粮食一样地感恩辛劳终生的的母亲，养我成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清明前后，拔节的麦子便一天一个样，齐整整的向上生长，微风吹过，欢快溢满绿色的海洋，生长的过程总是带给人不尽的希望和想象。那葱茏蓬勃的模样感染了每一位农人的思绪，那拔节的声响像极了动听的乐章。此后便开始抽穗扬花，那些朴素简小的花朵借助于多情的风孕育成胖乎乎的小麦粒，植株由绿变黄，这时农人们就开始忙活起来了，置办杈把扫帚，归拢收拾有用的口袋，把碾麦的场子平整的瓷实光亮，一切都为麦收做好准备，收获让人们总是翘首以待。

芒种时节，麦子上场，祖母在地头把搓在手心的麦粒一整把送进口里嚼出香味的刹那，脸上便溢满了笑容，收吧！老人的话语就是开镰的信号，一家人就开始行动开来。体弱多病的父亲很少进地，磨镰，修理农具，喂饱牲口，是个勤快的从来不让手停歇的人。我是啥时候开始学会收麦的，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想起小妹六七岁时就跟着我们一起劳动，几百米的畛子小家伙每天有一行子麦的收割任务，一干三歇，愁眉苦脸的。钻麦行子大多时候都是我和大妹子，祖母以及母亲，亲人们收的慢些，但是不太停歇，我直腰的时候都得抓紧，生怕大人们领先了。火辣辣的日头烤的人汗流浃背，麦行子里没有一丝微风，炙热的地面好像把人置身于蒸笼里一样，汗珠子一滴紧随一滴点点儿滴落在黄土里，麦芒划得人胳膊生疼，混满污垢的汗水在每一处划伤的地方肆意流过，那一种钻心的疼早已经是庄稼人享受的磨砺和煎熬。打捆子，装车，麦场里卸车，千辛万苦的劳累几天后，麦子就进了场。早些时候，是我和爷爷负责碾场，不紧不慢的老牛半眯着眼，一圈一圈的走着，急性子的我都想替它跑几圈。幸好几年后变成了拖拉机碾场，人好赖有了点休息的机会。起场，扬场，堆麦积，对于没有壮劳力的家庭，都显得力不从心，我就是在这样的历练里变成了真正的农民。多年后的我回头都常常惊叹，当年在土地里劳作的自己是多么的坚韧，流过的汗吃过的苦都让此后的自己动容泪落。亲人们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教会了我，教会我如何在哪个贫穷而又悲壮的年代里顽强的活着，满带生活的热情，以及对土地矢志不移的虔诚。有付出就会有收获的，那是土地对于农人最庄重的承诺。

世事变迁，悄然更迭，日新月异的当下，种庄稼已经成为一种众人不再热衷的话题，更多时候只是忆旧的一种情结，但我们依旧离不开粮食的喂养，离不开麦子，依然会欣喜于每年的那一片金黄，那千头涌动的麦浪何曾不是一样养育我们的爹娘，那朴素淡雅的麦香熏染了旧岁的每一寸时光，那尖锐的麦芒时不时刺痛着我们疲惫的心殇，那浸透过汗水的田块依然封存在牵挂的梦乡。扎根泥土，努力向上，不亢不卑，淡看风霜，粒小却有千钧之力，身单亦能熬过四季，麦子的朴素情长坚韧顽强诠释了我对亲人们的所有赞美和想象，我喜欢这样的品质，我希望自己的一生能活成麦子的模样，那应该是亲人们辛劳终生教会我关于土地以及庄稼的最美解读。感恩亲人们，感恩厚重的土地，感恩滋养我长大的麦子，一起教会我如何做人！

香袭布衣于2020年5月16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