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原创长篇小说《浪迹天涯》连载一
第一章 元坝小学
1972年的秋天,当第一株野棉花在元坝这个十万大巴山中绽放着它芳香的花瓣时,那首“文化大革命好”的歌声,仍然一如既往的在高音喇叭里传出它那刺耳的声音。
此时此刻的铁溪人民公社元坝大队的操场上,邓品元先生正一个人领着一帮学生在排练节目。节目的内容是:“红红的太阳照巴山!”入秋的太阳火辣辣的,操场周围的树叶已经晒得卷着叶子在微风中发着吱吱的哀叫声。那些早已饿得面黄肌瘦的老师和孩子,他们摁着空空的的肚皮,望着天空那金灿灿的阳光高声的吼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的人民当家了。”
妈妈李国珍笑呵呵的问:“梨泉,上学不?”梨泉侧着头问道:“妈妈,啥是上学啊?”“上学啊,就是让你们这些娃儿们到学堂里去读书识字呀!”梨泉再次瞪着大眼睛问道:“妈妈,你让我去,那你去不?”李国珍笑了笑说:“儿子,妈不去,学堂是你们这些娃儿们去的地方呀。妈妈我呀,都老啦。那里的先生啊,他们是不会要我这个老婆子的呢……”梨泉反驳道:“妈妈,你说的不对,我刚才还听到有人在喊,农民夜校今天晚上要正常上课呢……”
学堂边的血泪树正开着殷红色的血花,花树旁一位年过半百的先生端坐在那里拉着二胡,人们都称他邓先生。邓先生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他见李国珍拉着梨泉朝他走去,他立马放下二胡笑呵呵地问:“吔,李大姐,你送娃儿上学吗?”李国珍笑呵呵的说:“是啊!我这三伢子也到上学的年龄啦,他爸又不在家,你说,我不送他上学,谁送他?哦,邓先生,看你说的,我不送娃儿上学;我专门跑你这里干啥,难不成你认为我是来听你拉二胡的吗?”邓先生瞅了瞅李国珍道:“老姐姐,你还别激我,你要不是为娃儿的事啊,你还真没工夫跑我这里来。哦,你还别说,我这就给你拉一段送儿上学堂,大姐,你可听好啰!”
李大姐呀、送娃上学堂,大巴山的风儿伴着稻穗香。元坝小学添新生,川北从此将出武大郎。大姐的娃儿呀!大眼水汪汪,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脸庞!小小的身板,他笔挺笔挺;这个娃儿他聪明过人,长大后呀,他一定走四方!走四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李国珍听完邓先生的曲子大不高兴的说:“去去,去,你都唱些什么呀?哦,娃儿都走四方去了,那不成了白眼儿狼?”邓先生看着李国珍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赶紧补充道:“老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说这娃儿长大了他就不管你,我是说啊,你这娃儿出席着呢。”
邓先生,真名邓品元,通江火炬人。他拉完一曲《送儿郎》后兴奋地说:“李大姐,你把娃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李国珍掳了掳额头的刘海说:“先生,就冲你拉得一手好曲子,我这娃儿跟着你呀,准没错。哦,邓先生,这娃儿他可调皮着呢,要是不听话,你就狠狠地抽他的屁股。把他抽疼了,他就规矩呢。”邓先生笑眯眯的说:“李大姐,那可使不得呢。娃儿是哄大的,不是打大的。我来你们元坝教学也有些年头呢,你听谁说我打过自己的学生娃?”李国珍哈哈一笑道:“邓先生,我的娃儿我清楚呢,他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哄呢。”
元坝小学坐落在秦巴腹地的中心,元坝一共三个队,地理条件形成南北是陡峭的巴山,中间是一条由陕西南部流入四川铁溪的小河。小河弯弯曲曲在大巴山中,它汇成了一条72道脚不干的涓涓河流;从此,72道脚不干的美名便由此而来。
元坝小学始建于土地革命时期,具体建校时间不详。尽管它位于川陕边区,但却从没有收过一个陕西人的孩子。即便如此,光本村入学的儿童就高达100多名。邓品元是元坝小学的第几任老师?还真没有人说得清楚。不仅如此,就连这邓品元有没有什么故事也没有人知道呢。不过,有一点是人人皆知的,在这样一个大山深处;只有他一个老师,所有学生都挤在一个教室上课。小学的房子是长长的6大间土墙房。房子的顶部是青青的瓦盖在上面,墙壁上刮着白白的石灰,石灰墙上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闪闪的红光。梨泉捞着头问:“邓先生,这墙壁那五个字是什么意思啊?”邓先生一把将梨泉抱起来道:“你跟着我念,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元坝小学一共五个年级,小到7岁,大到17岁的孩子都有。然而,教师就邓品元一个。
李国珍对邓先生说:“先生,我这娃儿还没有大名呢。”邓先生握着梨泉的小手说:“这孩子长得胖乎乎的,好像个玉石,要不,你叫他詹玉祥吧。李大姐,你看行不?”李国珍笑呵呵的说:“行啊!怎么不行。你给取的名字,还有错的吗?”
李国珍把詹玉祥交给了邓先生,她头也没回便离开小学,邓先生瞪着两只大眼朝着梨泉走去。“娃儿,从今天开始,你的乳名我们就不叫了。以后我们都叫你的大号,詹玉祥,好不好呀?”梨泉问道:“先生,妈妈还来接我吗?”“娃儿,你都上学啦。下午放学你就跟刘仕芳,张新兰、罗帮荣他们一块回家呀。”张新兰腼腆地走到詹玉祥跟前,她伸出手拉着他说:咱们下午一块回家吧。詹玉祥望着和他一块玩耍的张新兰,他的脑子里总是浮现着她父亲张永成那张坏笑的面孔……
张永成,元坝二队队长,文革期他伙同队长何文师一同整过不少人。元坝小学的操场常常成了他们召开社员大会批斗李本恩、景瞎子等地主的风水宝地。那时候他们俩都不识字,邓先生既是元坝大队的教师,同时也成了何文师,张永成的私人秘书。
说起这个张永成是怎么当上二队队长啊!那真还得从铁溪人民公社革委会主任张永芳说起。张永芳下到元坝二队视察工作的那天,冬天的寒风中夹杂纷纷扬扬的雪花,此时此刻的张永芳正好走到张永成的门口。张永成的看家狗忽然从门前的小竹林弧地一下朝他狂奔而来,张永成一看自己的狗朝着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狂奔,他赶紧冲过去挡住了自己的狗,老黄狗一口咬住了它主人的腿。
此情此景,张永芳为之一振道:“老哥哥,你没有事吧?”张永成忍着腿部的疼痛说:“大兄弟,没事的。你请屋里坐。”张永芳第一次看到一个农民这样舍己救人,他感动的说:“老哥哥,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我就没法到你们大队去召开群众大会呢。老哥哥,你叫什么啊?张永成忍着剧痛说,我叫张永成。张永芳吃惊道,什么?你叫张永成?我叫张永芳呀。要不,咱们就兄弟相称吧。”
天空的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坐在张永成火坑旁边的张永芳侧着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道:“今天真是百事不顺啊!”张永芳,张永成,这两个一字之差的男人从此成为了革命兄弟。元坝的人谁也不知道,张永成的老黄狗一口把他咬成了元坝二队的副队长。张永成当上二队的副队长后,虽然他也没有多少文化,但是,他能吆喝。他整天扛着一把秤,而李光柳夹着个账本走在前面,张永成总是走在他的后面;他们常常是形影不离地出现在粮库收粮放粮,这一收一放就是十年风光……
走进元坝小学的詹玉祥,他的生活与童年的视野里再也不是满山奔跑的牛羊,而是和他一起打打闹闹,唱歌跳舞的童年。一九七二年的元坝小学和其他大队的小学一样,批林批孔走进了校园,京剧‘革命样板戏也都占领了校园这块神圣的净土。大人干的事他们干了,坏人要做的事情他们也都帮着做了。半天学习,半天劳动在元坝小学搞得有声有色。邓先生是大家公认的能人,大队里的农民夜校他一人包了。什么大字报,小字报,标语呀,他也都一人揽下。就连什么笛子,二胡、金胡、板胡、快板等等,他也是一一精通。
在元坝小学和詹玉祥同龄的同学有:李桂风、刘传慧‘张新兰、刘仕芳、王学珍、杨树秀、李香生、杜家文、郭永金、朱照秀、刘传菊,刘传厚,罗帮云,罗帮德,王伯秀,何虎等。元坝小学就像詹玉祥的家,大家每天都在一起,就连在河里游玩也都没有性别之分……
冬天很快到来,这是一个让穷人出气。地主、富农、还有反革命们倒霉的季节。李本恩是元坝大队二队的小地主,今年,公社革委会主任张永芳再次把他划到了冬季批判的第一批名单里。村里有个李发生大发牢骚道:“这个张永芳尽他妈的找我元坝大队的事,他咋又跟李本恩较上劲了呢?我爸还是老红军都没有说要批斗李本恩呢,李本恩在咱们元坝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富农而已。他张永芳凭啥三天两头非要在咱元坝搞什么革命典型?而且还要占用元坝小学作为批斗会的主阵地?小学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怎么能够今天斗这个,明天批那个,他不嫌累啊?”站在一旁的小学老师邓品元扯了扯李发生的衣服道:“年轻人,你不要以为你爸是老红军,你就敢公开和张书记对立。张书记现在可是红人呢,小心他连你一起收拾吆。”
李发生一听火啦:“你说啥?他张永芳敢收拾我?我是谁?我是老红军的后代。我李发生根红苗正,他张永芳算个球啊!他敢整我这个红军的后代,他就是反革命。”邓品元没有吱声,他从里屋拿出一把二胡,他猫着腰走到小学边的血泪树旁坐下。
邓先生默默地望着入冬后那满天的乌云,还有那漫山遍野光着的树枝,他一边拉着二胡,一边唱道:
七三年呢,乌云满天呀!地主富农他不敢言吔,批斗大会还没有开始,元坝又出个李大胆,嘿!李大胆啊!他敢对着干,敢骂书记是混蛋。这个世道还真乱,明天谁来坐江山?
我来元坝好多年,教书育人常谨言。今年冬天谁喜欢呀?就看这李大胆的戏呀,他怎么演!他怎么演!
邓品元正自娱自乐着,没想到新任元坝大队的副大队长何文师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邓品元的背后吼道:“嘿嘿,好啊!你个臭老九不好好改造,竟敢攻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看不是李发生有问题呢,你才是真正的邓大胆嘛,看来你的问题也不小啊。嗯嗯,你得好好改造。”何文师正说着,民兵连长詹发祥背着一支七九步枪出现在何文师的身后道:“我看你们是不是都活腻了,你们竟一唱一和的在这里攻击文化大革命,要不要我向公社革委会反映,反映你们的阶级立场咋样?”
詹发祥的吼叫把个何文师吓了一大跳,何文师转过身来吼道:“我的个妈呀,我说你个詹连长,我可没有攻击文化大革命呢。你咋睁着眼睛说瞎话,是邓品元在攻击,可没我的事嘛。”邓品元一看这何文师那似笑非笑的面孔,他赶紧拉着二胡唱道:
詹发祥呀,有个英雄胆!身背钢枪来把是非辩。李发生大骂张书记,何文师却说我老朽是混蛋!你们三人啊,都有脸,就我邓品元,胆小如鼠不敢言!谁来,谁来,为我伸冤啦?”
邓品元的目的达到了,他的二胡和那嘹亮的歌声引来了附近的群众。人们纷纷来到元坝小学的操场上,何成金笑哈哈的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大声的吼道,“好啊!你们都在这里偷懒。怎么,咱们地里的活儿不干啦?都入冬啦,你们还不赶紧抓革命促生产去,明年吃啥?真是的,看你们一个个那熊样儿……”
邓品元一看这场面,他赶紧拉着二胡唱道:“何成金也大胆,他一语说到我心坎。一堆懒汉胡扯淡,胡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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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文笔!!赞2021-06-12 0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