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坟

07-12 作者:友友

秋风习习,铁杉镇旮旯村,笼着一层薄薄的晨雾。在铁杉庙,仰观溪岸高山,斜翠耸青直插蓝天白云。白雾袅袅,杉木半合处,有户人家,曾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户。老猎人勇噶哒,像去年的今天一样,叫老伴蒋氏,备好祭祀物品。

这不是清明,也不是七月半,烧什么纸,焚什么香?饭罢,勇噶哒迎着朝阳,拿起蒋氏备好的祭品,朝屋背的杉林走去。

杉林下方,一空旷地,确有个坟堆,不大,隆起个小小的尖包。也许你会问,这坟包也太小了吧,再说,这又不是清明节的,上什么坟,祭什么人?勇噶哒,除尽坟上杂草,把祭品有序的放坟头,拿出一瓶邵阳大曲,把酒盛在小酒杯里。焚香前,他习惯性站起来,往满是红叶的对面山上远眺,他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聆听什么。一双深邃的眼,突然精神起来。

杉林里,老蝉在高木上,嗡嗡嗡叫开了;山雀,似乎也爱热闹,在凋零的落叶间呼朋唤友。一种小生灵,隐藏在黄叶枯草间,和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啾啾啾……这里的一切,和勇噶哒少年时一样,树木疏朗,“老蝉重唱”。白雾渐散,袅袅升之云端,坟包附近的露水越发剔透。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记忆已把他拉回了十几年前。

一天,勇噶哒与婆姨翠花(蒋氏),去铁杉镇赶集。散场了,人影散乱,稀稀朗朗,勇噶哒见一老叔,还盘脚坐在墙旮旯。盘脚前,两只小狗崽,也许是见到集市人群渐渐散去,有些躁动。它俩很可爱,却不知道主人要卖它,很精神的趴在草把(用稻草做的,还有提绳)上,眼睛贼溜贼溜瞅着赶场客离去。勇噶哒见状,叫婆姨稍等,径去了墙角旮旯,问:“老叔,你这狗狗怎么卖?”

老叔见散场了,还有人问,已把价钱降到了最低,说:“三十元一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勇噶哒知道,这已经是最低行情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那黑狗的提绳拎起,前前后后,仔仔细细观察,心想:“这狗狗,不错,毛色光滑锃亮,守屋肯定不错,说不定还是一条好土猎狗。”老汉见勇噶哒,有几分喜欢,就说:“如果两只都买去,我只收你五十元,如何?”

勇噶哒有些犹豫,没说买,也没说不买,回头朝不远处的婆姨招手说:“翠花,过来瞧瞧,这里有对小土狗,很可爱!”翠花手里已提满了赶场货,过来了。她知道丈夫喜欢狗狗,但家里的确已有好几年没喂狗了,说:“咋啦,又想喂狗狗了?”

“你瞧瞧,翠花!这对小狗多可爱,毛色多光滑啊!”勇噶哒像是卖主,帮衬着老叔说。

翠花知道他的臭毛病,遇上想要的,喜欢胳膊肘往外拐,常替卖主一方说话,这让她很不好杀价。不过,问清情况后,她想了想,价格确实也便宜,家里的确也需要只狗,于是就对勇噶哒说:“你想买,就买一只呗!”

勇噶哒,提了黑狗,又放下黄狗。老叔见了,说:“我看,还是把两只都买去,我已让利,少赚你十元。”翠花觉得,这老叔也是性情中人,拿出来卖,也不想再提回去,于是跟勇噶哒用商量的口吻说:“你实在喜欢,两只都买回去。”

勇噶哒,如获圣旨,要的就是这句话,价格确实没有再便宜的了,就对老叔顺水推舟说:“就按婆姨说的,两只都买了。”

一路上,勇噶哒,左手提黑,右手提黄,一路和它们说过不停。翠花见老头子高兴,也就打趣道:“你有了黑,有了黄,就把我翠花往边上晾!”勇噶哒见老婆吃醋了,提起右,又放下左,对黄说:“你们听到了吗?你们家女主人不高兴了。我不能光惦着和你们说话,把她给冷落了。”于是,嘻皮笑脸,讨好翠花说:“它们怎么能与你相比?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它们充其量,用城里的话说,就是个宠物。”

翠花也不是小气人,在组里也是出了名的“女大侠”。男人田里能做的,她也都能干。她心里大度,左邻右舍的,没人不夸她是个好媳妇。公婆在时,端屎端尿,都是她的,从没怨言。她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优秀的猎手,就要在围猎上干出些名头。前些年,政府有规定,哪怕是猎人,也要交出猎枪。

那次,派出所同志,登门劝说,要他把猎枪上交。虽然心里有多不舍,但他还是拿出了他那把连自己都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的猎枪,请求公安同志,让他最后放一枪,听个响。公安同志,也是个通情达理的,让他朝天空鸣,放了一位猎手的最后一枪。这一声枪响,算是给他这个猎手的身份,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好久一段时间,勇噶哒,没上山了,猎狗,也没能派上用场了。偏偏在他低谷时,情绪差到了极点,他的爱犬花花,不见了。有人说,是“打狗崽”(偷狗的)把他的花花,用毒针射杀,用麻布袋装上车,拖走了。花花,不见了,翠花也郁郁寡欢,心里在诅咒那该死的偷狗贼。为安慰勇噶哒,她说:“猎枪没了,这是政策大了。电视里,时常播放,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是大势所趋。花花丢了,那些偷狗贼,确实可恶,下次逮着,我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勇噶哒瞅了瞅翠花,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她话虽说的狠了点,其实,她胆儿小,真是遇上了“打狗崽”,她也只能“见老鹰喊鸡,吓唬,吓唬得了”。这一晃就又是好些年了,家里连只看门的狗都没了,但他已从收枪、失去花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今日见墙角落老叔这对黑、黄,知道它们不是一般的本地土狗,训练好了,是很通人性的。起初,只是想买一只,后见那位老叔,蹲在地上,一双黄跑鞋,还脏兮兮的,几分同情,又几分怜悯,才下决心买下的。

勇噶哒提着黑、黄,跟在翠花身后,走路很稳健。翠花边走边说:“你买了两个活宝,等于添了两张嘴,以后啊,你每天得少吃一碗饭。”

勇噶哒知道她是在说笑,也知道这年头,不少狗狗这口,诙谐地说:“好啊,那从明天起,我就少吃两口。等这对活宝长大了,能给我挣钱了,我再添饭!”

翠花见勇噶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出这话,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说:“这样好啊,我就不用愁了。等这对活宝长大了,膘壮了,枫叶红时,杀了下酒驱寒。”

勇噶哒闻言,要把它俩当下酒菜,很诡秘的跟翠花说:“不,不,不!这对活宝,我自有它们的妙用。我可舍不得把它俩用来做下酒菜。我告诉你,翠花,这不是一般的土狗。凭我几十年打猎经验,这是两只纯种的土猎狗。我只要把它俩调教好,没有猎枪,照样能天天吃山珍。”

翠花见他如此自信,还真服了他,他曾经确实是个好猎手。她信他不会看走眼的,一路想啊,“要把这对活宝养好,说不定还指望它俩发点毛毛财呢!”

两人路过组上的院子,赶场的,也各自回了家。勇噶哒家,出院子,还得走二百余米,上一山湾单家独居。虽说没下面院子热闹,但独居也有独居的好处,落得清静,养些鸡鸭牲畜,也少了许多口舌。

那晚,狗狗关在昔日的狗笼里,天黑了,嘤嘤……嘤嘤叫个不停。勇噶哒知道,这是狗狗到了新家,认生,才发出这焦躁不安的声音。过几天,它们熟悉了新家,就好了。翠花,不亏是养过狗的,知道这狗狗认生,半夜它俩睏了,才能安静下来。

几天下来,狗狗还真可爱,总喜欢在翠花脚前脚后转,就吃相难看了点。黑、黄争食,吃也没啥讲究。与男主人熟悉了,它俩还玩出许多新花样,着实讨勇噶哒高兴。随着时间的推移,狗狗在快乐中成长。它俩很喜欢跟着勇噶哒,白天,几乎是形影不离。他去山中,它俩也忽前忽后的跟着,遇上小鸟,就争先恐后的去抓,常败兴而归。

一天,一只野鸡,活生生的被它俩咬死,还带回了家。翠花见了,惊讶的叫老头子:“勇噶哒,快来看,你家活宝带猎物回来了。”勇噶哒见状,心里一喜,果不出自己所料,是对捕猎的好猎狗。他叫黄狗过来,把猎物放在脚下。黄狗还真乖,把猎物放下,蹲在勇噶哒面前,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也许是想得到主人奖赏,或者是,想得到主人夸奖。勇噶哒,没有让它失望,用那双老手抚摸着它。黑狗,也在他身边躺下,勇噶哒也摸了摸它,满意地笑了。他知道,他该怎么训练它们了。

翠花,那晚把吃过的野鸡骨头,放在它俩的晚饭里,见它俩“嘎嘣嘎嘣”吃的香,心里想:“这死老头子,还真有眼力!”

从那以后,翠花总见勇噶哒,带着黑、黄上山。夕阳西下,或暮色降临,勇噶哒,总能给翠花带来些意外惊喜。不是野鸡,就是野兔之类。狗狗渐渐长大,冬去春来,它俩也由原来的狗崽崽,成长为半大的狗狗了。也许是品种优良,半大的狗,与本地成年土狗一般大了。

勇噶哒,见狗狗长的壮实,常夸翠花养的好,一日三餐,伺候得跟亲娃一样。

仲春的太婆山(雪峰山分支),林秀而滴绿。鸟儿在涧边,草蓬里,捉迷藏似的和鸣。阳光洒在绿叶上,荧荧扎眼,微微颤抖。一只黑狗突然出现在涧边小道,对着一处藤蔓缠绕的刺蓬,叫的挺凶。那叫声也很响亮,把个勇噶哒唤来了。一只黄狗,也随勇噶哒而出。两狗相吠,声音就更大了,且很有节奏感。它俩改变了姿势,面对面,隔着刺蓬狂吠。勇噶哒知道,猎物就在这里。他拿起梭镖似的利器,来到了狗吠处,用梭镖撩了一下刺蓬。蓬里确实有猎物,快速闪动了一下,黑、黄也快速改变方向,勇噶哒看清了,是只小野猪,估摸六七十斤重。

黑狗在蓬下,黄狗在蓬上,野猪移动,它俩也随时移动,做出攻击的姿势。

勇噶哒,选择从旁侧,拿着梭镖守猪待刺。勇噶哒知道,别瞧野猪小,它攻击人的爆发力很大,弄不好会伤到自己。黑、黄二狗,虽还小,但已是成年土狗的身躯,力量也不可小觑。群殴这只小野猪,勇噶哒想,还是有取胜的把握。黄狗见勇噶哒,手持梭镖,胆就更壮了,一口咬住猪左后腿,听到了杀猪般的嚎叫。猪迅速掉头,黄狗已退出好几步远。勇噶哒,这回是真真切切看清楚了,这只野猪,曾在他种的玉米地捣乱过,缺一只后腿。它曾把大片玉米地弄倒,吃些嫩包谷,确实很讨嫌。今日遇上了,就不能放过它。

黑狗,也不是吃素的,见野猪掉头对峙着黄狗,它从猪身后,一口咬住右后腿,猪拚了命挣脱。几经挣扎,黑狗不得不松开了口。受伤的野猪,更是疯狂,径直朝勇噶哒拚命奔来。勇噶哒真不愧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那梭镖还真是一个准,朝野猪刺去。野猪滑了一脚,颈项,正好撞在梭镖上,咯一声,鲜血直流。黑狗、黄狗,趁机扑了上去,咬住猪的前后腿。一只可怜的小野猪,就这样被群殴致死。

勇噶哒用树枝绑着野猪,一路拖拽,与黑、黄一起朝山腰走。下坡,拖着省力;横着拖拽,费劲。猪血,一路滴的是。黑、黄,闻到血腥味,一路走走停停,舔着血迹。翠花见了野猪,心中大喜,看看天色,已过晌午。她迎了上去,仔仔细细瞅,跟老头子说:“这畜生,咋死在你手的?”勇噶哒叫了两声“黑子”“黄子”,只见这黑、黄,摇着尾巴,来到勇噶哒身边。然后他指着黑、黄对翠花说:“今日,多亏了这两个‘家伙’,它们已经长大了。”翠花眼里充满了慈爱,黄狗,摇着尾到翠花面前,用嘴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裤腿,仿佛是在告诉她,今天有它的功劳。黑狗一直围绕着勇噶哒转……

翠花自去烧水,勇噶哒把汤桶弄了出来。退毛剖肚,勇噶哒是里手行家,也是一位优秀猎手必备的本领。野猪肉,瘦肉多,没肥膘,皮很硬。乡邻听说了,也都上门来看。平日里冷清的宅院,今日格外热闹。热闹过后,他们把一部分野猪肉买走了。

一个叫黑皮的,他常年在镇里开着一家饭馆。不知听谁说,勇噶哒猎到了野猪,天都快黑了,他还摸进村子,来到了勇噶哒的家,把剩余的野猪肉都买了去。

“以后你有多少猎物,我就买多少!价格很公道,不比市场低。”临走时,黑皮给了勇噶哒一个电话号码说。

黑皮走后,翠花看了看野猪肉,就那么一小坨,对着勇噶哒埋怨道:“你咋都卖了?自己咋不多留些?”勇噶哒朝翠花笑了笑说:“翠花,我告诉你,只要有黑、黄两活宝在,还怕以后没野味吃?只是往后,我俩不能亏待它俩。”

翠花满含笑意,说:“你那两只活宝,我都伺候得像祖宗了!”

勇噶哒对她也颇为满意,抓住她的手说:“你把它俩伺候好了,以后这一片山林的野畜,都是我俩的。孩子在外工作,我俩守着这老屋,日子应该是能过好的。”翠花也很温顺,趁机把头埋在他怀里。电灯下,模糊又温馨。勇噶哒,此时泪水涌出,翠花自嫁他,吃尽了苦,为了这个家,她操碎了心。儿子在县城参加了工作,她的确为他骄傲,这也是她一生最成功的地方。勇噶哒想到这,平日里,她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说儿子娶媳妇买房时,能帮一把是一把。可是,这山里,就是有些生产,弄出去,也不值啥钱。他俩虽省吃俭用,也攒不了几个钱。想起刚才妻子说,为什么不多留些肉,勇噶哒就感到有愧于她。他眼眶湿润了,把她箍得更紧了。抚摸着她的头,发质有些硬,而且有了好些白发。翠花抬起头,看着勇噶哒,没有说话。她那粗糙的手,在勇噶哒饱经风霜的脸上抚摸,说:“为这个家,您辛苦了!”勇噶哒,一时语哽,不知说些什么好?

黎明,勇噶哒睡眼惺忪,听着自家公鸡打鸣,与邻里家的公鸡一唱一和,更显得这旮旯村的静谧。黑、黄,听到邻里的犬吠,它俩也凑热闹似的应和几声。翠花醒来,叫勇噶哒多睡会儿,自己起床了。堂屋门,拉栓声,和着呀呀呀的声音,打开了。太婆山,山雾缭绕,不见影儿,像蒙了层白纱。黑狗见堂屋门开了,和黄狗在门槛下,摇着尾,迎着女主人。

女主人迈出门槛,两活宝嘤嘤嘤,嘤嘤嘤,嗅着翠花的裤腿,格外亲热。厨房的门,嘎嘎嘎,嘎嘎嘎,呀呀呀,呀呀呀打开了。黑、黄一个劲入了厨房。见女主人烧火,没啥犒劳的,它俩就先后退出厨房,去了壁檐脚,躺着,注视着去院子还有晨雾的小道。

袅袅炊烟,从烟筒里冒出,就消散了,与空气中的雾,很快就融为一体。热水烧好了,勇噶哒,也起床了。他走到壁檐脚,黑、黄从趴状,站了起来,摇着尾巴,咬咬他的裤腿,嗅嗅他的手。走到厨房门前,翠花已端来一盆洗脸水,递上一根毛巾说:“洗了脸,去弄几根葱来,今早上吃面条。”勇噶哒说声好,反问她:“狗狗吃啥?”

翠花笑着说:“不会饿着你狗狗的,昨晚还有些剩饭,加一下热,你喂它俩!”勇噶哒见说,满意地笑了。

菜园子,在屋的旁侧,白菜蕻,早已没有吃的了。菜,经了一个早春,郁郁青青,满园生机。葱,正当旺,长势很好。勇噶哒,分了几根葱,走出了菜园子。黄狗摇尾摆头,跟在他身后,不时嗅嗅他手中的葱。

黑狗,在庭院里,咬着勇噶哒拣的一段麻绳在耍。绳,两米余长,围五寸左右。黑狗正耍得欢,拽,拉,拖,甩,嘴脚并用。黄狗见了,翘起尾巴,眼睛直视着绳,撇下勇噶哒,劲直小跑朝黑狗跑去。起初,它用脚去踩,踩着时,被黑狗一拉,离绳六七寸余。黄狗狂躁,乱蹦了几跳,忽左忽右,再次踩着了绳,用嘴咬着了。一根麻绳,被黑、黄扯了起来。绳,不是绷直的,有些曲度,拖着地。勇噶哒瞅见了,脑瓜突然灵光了,何不用这段绳,训练它俩的咬合力。

勇噶哒把葱洗净,递给了翠花,走出了厨房。黑、黄还在耍绳,但没了之前的兴致。绳,在它俩脚下,仿佛死蛇一般。勇噶哒,凭过去训猎狗的经验,捡起麻绳,晃动起来。狗狗呆了,瞅着晃动的绳索,还退了几步。勇噶哒,晃着,晃着,把绳朝远处扔去。黑狗争抢着,把绳拽了回来。黄狗却没事似的。勇噶哒,又捡起绳子往坎下丢,这回,黄狗不愿落下,朝坎下扑去,把绳给捡起来了。

连续一段时间训练,狗狗拽、拉、甩、拖,绳技练得像演杂技一般。

一日傍晚,勇噶哒从地里扛着锄头回家,见黑、黄嗡嗡在山坡上叫。黄狗,见勇噶哒瞅着它俩,摇着尾巴直奔他。它轻轻地咬着他的裤腿,往坡上拉。勇噶哒凭着自己的直觉,那里肯定有名堂。他让黄狗走在前,到黑狗站着的地方,他傻眼了。一条足有四五斤重的菜花蛇,躺在地上,尾巴还在动。勇噶哒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拨通了黑皮的电话,说了此事。黑皮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激动,说:“我等一下就来。”勇噶哒放下电话,知道蛇已失去攻击能力,抓着它的“七寸”,提了起来,怪沉的,心里美滋滋的。

两活宝,甩着尾巴跟在勇噶哒身后,精神着。黄狗,突然从勇噶哒脚边窜到前面去了。翠花见丈夫手挽着大菜花蛇,下了一跳,有些胆怯道:“勇噶哒,你咋胆子那么大,吓死人了!”勇噶哒见翠花胆怯,告诉她没事,夸两活宝说:“还不是你那两活宝干的好事!”

翠花有些明白了什么,却又犯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勇噶哒把蛇放在庭院,蛇也不游走,尾巴在动。黑、黄对着蛇看看就走开了。翠花更是愕然,然道这蛇是死蛇?说是死的,可尾巴还在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勇噶哒看出她一脸懵圈,解释道:“这蛇,是你那两活宝抓的。我见到它,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记得我在训练它俩,用什么吗?”

翠花脑光突然灵光,脱口而出:“绳子!”

“对,就是绳。我每天傍晚丢绳,它俩捡绳,没有白练,今天总算有收获了。这蛇,已经跟死的没什么区别了,身子动弹不得。我想,这两活宝初见它时,是把它当绳子甩,这一甩,它哪里还能爬行。”

“哦,原来如此!”

“我已经和黑皮联系上了,等会儿,他就来。”

黑皮听勇噶哒弄了条大菜花蛇,跨上摩托就过来了。见到蛇,心里一喜,好家伙,够大的。他知道,蛇越大,也就越值钱。二话没说,跟勇噶哒商量:“你也不用称了,四百元,怎么样?”勇噶哒见说,差点惊掉下巴,但他毕竟是老猎手,很快就镇定了,说:“既然你如此爽快,就拿去吧!”

黑皮提着蛇皮袋,感觉蛇很沉,心里自是欢喜。勇噶哒夫妇,见黑皮去了,翠花先说:“我的爷啊,这家伙还那么值钱!”接下来,怪勇噶哒,也不晓得讲价钱。

勇噶哒被埋汰,安慰她说:“我也不知行情,今天能卖出去,赚了钱,我心满意足了。下次去别的地方,好好打听打听行情,以后好再与他讨价还价!要不,明天你去院子里问问,看看蛇是什么行情?”

“好的!看来,今晚还得好好款待这对活宝!”

旦日,早饭过后,翠花还真去了院子。勇噶哒带着活宝上山了。这太婆山,方圆数公里没人家,可惜日光下,也只能落下斑驳的光影,怪冷清的。清泉石上流,山壕壕里,清泉叮咚,水可捧起就喝。岩石上,布满了青苔,还有树叶。勇噶哒知道,这泉水,就是纯天然的矿泉水,无需消毒。有时为了文雅些,摘一片桐叶,做成盒状,盛着冰凉的山泉,喝着,很惬意,还带点甜味儿。

勇噶哒,喝了泉水,听到狗狗在山岭上叫。他知道,可能是发现了猎物,此时,他不着急,索性观观山里的风景。那木叶味,混着泥土的气息,和过去拿着猎枪打猎时,味道没什么不同。狗狗的叫声下来了,二重唱越发急促,他知道,两活宝逮上了猎物。此时,他该出场了,手里拿着梭镖,寻声而去。

勇噶哒见到猎物时,惊呆了!这么大一条眼睛王蛇,被两活宝,甩得动弹不得。它的尾巴比昨天的菜花蛇动的慢些。头还昂的高一点点,但已失去攻击能力,估计比昨天的重量轻一点点。勇噶哒,很快就把它装进了备好的蛇皮袋,下了山。一路,两活宝,在路上追鸟,玩的不亦乐乎。

翠花见勇噶哒,提着蛇皮袋,知道有货,笑着把在院子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勇噶哒。勇噶哒,指着这蛇皮袋的货,说:“这家伙,比昨天菜花蛇,值钱得多!”然后,拿出手机呼叫,对方说,等会儿就来。翠花在他打电话时,拿出称,把蛇一称,好家伙,有五斤旺称。

黑皮来了,见到猎物,喜出望外,这么大的眼睛蛇,现在少了,开口就说六百。勇噶哒今天就没有昨天爽快了,说称一下,按市场行情出价吧!黑皮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自己给少了,就说:“拿称称一下,谁也不吃亏!”

翠花再拿出称,称出五斤三两。黑皮也看了,就算个整数五斤,咋样?勇噶哒说:“可以,这眼镜蛇,你们那里多少一斤?”黑皮知道,与他打交道的日子长呢,往后还靠他发点财呢,于是把市场的行情价如实跟他俩说了。勇噶哒见他也诚实,两人很愉快地成交,八百元,双方都高兴!

这以后,隔三差五的就有猎物,钱也有上千元,或几百元不等的。勇噶哒,一月算下来,也上万元,他俩知足了。

一次,勇噶哒,得知太婆山下来了只野猪,带上两活宝上山去寻。接连两天都没有它的音讯。第三天上午,他刚欲返,就听到二狗叫声频繁,声气很大,于是寻声而去,走上一山崖。见黑、黄对着百多斤的野猪狂吠。它俩见主人来了,胆儿就更壮了,几次欲朝野猪扑去。野猪,也不是吃素的,发起过进攻,且很快就退了回去。勇噶哒,知道野猪很凶猛,它那张嘴,能把人拱起摔伤。他把手里的梭镖紧紧拈着,与狗狗发起群殴。野猪,也有些胆怯,往后只退,突然后脚踏空,前脚使劲抓了一下,没法抓住,往后跌下悬崖。狗狗从旁侧小路,快步追下了悬崖。

勇噶哒,拿起梭镖往下走,不急也不慢,知道有狗狗,野猪也逃不掉。崖下,狗狗狂吠不止,等勇噶哒看到时,心安了许多。知道它,今天逃不了。它的后脚,已经站立不起来了,摔伤了。勇噶哒,在狗狗的帮助下,用梭镖杀死了它。野猪鲜红的血,还在流。勇噶哒,想想,今天如果不是悬崖帮了他的忙,这头野猪,他弄不死它。它实在太大了,百三四十斤,发起飙来,我仨都不是对手。

狗狗,不停地在舔舐地上的猪血。勇噶哒用电话,叫来了帮手,才把野猪弄回了家。帮手,就是院子里的兄弟。一下午,两人就把猪给收拾干净了。翠花自然是最高兴的,这好像是过年,杀了年猪。黑皮接到电话,很快就来了。这回,勇噶哒,让翠花多留些,想吃啥,就留啥。其余的,都被黑皮买了去,价格比家猪肉贵一半。这次,黑皮也没想到,猪有这么大,带的现金不足,要勇噶哒明天到他店里去拿(钱)。都是乡里乡亲的,打了个欠条,就把肉拿走了。

说实在的,黑皮的店开哪里,勇噶哒也不知道。到了镇上,才知道,他的店很偏僻,在镇集市两百米处。黑皮见勇噶哒夫妇,很是热情,请他俩进去吃午饭。勇噶哒,猛一抬头,见店名,是“太婆山野味店”。心想,这小子还蛮有创意的,竟然想起取这么个名字。

你可别小瞧这店子偏僻,慕名来吃野味的还真不少。黑皮把他俩请进了一间小包房,说:“要是晚餐,这小包房都腾不出来。”勇噶哒奉承他说:“你这生意好啊!”“哪里哪里,这不,还是托您的福。要不是你给我源源不断地供野味,我这太婆山野味店的招牌敢开吗?我原来就是做‘大碗饭’的,乡下人吃的多,赚的钱实在可怜!如今,这野味店,货真价实,味道纯真,加上地道的柴火饭,顾客就多了。”

说话间,服务员端上三道菜,盛来米饭。黑皮,把几千元的欠条给兑了现。黑皮,指着一碗蛇汤,说:“你俩尝尝,原料还是从你那里来的。”勇噶哒夫妇,尝了尝,好鲜啊。翠花眉宇舒展,眼神里透出佩服的神情,问黑皮:“你们开馆子的,做的就是不一样。蛇还不去皮,好吃!”勇噶哒,也连连称赞,这蛇炖土鸡,比单一炖土鸡,味道又不一样!他俩品尝着,隔壁包厢传来划拳声。“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三匹马啊”“一点珠啊,五子登科”,五子登科声调很高。只听得里面说,“喝酒”“喝酒”。又听的有人说,这太婆山野味店,野味还真是一绝,比鸡公界的好吃得多。勇噶哒,听着,听着,见有人说:“你们还不知道吧,这黑皮,他的野味供货源,新鲜,正宗的太婆山的。那太婆山啊,山高林密,纯天然的,没有任何污染。听黑皮说,那里还有户老猎人,几乎每日都有野味供货。”勇噶哒,听到这里,心里有些飘飘然了,想不到我勇噶哒,猎人的名头还很响亮呢。翠花却不喜欢听别人的闲言啐语,咬着带皮的蛇肉,吃的满嘴油水。

黑皮见他俩吃的津津有味,也就不打扰了,说了声:“你俩慢用,我出去照顾客人!”

翠花见黑皮在,吃的还不那么放肆,见黑皮说,马上回道:“黑皮,你还有客,不用管我俩,忙你的去吧!”

勇噶哒也附和着,“黑皮,你也别太客气,忙你的去吧!”

黑皮走时,回头做了个手势,对勇噶哒夫妇说:“还有什么需要,喊服务员!”翠花点了点头,勇噶哒说:“你去忙你的,有需要,我喊服务员!”

黑皮离开时,把门带上,隔壁的划拳声,几乎听不到了。翠花的吃相,的确有些难看,勇噶哒拿起一张餐巾纸,递给她说:“把鼻子擦擦!”翠花笑了,在勇噶哒面前,她没有腼腆,反而落落大方,看着勇噶哒说:“瞧瞧,我的吃相,是不是很难看!”勇噶哒把嘴撮了一下,笑了笑说:“岂止是难看,像只大花猫!”翠花说:“这里又没他人,我还要顾忌什么!”两人相视一笑,慢慢继续享用!

黑皮去了店门口,坐檐下,与熟人聊天。服务员小琪,过来喊:“老板,六号包房的客人叫你!”

黑皮闻言,停止了谈话,回道:“好,我就去。”然后对几个熟人说,“你们慢慢聊,我去看一下”。他推开了六号包房的门,还未说话,就听的李副镇长说:“你黑皮,也不过来打个照面,先罚酒一杯!”

黑皮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平日里没事,也能喝几杯,把手一拱说:“各位,对不住大家了。我在为你们催菜呢!不知大家吃的还满意不?”席上一位生面孔,瞅着黑皮说:“你家这野味,还真是与众不同。厨师手艺,堪称一绝,且野味新鲜!”

李副镇长见生面孔把话说完,就对黑皮介绍:“这位老弟,是市里林局长,今天是来视察铁杉镇的。”

黑皮拱拱手,对林局说:“初次见面,没有打到招呼,还请海涵!”黑皮自去拿了只杯,斟了一杯罚酒,喝干了说:“我这厨师,是铁杉镇有名的土厨师,野味烧得好,不比城里大馆子差。说到野味,图的也就是个新鲜,都是每天从山里买来的。供货的老猎人勇噶哒,还在隔壁吃饭呢!”

林局脸有些红润,身材魁梧,腰板挺直,气宇非凡,看上去与陪坐的不一样,叫黑皮说:“何不把他请过来认识认识?”李副镇长也附和,叫黑皮把他叫来。

黑皮去了隔壁五号包间,见勇噶哒夫妇,吃的差不多了,说:“勇噶哒兄、嫂,吃的还满意不?”没等勇噶哒开口,翠花接腔道:“满意,满意,你也太客气了!这野味,怎么到了你们手里,味道就不一样了?”“嫂子啊,好东西,还是要有好厨师,方能烧出美味佳肴。这不,隔壁包厢的林局,要见见你俩。”

“黑皮,我就不去了,你和勇噶哒去,我在这里等他。”翠花有些腼腆,推辞道。

黑皮见嫂子说不去,心里想,这样也好,他们要见的是勇噶哒,顺口就说:“你就在这里慢慢吃,还要什么,我叫人去弄!”“我已经吃饱了,谢谢,我就在这里等他。”

勇噶哒见说是会领导,有些胆怯,腼腆欲推,却被黑皮拉着去了六号包间。包间门推开的瞬间,李副镇长站了起来,拱手瞅着勇噶哒说:“黑皮,这就是你说的老猎人勇噶哒,幸会,幸会!黑皮,叫服务员拿只杯子来,我们要和老猎人喝一杯!”老猎人急忙说:“我已经吃饱喝足了,酒就免了吧!”林局哪里肯放,说:“勇噶哒,见面就是缘分。能与你老猎人喝杯酒,那就更是不同寻常。”勇噶哒见推脱不了,在黑皮的怂恿下,勉强喝了三杯。林局见勇噶哒腰间的酒葫芦,别致,光滑,有些年头了,很好奇地问道:“勇噶哒,你这葫芦,恐怕是有些年头了吧!”

勇噶哒摸了摸酒葫芦说:“它啊,跟了我几十年了。在田间劳作,干渴,喝一口;在山林打猎,休憩,喝一口。”黑皮打断他的话说:“听人说,他这酒葫芦的酒,还是治蛇伤的良药。”林局见说,好奇地讨要过来瞅瞅。见葫芦暗黄,表面光滑,一看像个古董,没几十年的打磨,不会成这样子的。在手里掂量掂量,略无重量,估计是个空葫芦了。他对勇噶哒说:“这葫芦装的酒,真能医治蛇伤?”

“林局,去山林,酒是真的,能治蛇伤,是别人讹传的!”

“黑皮,叫服务员把他的葫芦斟满,记在菜单里。”林局见勇噶哒憨厚,回头对黑皮说。勇噶哒不好意思,连声说:“谢谢,谢谢!”

黑皮拿着葫芦去了,林局对李副镇长说:“哪天有空,我们跟着勇噶哒去打猎,怎么样?”勇噶哒自是说了一番欢迎的话,说好了电话联系。黑皮进来了,说:“勇噶哒兄,嫂子在催。”勇噶哒趁机就坡下驴,对酒桌上的人说:“叨扰大家,有空去寒舍一聚,山上走走!”

林局趁机对勇噶哒说:“哪天有空,和李(副)镇长是一定要登门拜访的!”

勇噶哒去了,黑皮送至店门口说:“勇噶哒兄、嫂,你俩慢走,有空常来坐坐!”勇噶哒回礼道:“今天打扰了,改天你有空,也去家里坐坐!”

“好!”黑皮应了声。

且不说林局他们如何豪饮,翠花却一路上埋怨道:“我们乡下人,如何攀得起这些领导。真是哪天,他们上我们那,你拿什么招待他们?”勇噶哒心里也在琢磨此事,且不说食材,单就厨艺,也无法与黑皮店比,但勇噶哒想想,他们也只是说说客气话罢了。于是安慰翠花说:“你以为他们真的要去你家啊,他们在酒席上,喝高了说的酒话,你也能把它当真!”

正说着,前面一位熟悉的背影在晃,勇噶哒加快了脚步,赶上了他,喊了声:“桂娃他叔,你今日这身打扮,还蛮客气的哦!”翠花也跟了上来,仔细打量,只见他满是皱纹的额头下,戴一副乌丝边框的蛤蟆镜,身着一身朴实而干净的帆布上衣,脚踏一双新布面的黄跑鞋。她心里就奇怪了,桂娃他叔,也都上了年纪,前些天听说去了槐花市打工,莫不是现在发财了。带着种种疑问,翠花说:“桂娃他叔,瞧你这身装扮,发财了!”

这位桂娃他叔,其实年纪还不到六十。回头,看着他夫妇俩,眼里的泪水啊,止不住往外流。他索性邀他夫妇俩,选一路边干净的石头地,坐石聊起了家常。

说起这桂娃他叔,姓肖,名大海,早年随父母从宝庆过来的。前几年婆姨,得了癌症去世了。如今单身,和勇噶哒一组的,住在院子里。他有一儿,叫桂娃,一家人去了外省打工,把家里一摊子事,全撂给了他。

春上天,他把秧苗栽好,红薯栽好,山上的鸟也没捉的了,就萌生起去槐花市打工。且不说他打工的事,他能捉山上的飞禽,的确也算是有能耐的人。他熟悉山中许多鸟的习性,而且还能模仿出许多鸟的声音。有人戏谑的说他,懂鸟语,是鸟人。

翠花坐石上,离勇噶哒和大海一丈有余,拿起条小花手绢在扇风。勇噶哒问大海,“前些天,听说你去槐花打工了”。大海没有否认,说起了他这次打工之旅。“勇噶哒兄,你也知道,我那鬼崽子桂娃,也不中用,一家去了外地打工,也不见把钱寄回来。我要吃盐,需要钱啊!不得已,还要自己去找啊。不像勇噶哒您啊,还有个崽娃,吃公家饭(国家工作人员)。”

“大海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虽说我有一个吃公家饭的娃,你是不知道的,去年,把我的家底掏空,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

“是啊,崽伢子,就是吞金兽。不过,你还是有吞的。如果没有吞的,他们照样还得靠自己。好在,你还能打猎,你的黑、黄,为你弄些野味,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大海叹息一声,说自己那时傻,指着路边岩石上,还能模糊辨析的‘一生只生一个娃好,老了政府来养老’说:“如今年纪大了,生活越来越艰难了。加上娃也不争气,自己倒成了孤寡老人。”

勇噶哒,也把眼光投到那块岩石,字迹清晰而又有些模糊,心里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安慰大海说:“生一个,是政策需要。年轻时,的确轻松些。要是有几个,不就是几个吞金兽吗?还不把你的老骨头啃光了。”“的确也是这个理,碰上几个不中用的,埋怨自己不说,还要兜一肚子气。但要是有一个,像你的娃,有出息,将来还是有靠的。”“大海,先别说有靠,就目前看,我们还得靠自己。你不是能捕鸟吗,拿到鸟市,还能赚几个油盐钱。”“勇噶哒,我现在孤生一人,走进山林,感觉更寂静。再说,鸟也不是那么好捉了。捉到了,也不是那么好卖,价钱太低!”“太婆山的,能卖钱的好鸟,怕是被你捉尽了。”“勇噶哒,这些年来,你的猎物,恐怕还好弄,每天就得些油盐钱。前些年,鸟市生意好,有些年轻人,不知弄了些什么高科技,能模仿鸟的叫声,用假鸟来捕获。你说,能经得起他们捕吗?这样一度把鸟市的价格降了下来。这不,我这传统的捕鸟人,用城里的话说,叫下岗了。”

勇噶哒心里想,“好在前些年,政府把枪收缴了,要么太婆山连能跑的(动物)都没有了,甭说野猪和蛇了”。又见大海有些悲观,安慰道:“鸟市的价格,还会回升的。你们这些传统的捕鸟人,将来还会有所作为的。”

“勇噶哒,你也天天去山里转转,你发现没有,屋前屋后,能听到鸟叫吗?连过去‘四害’之一的麻雀,好像都销声匿迹了。走进山里,静的有些出奇,也不知这是不是好事。”大海也有所思,随口说。

“是啊,我也在想,再过些时日,我这个老猎人,恐怕也要下岗了。这些年,明显感觉,山里的动物越来越少了。要想弄到值钱的山货,须上太婆山山顶上去。我也怕有一天,山林里,也就像村里的小溪一样,干净的像纯净水,连一条能游的小鱼都没有了!”勇噶哒接下话茬,不假思索道。

“勇噶哒,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们经常用畚箕就能在小溪里捉鱼,那时,鱼实在太多了,可惜的是,那时没有油,鱼也不怎么好吃。”

翠花插言道:“那总比现在没得吃要好些!”

徐徐春风拂过,送来阵阵清爽,三人越说越投机,回忆起了过去美好的往事。正说得起劲,易马喜从后面赶上来了,见勇噶哒他们说说笑笑,也凑了过来,说起了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话题说到村里的这条溪,马喜就来劲了。原来,他比大海大些,和勇噶哒是发小,同年出生的。回忆起村里这条溪水,他感情颇有些激动,说:“没有这条溪水,我马喜早就见阎王了。过苦日子那会,我也很小,但能下溪捉鱼了。那时,鱼真的太多了,我们小伙伴,拿起畚箕,一个上午能抓好几斤呢!父母回来,把鱼虾螃蟹,用火焙干,撒些盐,也能填肚子。如今这溪水,还是和过去一样,清澈明亮,不同的,就是见不到游鱼虾米。”

三人叹息一会儿,勇噶哒似有所感道:“都是高科技惹的祸,电鱼,地笼,把鱼儿崽崽几都弄干净了。水,也变成了矿泉水,但谁也不敢喝。记得我们小时候,什么时候渴了,只要是流着的清泉,俯下身子,咕噜咕噜,就能灌包肚子。”

易马喜带着些羡慕的眼神,对勇噶哒说:“我们几个发小,就你过得逍遥自在些。翠花是你的贤内助,洗衣浆衫,做好你捕猎的后勤服务,让你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马喜啊,我这些年,明显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好在我的黑、黄,正是捕猎的旺盛期,它俩能给我带来值钱的山货。”

大海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在屁股上拍了拍,说:“勇噶哒,你早年知道送娃读书,如今有出息了,晚年有福啊!”

易马喜有些沮丧,看着大海说:“我那娃,太蠢了,那时我也要他去读书,他倒好,天天背起书包逃学。后来,老师家访,说我娃娃怎么不来读书,是不是病了,我才知道。”

“嗨,马喜呀,说起这事,我那不争气的娃,与你的娃一样,也是天天按时去上学,下午按时回家。如果不是班主任家访,我也不知道要被瞒多久!勇噶哒的娃勇勇,就是不一样,不太和我们的娃玩,一门心事只念书。也许这就是命吧!”大海没有瞅他仨,看着路,边走边说。

翠花听他俩夸自己的娃,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说:“这都是命,我和勇噶哒,也不知他能有书饭吃。后来,娃说想读书,我俩只好拚命的送,也吃了好多苦。勇噶哒,为了儿,啥重活、脏活都做!不过现在好了,至少不让我俩操心了,经济上,目前还要靠勇噶哒天天去山里弄。过几个月,他说要结婚了,又愁死我俩了!”马喜和大海听说勇勇要结婚了,说了番恭喜的话。勇噶哒也谦虚了起来,说你们的孩子,比勇勇结婚早,你们早就做爷爷了!

马喜说:“农村的孩子,没出息,不早结婚,还能做什么?勇勇就不同了,国家工作人员,结婚迟,也是很正常的。”

勇噶哒撇开孩子的话题,安慰他俩说:“现在山货好卖,奇缺,价钱高,但也不好弄。我也怕有一天,山里,像小溪里一样,连个活物都没有。那时,我和我的黑、黄也要下岗了。”

马喜回头看了一眼勇噶哒,说:“要不是早些年禁枪,恐怕山里早已没了能跑的,能蹦的,能飞的了。也许只剩下蚂蚁、蚊虫、蚂蚱,老鼠了,它们是不会绝迹的。”勇噶哒心里比马喜清楚,有猎枪的日子,山林尽是扛枪者,几乎个个都是神枪手似的。山鸡,野兔,野猪,狐狸,能炒的,能炖的,一度绝迹山林。他们的枪,要数来福双管猎枪威力最大。那家伙,比他的鸟铳,厉害多了。一度因猎枪伤人的事,也常出现在新闻里。他知道,再不控枪,山林就只剩下昆虫类的小动物了。这些年的控枪,山林又有了一些生机,也给自己带来了丰厚的收入。

勇噶哒正思考着,大海说:“近年来,你们发现没有,老鼠特别多。田里鼠多了,地里钻了许多洞,常常把田里的水放干了。还有这家伙,到了庄稼成熟季节,还把窝搬到田间地头,吃住在那里,你说气人不气人。老鼠药,有时放过,能让它们消停一会儿,但不要多久,它们似乎又回来了。”

马喜听说,也来劲了说:“这些年,蚱蜢也多了。它们常吃庄稼的叶子。”勇噶哒自己比谁都清楚,老鼠的天敌蛇少了,它们能不猖狂?他一直在思考,没了那些吃货,就没有了买卖,也就没了猎物,他赶紧把话题岔开道:“你俩最近身体咋样?”马喜说:“我啊,好在身子骨还硬朗,能吃能喝,一时还死不了!有时间,我还想和你勇噶哒上山打打猎呢!”大海就不一样了,有些悲观道:“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这次出去打工,才不到一月,就有些受不了了。年轻时在工地,一天扎七八吨钢筋,虽有些累,吃饱喝足了,晚上睡上一觉,第二天又如昨,精神十足。如今,七八吨钢筋扎下来,真的,有些受不了了。人不能不服老啊!”

在院子里,勇噶哒夫妇,与他俩分开了。勇噶哒一路上,像背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心头有些不舒服。见翠花提着场上买来的生活物品,他的眼前模糊了,仿佛是一袋子的蛇。它们的脑袋,昂着,吐着红红的信,勇噶哒快步抓住一条蛇,握在手里,才知是胡萝卜。翠花有些嗔怪道:“咋哪?没见个胡萝卜?”勇噶哒有些尴尬,又不能说出刚才的幻觉,木讷道:“我怕胡萝卜掉下来。”“神经病,它好好的在袋子里,怎么会掉下来呢?”

时间荏苒,冬去春来。一年的冬,下过几场大雪,春来时,山林还很萧条。暮春时,雨水多,山林乌烟子青(茂盛)。一日,黑皮打来电话,说:“春上天,风和日丽,正是捕猎的最佳时机。李副镇长说,明天林局他们要来看你。你带着他们去山里转转?”

勇噶哒心领神会,知道明天是星期六,他们那些人要到山里转转,不是来欣赏山水春光的,而是要来体验一下别样的围猎生活。既然是李副镇长的朋友,自己也不好推辞,说:“可以啊,今春雨水充足,太婆山山货多。他们来了,说不定能弄到大货(猎物)。”

“那你准备准备,明日务必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勇噶哒心里想,黑皮啊,你也是山里人,山里,哪有绝对安全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黑、黄在,也没什么不安全的,因此嘴上应承着:“山里是安全的,不会有泥石流,也不会山崩,只要做好蚊虫叮咬的防护。这个,我去准备!”

黑皮挂了电话,勇噶哒与翠花说了此事,翠花说:“何不把易马喜和大海带上,多几人围猎,胜算高些。他们也能保护领导。你一人,哪能保护那么多?”勇噶哒想想,用电话约了他俩,两人爽快地答应了。

旦日,太婆山烟雾袅袅,在雾里看,朦朦胧胧,仿佛仙境一般。勇噶哒知道,今天是个大晴天,是个捕猎的好日子。翠花早上起来,看着门前拂过的山雾,对站在庭院的勇噶哒说:“今天是个大晴天。今天你们去捕猎,你一定保护好他们,也要保护好自己,让黑、黄在前面。”

勇噶哒比翠花专业,知道该怎么做,应承着与身边摇着尾巴的黑、黄亲昵着。狗狗,很通人性,仿佛知道了,今日有客人来,而且是与它们上山里去耍。黄狗用舌头舔了几下主人的手,勇噶哒觉得有些暖暖的,也有些湿润,酥酥的。掌,稍划弧,抚摸着黄。它很乖巧,嘤嘤嘤,在勇噶哒身边撒起娇来。黑狗,像失宠的孩子,在勇噶哒面前坐着,瞅着勇噶哒,似乎有些吃醋,也有几分傲气。看着它俩,勇噶哒就像看着俩孩子,眼里充满了对它俩无限的爱意。

翠花去了厨房,准备做八个人的早餐。勇噶哒,在杂物房,准备着上山的必备物品。其实,也没啥准备的,他们这些人,充其量是来山里找乐子的,手里拿根结实的棍子就行。

马喜和大海,早早就来了。看得出,他俩很兴奋,与勇噶哒聊了起来。说的都是今日围猎之事,从哪里围起,到哪里结束。聊话中,一场围猎计划规划好了。黑、黄在他们身边,静静地听着。突然,黑、黄朝着院子的那条路狂吠起来。勇噶哒看过去,见黑皮在前,李副镇长在其后,林局在最后,其前的一人不认识。勇噶哒迎了过去,马喜和大海也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林局虽在最后,却喊出了:“勇噶哒,今日打扰了!”

“哪里打扰,平日里拿轿子抬,都抬不来。你们来,是给我勇噶哒面子。怎么,还拿着礼品干嘛!”勇噶哒见那个不熟悉的,手里提着箱牛奶,还有糖果饼干说。

林局急忙回道:“今日来叨扰,总不能空着手吧!”

勇噶哒赶忙接过礼物,把他们迎进堂屋,坐着喝茶,吃了些点心。早餐简单,面条加个煎土鸡蛋。吃罢,大家都站在庭院,说起了今日围猎之事。马喜嘻嘻哈哈,健谈,在李副镇长面前,把勇噶哒围猎的计划跟他们几个聊了起来。大海在旁边时不时补充一句。那个陌生人,原来是林局的司机,姓蒋,话很多,与马喜聊得很嗨。马喜与他仰望太婆山,一山青绿,斜斜的,直插天边。此时,太婆山,还有层薄薄的轻纱,更增添了它的神秘感。蒋司机,心情有些激动,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围猎,想着想着,太婆山里的野畜跑动了,横冲直突,那场景该多么壮观啊!

林局在旁边,对正在与马喜说话的蒋司机说:“小蒋,今日围猎,你不要跑远了。你要保护好我哦!”

蒋司机闻言,有几分风趣而又几分奉承道:“林局,这个自然,我与你一直保持在三丈之内。野畜来了,我帮你亲手逮住它!”大海只是发笑,不言也不语,心里想:“小伙子,太天真了。这是山林,而不是养殖场。”

勇噶哒拿出昨天下午备好的木制防身用具,一头平,一尾尖。它既可在爬累了,当拐杖用,也可用来向猎物发起进攻,或保护自己免受野畜伤害。小蒋挑了个结实锋利又光滑小巧的,递给了林局。林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还算称心得手。一会儿,勇噶哒拿出新薄膜,叫大家把绑腿扎上。

小蒋有些好奇说:“这能起到防蛇作用吧!”

马喜抢着答:“它即可防蛇,也能防蜈蚣、黑蚂蚁、蚊虫等,就相当于八路军战士扎绑带。在山里行走,我们就不需顾及腿脚上,只要护住上身即可。”薄膜绑带扎好后,林局感觉腿脚潇洒,行动更利索些。

一切准备就绪,勇噶哒就在庭院拿起香纸焚烧祷告,口里嘛嘛嘛呀呀呀念念有词,说了通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谶语”。

出发前,勇噶哒检查了客人的绑腿,发现林局的有些松松垮垮,帮他从新扎紧。林局感觉,腿肚子紧紧的,走起来更方便。他思考,难怪电影里那些战士,个个都扎着绑腿,不仅精神,而且可以防蚊虫叮,防蛇咬……

勇噶哒瞅了瞅太婆山,日光在山尖,喷涌而出,锃亮刺眼。山雾已腾上云霄,蓝天与它和谐相处。勇噶哒知道,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是打猎的天。他走在最前头,穿一身青布衣,背部腰间别着一把毛镰刀,右手拿起日常进山时的梭镖。大海紧随其后,后腰别着一把柴刀,手里拿起一根自制的竹杆“拐杖”,与勇噶哒说着围猎地点,及围猎时要保护好客人之类的话。

易马喜却在最后压阵,腰间也别着柴刀,手里拿起勇噶哒削的木质棍棒,与黑皮正说着话。客人在中间,手里都拿起勇噶哒削的棍棒,沿着一条山道,向山里进发,像极了“一支游击小分队”。黑、黄,一前一后,在勇噶哒身边,显得异常兴奋。平日里,黑、黄是在勇噶哒前后,来回穿梭。而这次却井然有序,一直没更换位置,就是有响动,它俩在一起,狂吠几声,又恢复了之前的序列。

山路还有些露水,黄土路面,零星的点缀着些青苔,有点滑。勇噶哒告诉客人,那棍棒道具,此时可当拐杖使用。其实,他不说,客人早已把它当拐杖用了。倒是那黑、黄麻利灵动,不时钻进草丛,狂吠几声,搞得浑身湿哒哒的,还粘些许小棍棍小草的。马喜知道,狗吠处,必有什么小动物,黑、黄是看不上的,吠几声是吓唬吓唬它们。今天,它俩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没时间搭理它们。

薄膜绑带还真管用,遇露水不湿裤子。早上的清冷,在脚上也无缝可入。李副镇长自称里手,跟林局说:“打猎,其实很辛苦,遇上猎物,那兴奋劲可把一切人世间的烦心事抛诸脑后,让身心愉悦!”林局说:“没有猎物时,也可以在山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还可以锻炼锻炼身体,很好玩!”小蒋好像有些不屑,对二位领导说:“山里有蚊虫、野蜂、蚂蚁,蜈蚣,还有很多蛇,被它们叮咬了,那时你就不会说好玩了。不过,大家只要注意防范,还是可以避免的。总而言之,安全第一!”

林局调侃小蒋说:“那你一定要在我身边,保护我哟!”

黑皮说:“他能保护好他自己就不错了!”

小蒋有些不服气说:“黑皮哥,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虽没在乡下呆过,但好歹也在南方边陲驻防过。林局,别怕,我会保护您的!”大家都知道了,小伙子曾是一名边防战士,也就不再小瞧他了。他一路叙说着守边的乐事,说征服一座太婆山,算不了什么。大家对小蒋,也开始肃然起敬了,知道当过兵的,能吃苦耐劳,身手肯定也不错,保护林局,应该是没啥问题的。

越往太婆山上爬,树木越发茂密,路就越小。有些地方,就是牛脚印,时不时还有干瘪的牛粪。

黑、黄早已脱离了大家的视线,在山岭狂吠,勇噶哒知道它们寻到了猎物。狗狗边叫边往山湾去,勇噶哒告诉大家跟过去。此时,去山湾哪里还有路,勇噶哒左手拿起梭镖,右手拿起镰刀,逢上荆棘,一顿乱砍,在前开道。

林局这才知道,山里蚊虫多,他不用顾及脚下,绑带让蚊虫无处下口。蛇、蜈蚣,被勇噶哒惊动了,早就逃之夭夭了。

狗狗的叫声越来越频繁,勇噶哒开的路,也就越毛草,能踩就踩过去,能跳就跳过去。小蒋毕竟年轻,听勇噶哒说,黑、黄咬住了猎物,不知怎的已到了勇噶哒后面去了。李副镇长说:“林局,看看你的小蒋,还说保护你,已跑到前面去了。”此时,勇噶哒和林局已拉开了一二十米,小蒋是听不到李副镇长说的什么。林局只笑笑道:“小伙子都是一样,遇事,总喜欢冲在前面,让他去,说不定还能立头功!”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不好的消息,说有人中枪(被野蜂蛰)了。

原来勇噶哒绕过一蔸大树,惊动了大树下的土蜂子,他一点事都没有,可惨了小蒋。小蒋后脑勺,被土蜂蛰了一下,“哎哟,有野蜂”。勇噶哒果断下达命令,叫大家都趴下。上山前,勇噶哒交代过,遇上野蜂,切莫乱跑。你越跑,它们就会追着你蛰,它们的毒性很大,严重的,会蜇死人。小蒋不亏是经过训练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听得见它们在头顶上嗡嗡嗡乱飞。大海、马喜听的小蒋的叫声,本能地趴着不动,却看清楚了,是土蜂,它们肯定藏在大树下。马喜叫小蒋,千万别抬头,等待时机,远离那蔸大树。小蒋听到了,后脑勺有些痛麻了,见土蜂少了,慢慢的往下缩,远离那树。手脚,是那么轻盈,生怕再次惊动土蜂,如同战场上发现了敌情,还不到收拾它们的时候,那种静谧,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的到。勇噶哒早已绕过大树,在下方,叫大家趴着往他那里走。

小蒋已退缩到了安全处,在下方与勇噶哒他们会合了。勇噶哒检查了一下他的伤情,见他后脑勺肿胀了起来。他扒开小蒋的头发,说土蜂的针刺还在那,必须得把它拔出来。勇噶哒不愧是老猎手,用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拔出了针刺,在附近找来爆木树枝(俗称一物种),取其乳白色的浆液,涂抹于患处。林局他们也过来了,见小蒋被蛰,问勇噶哒没事吧!李副镇长却带戏谑的口吻抢着说:“小蒋还说要保护林局,咋啦,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小蒋有些尴尬,又几分沮丧道:“想不到这山里,土蜂还如此厉害,它蛰到谁,谁也讨不了好!今天,我背时,还真有些痛,脑勺还有些麻麻痛痛的。”

勇噶哒正经的道:“小蒋不会有事,毒针都拔出来了!”

勇噶哒还想说些什么,被马喜抢话道:“我们进山,被野蜂蛰,是常有的事。勇噶哒已把毒针拔出,用了爆木树的浆液,会没事的。不过,土蜂的毒气大,一时半会,说马上不痛,也是不可能的!”

小蒋闻言,确如马喜说的,痛麻在继续,不过不影响继续围猎。狗狗的狂吠声,在山湾已不游移了。勇噶哒知道,狗狗已咬定了猎物,须马上去支援。黑皮拍了拍小蒋说:“小伙子,还能继续走吗?”小蒋面色有些难堪,嘴上却说,没事的。勇噶哒叫黑皮,陪着小蒋,慢慢下山湾,说我们先去,不能让猎物逃脱。

勇噶哒他们,迅速下了山湾,黑皮陪着小蒋小心翼翼往山湾走。也许是小蒋活该倒霉,他一脚踩上了蛇蚂蚁(蚂蚁的一种,大而长,毒性大)窝,顿时,又大又长的蛇蚂蚁迅速爬上了小蒋的薄膜绑腿。也许是条件反射,他迅速弹起,黑皮不知他遇上了什么,又想笑,又担心道:“怎么了,蒋老弟!”

小蒋边跳边用右手拍绑腿上的蚂蚁说:“妈的,今天倒霉透了顶,刚被土蜂蜇,又被蛇蚂蚁缠上。”黑皮迅速来到他身边,见蛇蚂蚁几乎都被他跳、拍掉净了,说:“没事了,山里就是蚂蚁多。”“哎哟!”小蒋赶紧把手伸进内衣,把一只蛇蚂蚁捏死了,丢在草丛里。搂起上衣,露出白白胖胖的肚皮,一坨红红的疙瘩,有古铜钱那般大。小蒋此时丝毫感受不到头上的痛麻,肚皮上的小疙瘩,顿时钻心的痛,难受的痒。黑皮是山里长大的,随手摸出一盒万精油,叫小蒋涂抹在疙瘩上。涂上那瞬间,小蒋顿感清凉又止痒说:“黑皮,太感谢了,涂上它,舒服了!”黑皮叫他跟在自己后面,别乱走,说不定还会踩到蛇?这次小蒋还真听了黑皮的话,拄着棍子,在黑皮身后。他见黑皮,一身黑色粗布衣,一双黝黑的脸,直视着行进方向。移步前,棍子在前面抖动,就是遇上蛇,蛇也早就逃走了。

黑皮他俩能听得见勇噶哒他们说话了,狗狗的叫声也更加响亮,节奏感也更强烈了。“是头山羊,还不小呢!”“脚,好像被狗狗咬伤了!”“山羊的速度,移动得很快,有时让你察觉不到。真的,太快了,快如闪电!”“林局,你和李副镇长站上首,山羊的攻击力度要小些!”众人议论纷纷,林局和李副镇长在上首,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拿起棍子,把削尖的一头朝下,时刻准备着猎杀山羊。

山羊在刺蓬里,移动迅速,狗狗也不示弱,快速移动。勇噶哒见小蒋来了,叫他去林局那边。黑皮来到勇噶哒身边,大海和马喜,在山羊下首,目不转睛的盯着山羊,生怕它从自己胯下逃走。马喜浑身燥热,汗流夹背,手里棍子握得紧紧的。勇噶哒在马喜的右手边,尽量用梭镖去撩动山羊。狗狗有了人帮忙,胆子就更大了,趁山羊不备,乘机又咬上一口,然后迅速后退。如此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山羊已精疲力尽了。勇噶哒瞅准时机,用锋利的梭镖,将山羊刺倒,顿时,山羊鲜血直流。马喜、大海,林局、李副镇长,也往山羊身上戳。勇噶哒喊道:“别把山羊皮戳坏了!”但已经来不及了,山羊皮被几根尖端武器戳着,山羊动弹不得。它喉咙处还在流血,勇噶哒的梭镖已拿开了。黑、黄,不再叫了,用舌头去舔山羊的血。山羊的眼睛还亮着,它在想,你们就是刽子手,好久,它才慢慢地闭上了眼,垂下它那高昂的头。

马喜、大海,一个抓住山羊的前腿,一个拽紧山羊的后腿,抬了起来。山羊的头,往下垂着,低低的,几次碰到了地面,嘴角还在滴血。狗狗在杀死山羊的地方,舔舐着殷红的血浆。李副镇长笑了,林局笑了,小蒋也笑了,原来围猎还那么有趣。勇噶哒也笑了,心里不说,拄着拐棍,退了几步,让马喜、大海把猎物放在自己刚才的位置。黑皮看了看,这只山羊是只公的,估摸有五六十斤重。

小蒋此时,身上也不痒,也不痛了,看着猎物说:“这样的野山羊,长这么大,需要多长时间?”勇噶哒不愧是老猎人,看了看山羊的牙说:“少说也有五六岁了,是一只成年的公羊了。”

大海照勇噶哒的话,就近找了根五寸余围笔直的小树,砍下,去掉枝叶,用来抬山羊。马喜找来葛藤,把山羊前蹄和后蹄单独捆了起来。大海、马喜正欲抬着猎物回时,黑狗拖着一条足五斤重的大花蛇过来了。黄狗还对着蛇旺旺了几声,似在向主子邀功似的。刚才大家全把注意力集中在山羊身上,确实没有注意它俩。这条大花蛇,已经没了攻击能力,从它摆动的尾巴和那双眼,可知它还是个活物。李副镇长心里盘算,蛇为晚餐又添了一道美味。

勇噶哒拿起随身的编织袋,把蛇装了,叫黑皮提着,走在最前面。大海、马喜抬着山羊随其后。林局、李副镇长、小蒋依次跟上。勇噶哒在最后,心里想,今天的结局算是很完美的,没有让领导失望!

翠花见了猎物,满脸堆笑,对勇噶哒说:“今天运气还不错啊,而且回来得也那么早!”她知道该去做什么,把灶上那口大锅,盛满水烧开。

勇噶哒把山羊放汤桶里,说:“过去山羊皮能卖好价钱时,是用尖刀剥皮。现在没人收了,就用开水退毛。”

小蒋接下话茬:“今天这山羊,就是剥了皮,也是千疮百孔的,卖不出去。不过,带皮的羊肉好吃一些!”林局、李副镇长也随声附和。倒是黑皮另有一番高见,说去皮的山羊肉,比带皮的味道好些。勇噶哒是个和事老,插嘴道:“带皮的,有带皮的吃法;不带皮,有不带皮的味道。只要厨师手艺高,佐料充足,怎么弄,都是一道美味佳肴!晚餐,我们就要看黑皮的了,他也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大厨!”林局、李副镇长、小蒋夸了黑皮几句,说他店子里的味道的确不错,不知在这里能不能烧出和店子师傅一样可口的美味佳肴!

黑皮笑了一下,没接腔,把编织袋拿过来,口朝下,把蛇往地上一倒。蛇已不能爬行,尾巴还在不停的动。黑皮弄蛇,还真是有些麻利,一会儿工夫就把蛇收拾得干干净净。小蒋见了,竖起大拇指,赞了黑皮几句:“过去,我曾见人剥蛇皮,一下子从头拽到尾。而你没剥皮,开膛剖肚,一样利索!”

“小蒋你就不知道了,我黑皮做厨师一二十年了。十几岁就跟着师傅学厨,吃过的蛇,我也记不清了,但我认为带皮的比不带皮的好吃。蛇皮,肉质细腻,与土鸡炖起,汤鲜得不得了!勇噶哒,杀鸡了没有?”

勇噶哒在为山羊开肠破肚,闻言道:“鸡杀好了,剁好了,就等蛇下锅了!”难道勇噶哒能未卜先知,知道晚餐有蛇似的?不是,黑皮来时,告诉他,晚餐在他家吃,准备一只土鸡。因此,他俩心知肚明,旁人不知,以为临时起兴。

去膻气的柚子枝叶,翠花已弄来了,丢在厅堂门槛下。马喜拿去清洗。小蒋和大海在聊天。山羊,很快就被勇噶哒分离支解了。收拾好庭院,勇噶哒陪着林局、李副镇长在吹围猎的牛皮。马喜和大海,不时帮帮腔,插插话。小蒋在庭院走动。林局喊他:“今天那土蜂,看来毒性还不是蛮大,蜇不痛我们小蒋!”

小蒋闻言走了过来,站在他们身边说:“刚被蜇,头又痛又麻,晕晕乎乎的。后来又踩着了蛇蚂蚁,咬的我疼痒难忍!好在黑皮,用了万精油,涂抹上去,立马止痒,慢慢的也止了痛。当看到野山羊时,痛痒全消了。要不是你问起,我全难不知山里发生的事!”他边说,还边撸起上衣,露出白白胖胖的肚脐,还有个小红点。

马喜被黑皮叫去打下手,翠花在烧火。黑皮把他早上拿来的包裹打开,尽是些佐料。马喜见了说:“名厨就是名厨,连佐料都带上了!”翠花见了,有些东西,家里还真没有,亏他黑皮想的周到。

太阳入了西山,黑皮大厨的菜肴也都上了桌,小蒋不时试菜,对大海说:“大厨,还真是大厨,味道就是不一样,羊肉没有一点膻气!”羊杂炖羊肉,蛇炖土鸡是主菜,色香味俱全。李副镇长拿来的两瓶茅台镇原装酒,喝的底朝天了,方尽兴而归……

黑皮家太婆山野味餐馆,名声也越来越大,不少人为尝口鲜野味,还要事先预约。食客也不怕路途遥远,驱车前来。黑皮整天张罗着大餐,与勇噶哒的联系,也频繁不断,天天爆有惊喜!

勇噶哒从太婆山不断获取猎物,在乡邻的眼里,已然是个暴发户了。一日勇噶哒去农田看禾苗,发现田里的水干了。那天正好大海也去了地里,他俩的地又正好挨着,他也发现禾田里的水干了。于是两人索性在田坎上坐会儿,抽起了烟。勇噶哒说:“我去查看了水源,那股水还蛮大的,到了你的地里就消失了。估计是老鼠打了洞,把水放了。”大海口里应承着,心里想:这还用说,肯定是老鼠打洞了,而且是在我的田里打了洞。

勇噶哒田里的水,需从大海田里过。于是两人一起寻,果不其然,在大海的田坎边,找到了漏洞。勇噶哒也帮着填洞,心里在想,这些年,这种情况常见。他知道,乡亲们在背后会说他,把大蛇都捉了,这样老鼠高兴了,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在田间地头打洞做窝,躺在地里美美享受!

勇噶哒心里也不是很好受,曾经几次跟翠花说:“我们的黑、黄,把周围的大蛇都捉光了,老鼠猖獗了。你看,家里的老鼠,夜夜像跑马一样。不如把它俩打了吃?”

翠花也曾笑着说:“多可爱的一对活宝,你舍得打它俩吃肉?况且还是咱们的‘摇钱树’!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再说,黑皮也不舍得!你把它俩弄起吃了,黑皮的野味店,还能开吗?”

勇噶哒从内心是舍不得它俩,从良心上也舍不得,但从环境上,他须尽快处理它俩!他也曾经征求过黑皮的建议,黑皮说:“叔啊,环境又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他还给勇噶哒上了一堂“政治课”,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瞧瞧,我店里那么多食客,好的就是这口鲜野味,你能让他们不吃?我黑皮的店关了,你勇噶哒打猎‘金盆洗手’了,就不会有白皮、黄皮开野味店?也就不会有另一个勇噶哒?叔,你想想,有钱赚,比什么都好!那环境问题,只有大气候来了,才能整治得了!”

勇噶哒被黑皮一通政治课上起,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没了我勇噶哒,还有其他的敢噶哒,后来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一天,勇噶哒在家打呼噜,身子轻飘飘的,腾飞起来了。他看到了自己在太婆山空中,缓缓的降落。曾经熟悉的山湾,树木突然疏朗空阔,流水潺潺,鸟雀喳喳。正当他疑虑时,山岩洞口大开,岩岫袅袅,仙境般神秘奇观,呈于眼前!烟雾阵阵袭来,又渐渐散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勇噶哒面前。他有了几分惊异,又几分害怕,是自己遇上了洞仙,还是遇上了妖魔?正思考着,洞内传出一个声音,“勇噶哒,你也太贪得无厌了!”这声音,凄厉,让勇噶哒汗毛竖起,鸡皮疙瘩顿生。勇噶哒寻声瞅去,一个宝座,渐渐显现出来。宝座上盘着一条巨大的眼镜王蛇,金光闪闪。勇噶哒顿时想到,这是洞府的蛇神,我捉了他那么多子孙,莫不是来要我命的。他已两股战战,头脑嗡嗡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蛇神见他呆如木鸡,怕他晕死过去,用尾巴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说:“勇噶哒啊,我本想要你的命,念你几次想金盆洗手,放弃猎我子孙。无奈周边环境差,让你欲罢不能,因此我改注意了,不要你的命,但要你一只狗命。这么些年,你为了利益,卖了我多少子子孙孙,因此我又不能不给你惩罚!你那只黄狗确实太可恶,几乎每次都是它,来阴的,咬住我子孙的尾,狠命的甩。勇噶哒,你是知道的,我的子孙,哪经得起你黄狗那么甩,几下就骨质酥松动弹不得了!还有你那只黑狗,也凶巴巴的,旺旺旺,叫的我子孙昂着头,吐着信,以防受到攻击,原来它是在佯攻,让黄狗能甩尾得逞。勇噶哒啊,勇噶哒,你知道吗,你那可恨的黄狗,瞬间能把我的子孙甩起,像小朋友玩跳绳一样。”

勇噶哒被蛇神说的毛骨悚然,口里嗫嚅道:“蛇神,我不知道,我的两只狗狗,会给你子孙造成如此大的伤害!蛇神啊,你还是想怎么处罚我吧!我那两只狗狗,都是我调教出来的,它们唯我命是从!”

蛇神说:“我已说过了,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的一只狗命!勇噶哒啊,你平时难道没有感觉到大自然在惩罚你们吗?”

勇噶哒故意装糊涂道:“不知道啊,我感觉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蛇神有些不高兴了,对勇噶哒说:“你啊,真是钱迷了心窍,故意装蒜!这些年,我的子孙被你抓的还少吗?你没有发现,曾经是我们口中餐的老鼠越来越多了吗?”勇噶哒哪能不知,嘴上却说:“这是好事呀!你的子孙有了充足的食物,可以生生息息繁衍后代啊!”“看来你真是钱蒙了心窍,我需给你说道说道。原来我的子孙,是你们的保护神,它们在稻田里巡弋,在庄稼地里巡逻,保护你们的庄稼,可你偏偏容不下它,欲把它一个个打尽方休!”

勇噶哒见蛇神面容越来越狰狞,言词越来越犀利,心里害怕极了,可嘴上还是强词夺理道:“不是我要打尽你们蛇类,而是你的子孙,常常咬伤我们的人,我们害怕呀,打它,这难道有错吗?”“勇噶哒啊,勇噶哒,这太婆山不是有句俗语叫‘蛇咬三世冤’吗?古人都晓得尊重我们,让蛇咬的,是前几辈子有冤有仇的。我是一再晓喻我的子孙,不要去骚扰你们,大家和平相处不行吗?可偏偏你勇噶哒,哦,最近你还有几个帮凶,和你一起上过山,难道我说错了吗?”

勇噶哒自知理亏,心想,最近一段时间,大海、马喜也陪他上过山,它蛇神都知道?为了朋友,他壮了壮胆,不再害怕它似的说:“蛇神啊,蛇神,我那两个兄弟也是迫于生计,想跟着我弄个盐钱,你可千万别怪罪他俩!”

蛇神见勇噶哒雄起,丝毫没有惧怕自己的样子,把蛇信吐得长长的,口里呼呼喷出毒雾。勇噶哒打了一辈子猎,这场景是第一次见,心里还真有些虚,对蛇神说:“我也是迫于生计,对不起的地方,还请你担待担待!”

蛇神已很不高兴了,口里的毒雾不喷了,鲜红的信,吐的老长老长的。勇噶哒,感觉那信,已舔到了自己的脸上,冰冰凉凉,黏黏酥酥麻麻的。“蛇神啊,蛇神,求你老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伤害您的子孙了!”“勇噶哒啊,勇噶哒,你在太婆山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大家都知道你的大名,你能放弃你发财的机会,恐怕连鬼都不会信你的!”

勇噶哒见蛇神如此不信任,赶紧跪下说:“蛇神啊,蛇神,我是打了一辈子猎,可我围猎的都是野兔、山羊、野猪啊!”“是啊,你没有亲自猎杀过我族类,但你的狗狗成了你的帮凶,让我子孙无处藏身!我还知道,你年轻的时候,还打死过老虎,也算是猎界的英雄了!但你真是顽固不化,贪得无厌,为了那蝇头小利,不惜屡屡伤我子孙!说你贪的是蝇头小利,是拿你与食客头目比。你想想,这些年来,你一天平均三百元计算,恐怕就牟利好几十万吧!”

勇噶哒心底里佩服,这蛇神还真是通天的神啊,把我的底细知道的如此清楚。想想,儿子在城里买房子,就花了自己几十万,儿媳成亲,金银首饰都是靠这些猎物换成的。但他知道,嘴里绝不能对蛇神说:“蛇神啊,蛇神,我就拿这些猎物换了点油盐酱醋,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勇噶哒啊,勇噶哒,你真当我是二百五啊,你的每一笔钱,我都清清楚楚!你媳妇耳上那两只耳环,就是我十几个子孙的命啊!她那手镯,圈圈那么大,是我几十条子孙的命换来的。还有,你儿子的房子,不说全是我族类用命换来的,至少其中有我族类的血肉啊!”

勇噶哒猛然想起黑皮的“政治课”,对蛇神说:“蛇神啊,蛇神,这事你不能全怪我啊!你知道人世间有句流行语叫‘没有吃货,就没有买卖,更没有杀戮’吗?”“勇噶哒,我难道连这句话都不知道,我也白成精了。你说的那些食客,我告诉你,他们挥霍的是公款,吃到一定程度,他们会自食其果的。不是暴病而亡,就是有牢狱之灾,只是目前时候未到。还有你那朋友黑皮,更是可恶,他手段极其残忍,把我族类剥皮挫骨,炒,炖,让我无法忍受,他也会得报应的!”

勇噶哒还想问问黑皮会得什么报应,跟蛇神说:“黑皮会得什么报应?”蛇神笑而不语,却岔开了话题道:“我今天想请你看一场大戏!”

突然,洞口又被毒雾弥漫,神秘又朦胧。勇噶哒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听到了狗狗的叫声,眼前由模糊渐渐清晰起来。山林清秀,佳木成荫,全然不是刚才疏朗的样子。二只狗狗的叫声特入耳。勇噶哒听着,这声音是如此熟悉,突然,他叫出了声,这就是他的黑、黄的声音。勇噶哒见到一条特大的眼镜王蛇,昂着扁平的头,吐着信,呼呼生风。黑狗在其前,叫几声又后退,退几步又向前旺旺叫几声,双方僵持着。黄狗用屡屡得手惯用的伎俩,乘其不备,咬住眼镜王蛇的尾,想把它甩起来。可它万万没料到,眼镜王蛇,哪是它能甩得动的。它还没来得及逃开,已被眼睛王蛇咬住了耳,注入了毒液,接着被眼镜王蛇死死缠住,没了反抗的力气。黑狗想帮忙,眼镜王蛇朝它喷毒,吓的远远地躲着。黄狗也许是中毒了,眼睛慢慢的闭上了。黑狗见状,吓的旺旺、旺旺走了……

勇噶哒使劲动弹,口里吱吱呜呜,终于醒了,原来是一场噩梦!好久,心里才缓过神来。他走到庭院,还心有余悸,真是担心什么怕什么!远远的见黑狗朝它跑来,没见黄狗,他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黄狗真的出事了?

黑狗也没像往常一样,回来就与他嬉戏玩耍,而是轻轻地咬住他的裤腿,往山上拖。勇噶哒知道黄狗真的出事了,手里拿着梭镖,叫黑狗在前面走。爬上山湾,勇噶哒已气喘嘘嘘。当看到黄狗死在一处草蓬旁,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也许是蛇毒侵身,黄狗面皮发黑,牙关微露,双目紧闭。勇噶哒知道已回天乏术,只好把黄狗抱回家,浑身被汗水湿透。

翠花见状,伤感不已,像失去孩子一样,哽咽着说:“它(黄狗)是很乖很乖的,仿佛能听的懂人话!”

勇噶哒默不作声,静静地瞅着黄狗,想起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一上午的功夫,就安静的去了。黑狗躺在黄狗身边,伸着舌头,眼里噙着泪水。晚饭,黑狗嗅嗅,没有吃。翠花对勇噶哒说:“这黑狗也通人性,失去了伴,还流泪呢!晚餐,嗅一嗅,没吃,动物也有感情啊!”晚餐,勇噶哒也吃不香,心里也不快活!

晚饭后,勇噶哒拿起锄头,去了后山,给黄狗挖了个坑,垒砌了一座坟。黑狗也去了,在勇噶哒身边窜来窜去,也许是舍不得昔日的战友。回家时,还嘤嘤嘤甩尾,回头看那坟包。勇噶哒知道它不舍,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进山围猎,早晚相伴,能舍得吗?

翠花见天色暗了下来,见勇噶哒他俩咱还不来,站在庭院朝屋背后山岭上看。归巢的山雀,在灰暗的暮色中,划了道弧,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勇噶哒见翠花在眺望,把锄头换成左肩膀,看了眼脚下,叫黑狗快去。翠花见丈夫扛着锄头的身影,在暮色中影影绰绰出现了,悬着的心,恢复了原本的位置。黑狗很快就入了翠花的视线,跑在男主人的前头,摇着尾巴。没了黄狗,它似乎更乖,可她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黄狗比黑狗更逗人喜欢,就像自己一个很听话、很懂事的孩子。突然意外去了,她的眼圈怎能不红呢!

勇噶哒放下锄头,站在庭院,眼朝埋黄狗的方向瞅。夜色已完全把黄狗长眠的地方包裹了。黑狗在庭院不安的来回走动。勇噶哒叫翠花,把黑狗叫去厨房,再给它喂食。黑狗还只是嗅嗅,勉强吃了两口,就跳出厨房门槛,躺在了勇噶哒的脚下。勇噶哒见黑狗如此安静,虽看不清其面容,但他心里知道它很难受。于是他像是跟自己的孩子说:“黑子(昵称),黄子去了,以后就你陪我们了。”黑子似乎听得懂他的话,站了起来,嘤嘤嘤,嗅着勇噶哒的手。

一连好几天,没了猎物。黑皮打来电话,问过好几次,说:“叔,咋这些天没了猎物?我的店都快开不下去了。”勇噶哒把黑狗被蛇神咬死的故事,添油加醋,编的神乎其神,讲给黑皮听。黑皮听出了什么,知道,这条供货渠道干了。他知道,这些年他能发财,靠的就是勇噶哒的黑、黄。如今去了黄,还有黑啊!于是他在电话里安慰勇噶哒说:“黄没有了,叔,你还有黑子呢!”

勇噶哒回道:“这些天,我不让黑子上山。过些时日,我去了心中的阴霾,看看它的精神状态再说。”

“那好,叔,保重身体,我等你的佳音!”黑皮在惋惜中还残存一线希望对勇噶哒说。电话放下,黑皮有些失望,这些天冷冻的猎物用的差不多了。再没有找到猎物新的供货渠道,他的太婆山野味餐馆的牌子就要砸了。他知道,明天抽空,一定要去看看勇噶哒。

黑皮中午就到了勇噶哒家,黑子认识黑皮,见他来也没叫,还摇着尾巴迎了上去。勇噶哒还是坐在中堂的门槛上,见黑皮提着一箱牛奶过来,从堂屋里拿出根高脚木质板凳。两人就在庭院聊起了那天做梦的事,后来成了现实的详细过程。勇噶哒有些迷信,像是看透了什么对黑皮说:“有些事,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梦中可知,蛇神早已对我的贪婪不满了,夺去了我的黄子,只是对我一个小小的惩戒。那天上午,我就有预兆,心里一直焦躁不安,知道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平日里,我又很少午觉,可那天中午我偏偏特别想睡,就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也就有了我曾给你说起过的黄子大战眼镜王蛇的故事。我这些天在想,我的打猎生涯该结束了,蛇神已暗示了我,这次只惩罚黄子。如果我继续顽固下去,我的黑子恐怕也命难保。我也上了年纪,没了它们,我这老猎人的名头,也就是个虚名!黑皮,我在梦中,听到蛇神说,你也会得报应的,但我不知道,你会得什么报应?”

黑皮原本是来安慰勇噶哒的,看看他还有没有能力继续给自己供货,听他这么一说,心都凉了,知道,这条主要的供货渠道干了。当听到勇噶哒说,蛇神要他转话,自己也是要遭报应的,手臂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毛骨悚然。他安慰了勇噶哒一会儿,就离开了。后来,黑皮又来过几次电话,说最近有没有山货?得到的答案,一次次让黑皮失望,黑皮再也没有来电话了。几次遇上勇噶哒夫妇,也没提山货的事。后来大海告诉勇噶哒,黑皮的店子关门了。

勇噶哒有些自责,感觉是自己对不起黑皮,如果我继续给他提供山货,他的太婆山野味店就不会关门。他带着些内疚对大海说:“我知道,是我不能提供给他山货,让他的店子关门了。”

大海笑了笑道:“老兄啊,这不能怪你!你不能提供山货,他可以从别的地方寻找到了新的供货渠道。只是没有你这里便宜新鲜!”“那他为什么要关门呢?”“勇噶哒老兄,你最近听新闻了吗?去乡场赶集的路上,看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标语了吗?”勇噶哒点点头,说看到了,这与黑皮开店有关系吗?

大海见勇噶哒有些愚钝,知其平时也不喜欢听新闻,又不在院子里,孤陋寡闻的,于是给他说道说道:“黑皮的野味店,不是你不供货关门的,而是大政策来了。现在打野生动物,那叫犯法。野味店的招牌,谁还敢挂,都摘了。如发现有谁在兜售野味,卖者和买者,都要从重处罚。少则罚款,重者拘留或坐牢!前些天,听说黑皮也被拘留了些时日,罚了一笔款!”勇噶哒听的汗毛竖起,好在这大半年的,他没上过山,也没弄过猎物。黑子,在这半年里,好像也老了许多,已经不是往日的黑子了。它身体发膘了,整日守在家门口。

一日,勇噶哒夫妇去了城里,叫黑子守屋。儿子儿媳工作很忙,晚餐才聚在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傍晚,勇噶哒老两口还与儿子儿媳孙子去了公园。公园的花木,郁郁青青,空气新鲜,不亚于太婆山上,就是人太多。儿媳,今天还特意戴上了金耳环,挺招人的。翠花牵着孙子萱萱的手,走在前面,婆孙俩有说不完的话。儿子勇勇与儿媳并排走着,边走边瞅着萱萱婆孙俩笑着说:“妈妈,和萱萱聊得蛮开心的!”勇噶哒在后面听的真真切切。媳妇那对金耳环,是圆形圈圈的,很大,确实也很好看。不知怎么的,勇噶哒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前模糊了,晃动的金耳环,突然变成了两条金环蛇。勇噶哒停住了脚步,用手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离家人在十米开外了。儿子回头,叫了声“爸,快点!”勇噶哒知道,这是儿子在唤他,不要掉队!金环蛇已不知去向了,媳妇在儿子身边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

勇噶哒快步跟上,他怕再见到金环蛇,走到了翠花身边。孙子还是蛮乖的,一手拉着奶奶,一手拽着勇噶哒。公园里的环形车道,坡很缓,宽敞而洁净。孙子在学松树上的鸟儿叫,“天作怪,天作怪!”离开大道,沿盘山便道走,一后脑白头的鸟,在木姜子树上叫,萱萱停住脚步听,然后学它“屁,屁,又又打臭屁!”勇噶哒熟悉他的声音,现在被萱萱一模仿,还真有些意思。它还会叫出“又又打臭屁了没有?”萱萱学的有些逼真。勇勇和媳妇也在听,确实有意思,但勇噶哒不喜欢它,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后来勇噶哒告诉翠花,是因为它后脑勺那一撮白毛,让他想起了叙利亚战场上臭名昭著的“白头盔”,令人恶心。此鸟,那叫声,也让他讨厌,感觉就是“白头盔”,说谎话,假话,不用思考。

晚上,勇噶哒和翠花睡客房,开始都还很好,入睡快。可不知怎的,一觉醒来,才三点多,自己又不好吵醒打鼾的妻子。借着窗外路灯光,屋里的陈设还是蛮清楚的。他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那些家具如同数不清的蛇,在蠕动,吐着信,朝他袭来!他屏住呼吸,心里害怕极了,迷迷糊糊像是上了山,下面有成千上万条蛇,昂着头,吐着红红的信,追着他。他拚了命的往上爬,爬着,爬着,一条巨大的眼镜王蛇,张开了鲸鱼般的血盆大口,把他吞噬了。他还在黑暗中蹬脚,知道自己还活着,这时,突然被一只手打了一下。“老头子,你做噩梦了。脚还在乱弹,把我都踹醒了!”勇噶哒很庆幸这只是一场梦,而不是现实,太恐怖了!

翠花问勇噶哒,刚才怎么了?做了什么噩梦?勇噶哒已经没了睡意,见老婆子醒了,就说:“刚才我看见满屋子的蛇,吐着信,吓的我想跑,不知怎么又跑到了山上。爬着,爬着,见蛇紧追不放,有些慌张,突然一只眼镜王蛇张开了血盆大口,把我一口给吞了。醒来时,已被你打了一巴掌!”“你啊,自黄狗去了,常常做这类恶梦!这些年来,你也不打猎了,早已金盆洗手了,咋还记得那天中午的梦!”“翠花啊,怕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天的梦和那天发生的事!”

翠花知道,曾经噩梦里的眼镜王蛇,让他有了心理阴影。在儿子儿媳家,他心里憋得慌,会憋出病的。旦日晨,翠花就跟儿子儿媳说:“我们出来,只给黑子备了一天的粮,我们今天还得回去。”儿子儿媳一再挽留,勇噶哒翠花还是说要回去,说下次出来,给黑子多备几天粮。孙子更是不舍,好在他要上学,勇勇已送去了学校。

下午,勇噶哒夫妇到了组上院子里,老远就看见了黑子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它很乖很乖的,做出十分亲昵的动作,又是嗅又是舔的。马喜在院子里,见到勇噶哒,凑过来说:“你们去了勇勇家,他们还好吗?”勇噶哒回道:“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挺好的。不过,我去他们家,心里憋屈得慌,还不如在家自在呢!”翠花笑着说:“你啊,就是个劳累命!”他仨笑了。

回到家,翠花发现狗粮被黑子吃的差不多了,庆幸今天回家是对的。勇噶哒在庭院发现了一条斤多的眼镜蛇,尾巴已经不动了,估计是黑子昨天弄回家的。翠花见状惊喜道:“黑子,单独能捕猎了!”勇噶哒对翠花说:“你没见,现在提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水泥硬化公路都修到院子里了。你没有看见,好多都使用液化气煮饭炒菜了!我们也不能只顾自己,这里的环境是我们自己的。环境好了,我们能受益延年!黑子,昨天咬死一只眼镜蛇,是这些年的第一次。我也得惩戒它,不许它伤害动物!”

黑子似乎听的懂人话,趴在地上聆听,眼睛咕噜咕噜转动,把头使劲甩了几下,尾巴不时动一下。翠花去了厨房,勇噶哒索性拿了条矮脚板凳,坐到黑子旁边。他抚摸着黑子毛茸茸的头说:“黑子,以后不许去伤害动物了!”黑子摇摇头似乎能听的懂!正说着,李副镇长和派出所一位同志过来了,手里没提着礼物,勇噶哒迎了上去。李副镇长见到地上死了的眼睛蛇说:“勇噶哒同志,这蛇是黑子咬死的!”勇噶哒知道政策来了,组里都开过会了,要保护野生动物,但他又不能否认,点了点头!翠花闻声过来,说我们早已不打猎了,昨天我们去了趟城里,刚回来,见地上有条死蛇,估计是黑子咬死的,也许它在别的地方已死了,被它衔到家里来的。

勇噶哒去中堂搬了根四脚长板凳,放在庭院,请他俩坐着说。李副镇长也算是老熟人了,开门见山就说:“勇噶哒,我们也是刚到。到院子里,就听说你俩刚从城里回来。今天来是有事与您商量,不能打猎,您是知道了的。不过,我们还有一事相求。虽说,您年纪大了,我俩还是想请您老出面,帮我们推荐一位护林员。”正说着,村长大步流星过来了,与李副镇长、派出所同志握了握手。村长已从电话里知道了他们来的目的,也就毫不遮掩地说:“勇噶哒,你也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猎户,哪些人喜欢围猎,你是最清楚,所以还想麻烦您去劝说劝说,告诉他们不能打猎了。如果再打猎,那就是犯法行为!另外村里还有一事,想拜托您,如果您老身体允许的话,我们村里,准备请您做太婆山的护林员,工资由村里出,但薪水不高,不知您老是否愿意!”

勇噶哒略加思考,应承了下来说:“承蒙你们看得起,我愿意做护林员!”翠花在一旁干着急,她心里不愿意,知道村里每年的护林费不高,但丈夫已经答应下来,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让他难堪!李副镇长见勇噶哒如此爽快,目的已然达成,感谢了一番勇噶哒,与众人离开了。

他们去了,翠花有些埋怨:“你咋就那么快答应他们做护林员!”勇噶哒安慰翠花说:“我离不开这太婆山,这山里的每个旮旯我都十分熟悉!说句实在话,这么些年我没有上山,身子骨浑身不自在!如今当上了护林员,我可以天天去山里转转,不是很好吗?”

翠花知道,他不去山里的这些年,身体差了许多。他既然愿意去做护林员,也能给家里带些补贴,也能弥补前些年对太婆山的亏欠,身体可能还会好些,也就不说什么,但她有言在先,对勇噶哒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我可没强迫你!”

勇噶哒自上任之日起,就给过去喜欢打猎的朋友去了电话,说政府给了他一项艰巨的任务,守护太婆山,让它内容丰富。昔日的猎友,除了恭喜,还做了保证,说自己会成为一名守法的公民。他们还相邀,如果想对方了,可去山里相会。勇噶哒得到了昔日猎友的支持,那天,把自己的一张能砍柴去草的毛镰刀,磨得亮闪闪的。翠花叫他背上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个瓶水和蛋糕!他查看了一下,心里乐了,这婆娘还真有心,想的还蛮周到的。

勇噶哒对太婆山太熟悉了,第一天巡山,感觉又很陌生了似的。昔日的路,杂草丛生,就像房屋一样,没人居住,就荒废了。他没有打退堂鼓,拿起亮闪的毛镰刀,一边除草,一边向山里延伸。一天一段路,时间一长,昔日的大道,敞亮的出现在太婆山上。翠花见勇噶哒早出晚归,每天都带来些新鲜故事,心里也开心极了。

一日,她也想去太婆山转转,勇噶哒爽快的答应了。他们从一段比较完好的茶马古道上的。这古道,曾是连接宝庆府的一段商道。古道上的石阶,相传是一箩谷子,一个阶梯,花了高价钱修的。翠花看着丈夫辛辛苦苦修好的路,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路边的猕猴桃,果实如手指娘大小;木姜子,圆圆的小青子,密密麻麻爬满了枝条。此时,尽管天气炎热,但在古道上攀爬,还是很凉爽的。勇噶哒让翠花在一颗大树下休息,发现地上蚂蚁在爬动,用干树枝,把它们都扒开了。翠花见了这一细节,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被蚂蚁爬身。她瞅瞅地上,又看看树,说:“这是颗杨梅树!”

勇噶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是颗杨梅树,但杨梅酸得很!上次我正好用毛镰刀砍到这,红红的梅子,很惹人,摘了颗吃,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难怪,地上落了一层杨梅子,原来是连你勇噶哒都不吃的!”勇噶哒笑笑,知道翠花想说什么!

突然一只漂亮的野鸡,从草蓬里钻了出来,好漂亮啊!它愣了一会儿,眼睛瞅着翠花,翠花也瞅着它。也许是好久不见它们了,翠花有些好奇,又几分欢喜!突然,黑子从草蓬里蹿出,一口咬住漂亮的野鸡。勇噶哒在那瞬间,也没来得及反应,等反应过来,野鸡已垂下了它那漂亮的头颅。黑子也许是为了邀功,把它衔到翠花面前。勇噶哒条件反射,随手操起一根枯木,朝黑子打去。这一棍下去,黑子也没有提防,正打中头部,嘤嘤嘤叫了几声,血流不止,倒在了地上。翠花本能反应,埋怨勇噶哒说:“你这是何必呢?下那么重的手。”勇噶哒已经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性,也为自己刚才鲁莽的行为后悔!看着朝夕相伴的黑子,头上的血不停地冒出,肠子都悔青了!

黑子睁着眼,瞅着他俩,眼里流出了泪水,尾巴还在摆动。没多久,它闭上了满是泪水的眼。勇噶哒此时,像是失去亲人一样,哭了!翠花也很伤心,眼里也饱含泪水。

那天,他俩把黑子抬回去了,按本地惯例,用火烧去毛发,可包餐几顿。不管是勇噶哒,还是翠花,他们都不愿吃它的肉。翠花提出,把它葬在黄子的身边。勇噶哒自是应承。夕阳下山前,原来黄子坟前添上了新土,而且包也比原来的大。

从此,勇噶哒巡山,身边总是有翠花,她怕他一个人出去遭遇不测。年复一年,一天,勇噶哒看见水田里有蛇,心里踏实多了。马喜曾告诉过他,这几年,田鼠也不去地里挖洞了!说什么,大蛇多了,您老巡山要当心!

勇噶哒已经发现生态变了,山里的内容丰富了,曾经一度在太婆山绝迹的动物,又回来了。他也明显发现自己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就跟村长说:“你们得另请巡山的人了!”村长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答应了。但他高兴不起来,与老婆子说:“翠花啊,你给我备些香,备些钱纸,我要去给黑、黄焚焚香,烧烧纸!”

翠花按他的要求备好了,翠花也跟了去,黑、黄是两个坑,一个坟包,已长满了野草小树枝。勇噶哒拿出毛镰刀,割草,去小树,把坟包砍出直径两米的坟圈。翠花已经摆好了酒杯,盛好了酒。香也点好了。勇噶哒在旁边烧纸,口里说:“黑子啊,黄子,你俩是我和翠花的恩狗。今天,我是特意来看你们,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尤其是黑子,我勇噶哒更是对不起你,我不仅不能保护你,而且还伤害了你!黑子啊,你可不能怪我呀,我到现在还后悔这件事!”

翠花也蹲在旁边说:“黑子啊,你是一片好心,捕到了猎物,本该嘉奖,却被主人过失打死了,他也很后悔!”

“黄子啊,我的英雄,你死的很惨烈,那也是时代造就了你!黑子呢,它的死,不能不说是我的过!尽管它犯法在先,咬死了一只国家保护动物,但它也罪不该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勇噶哒接过话茬,端起第一杯酒,洒在坟头说,“请你们享用,黑子,你可千万别见怪我!”

他又端起第二杯酒,一饮而尽,说:“如今的政策好了,我也不打猎了,政府发放的养老钱,粗茶淡饭,还是能让我们过得很幸福!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丰厚的回报!假如我死了,翠花还活着,她会把我葬在你俩的上首。有你们陪伴,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寂寞的!”

最后一杯酒,勇噶哒要翠花喝,也说几句。翠花端起第三杯酒,一饮而尽,对着尖包说:“刚才你家男主人说到死,我呸呸呸,希望你们能保他长命百岁!黄子啊,你是我们的恩狗,与黑子帮我们度过了难关。黑子啊,你的死,不能全怪勇噶哒,他是一时忿怒失手,错把你打死,这也是法大于情啊!”

夕阳已挂在了西天,勇噶哒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下次为它们扫墓,也是个未知数。翠花见钱纸灰烬已灭,就对勇噶哒说:“咱们回去吧,勇噶哒!”勇噶哒此时思绪万千,心如波涛汹涌,哪天遇上了大病,钱还是个大问题。他多么希望,能像黑子、黄子那样,不要受太多的痛苦,不需要进大医院就悄然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

翠花提着竹篮,把酒杯和酒瓶放入篮中,见勇噶哒朝坟头作了三个揖,转身朝家里望去,过了会儿才说:“翠花,咱俩走吧!”

那晚,不知是翠花睡得太死,还是勇噶哒去得安逸。第二天晨,翠花像往常一样,喊勇噶哒起床吃饭,发现他不吱声,用手一摸,冰凉冰凉的。她心里一紧一麻,身子一沉,像触电一样,传遍周身,顿时就懵懂了。她彻底崩溃了,脚轻绵绵的,颤抖地拿起手机,给儿子去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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