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舅爷

07-21 作者:少华山

老白舅爷不姓白,姓任。只留姓氏,不留名字,名字待考。老白舅爷个子不高,脸庞消瘦,颧骨高,留有胡子,脸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经常戴一顶翻毛火车头帽子,有时候在帽子上还会别几支纸烟,经常穿着黑色或这黑色洗白之后,看起来麻区区的衣裤。老白舅爷年龄比阿婆小三岁,是阿婆娘家篁岭山人,与阿婆是堂姊妹,按照辈分我们把他叫舅爷。每逢麋鹿坝三六九逢场,篁岭山就会下来一些赶着骡子或者马来赶场的舅爷、表叔和老表们。舅爷多,为了区别,我们就把老白舅爷叫成老白舅爷爷。完全忽略了其中的戏谑的成分。

老白舅爷很勇敢。我听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表讲过老白舅爷打野猪的故事。以前野猪多,野猪也还不是保护动物的时候,野猪就常常跑到篁岭山坡上来祸害庄稼。篁岭山的老表和舅爷都把野猪和其他祸害庄稼的野兽统称为“恶貉”(音“五号”),后来长大后我问过和我一起上学的老表春生子,这两个字咋写?春生子也说不上来。现在我只有用这两个字来表示了,或者就是“五号”、“午好”、 “吴昊”、“吴浩”、“五好”、物耗” 、“捂好”、“吴豪”、“伍豪”……谁说得清呢!话说那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是在包谷即将很成熟之际,“恶貉”们猖狂起来,川猪子、早猬子、野猪等等就像刚从监牢里放出来一样,几天功夫,就把大部分庄稼毁掉了。是毁,不是吃。“恶貉”们边吃边糟蹋,所过之处皆狼藉一片。庄稼会颗粒不收,危害极大。村里就商量“看貉”,就有人提议不仅要看,而且要主动出击。把这些“恶貉”打死吃肉。这个提议得到响应。于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为主,老当益壮、有经验的老人也参加组成了打恶貉的队伍。具体经过老表也讲不明白了。重点就是,进山的第三天中午,当这支队伍找到野猪的时候,野猪正在包谷地里肆虐。看貉的人敲锣惊吓也不管用,你敲你的,野猪们吃它们的。年轻的老白舅爷没有经验,看到一头三百多斤的野猪,激动的双手发抖,瞄准这头野猪就是一枪,正中前半截。野猪打了一趟懵拳就倒下了。具后来查看一股沙子正穿过胸膛,进入的野猪的心脏——颤抖着双手的老白舅爷歪打正着,比过年杀猪还利索。不过,当时,听到枪响,地里的其他野猪就被惹噪了,四处乱窜。不知道野猪是乱闯还是报复性强,有一头花野猪就张开长着长长的两颗大獠牙的嘴巴直奔老白舅爷冲过来,眼看獠牙就要到跟前了,老白舅爷吓得转过身就跑,电光石火之间,老白舅爷感觉野猪挨到身体了,本能的就跳了起来。不料跳的不高,落下的时候,正好花野猪在他的裆下,老白舅爷就骑在了花野猪的背上。老白舅爷急中生智,双手紧紧的抓住花野猪的猪鬃,才不至于落下来。花野猪乍被人骑上,也是一惊,懵头转向地在包谷地里转着圈跑,好在这片包谷地里的包谷百分之七八十都被野猪毁倒了,不然包谷叶也会把老白舅爷划成花眼狼!野猪拼命跑,老白舅爷也不敢松手,终于野猪跑累了,慢了下来。老白舅爷惊魂初定,这时,他想起了临上山的时候,父亲给了他一把小一点的杀猪刀,被他别在绑腿上。他抽出这把刀,就送进了这只花野猪的脖子。血喷了一坝,野猪边跑边嘶吼,在跑到地边一棵核桃树旁的时候,倒了下来,把老白舅爷的右腿被野猪压在一块尖石头上,老白舅爷的右腿骨头就断了。他是被同伴抬回篁岭山的。

老白舅爷得名却不是因为他打野猪、杀野猪。另有原情,是老白舅爷爱跟人开玩笑,说谎哄人。我们本地把说谎叫“日白”,也叫“日白撂荒”。我的同学春生子给我讲过老白舅爷哄人最经典的故事。话说老白舅爷说谎哄人,经常把人哄得兮信的。渐渐地就有了名气。经常会有人请求他说个谎话哄哄他们,图个开心。大约他叫老白就和他喜欢“日白”有关系。

有一次,老白舅爷上山背柴,在离村子不远的时候,就背上背了一个空背架子往回走了。半路碰见往山上走的同村的几个年轻人,他们就很奇怪。他们就问老白舅爷半路上返回的原因。他也不解释,还是急急忙忙往回走。最后一个人也喜欢和老白舅爷开玩笑,就挡在窄窄的山路上,不让老白舅爷过。对老白舅爷说:“都说你会“日白”,今天你就给我们日个白,把我们哄信了再让你过去!”

老白舅爷急忙说:“娃们!我今天不能日白了。我的日白的架子放在家里了,没有架子我日不成白!你们去背你们的柴,别耽误我的时间,我也赶时间呢。我要赶快去河坝里背鱼去了!”挡路的人不相信,说:“瞎说!这大冬天,哪里来的鱼让你背?”

“河坝里的鱼都冻死了。白晃晃的,河了都飘满了,尽是几尺长的大鱼!再不去就被人抢光了。”老白舅爷边说边偏身从挡路的人身边挤过去,急急忙忙的下山去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几个人也不上山背柴了,也背着背架子就跟着老白舅爷往回走。也要去河坝里背大鱼。老白舅爷走得快,一忽儿就不见踪影了,看见老白舅爷走的这么急,几个人更加相信了,也加快步伐向山下走。结果,走到河坝里也不见老白舅爷,也不见河里漂的白晃晃的鱼。几个人才恍然大悟——上了老白舅爷的当了!等他们从河坝里回到村子的时候,老白舅爷已经从山上背了一背柴回来了。

后来几个人才知道,老白舅爷出村子不远发现忘了拿干粮,他是返回家里拿干粮的,日白之后,故意走得快,甩脱他们,而自己拿上干粮又上山了。村里人就把他叫“日白爷”了,日白爷毕竟不好听,叫着叫着就叫成了“老白”,后辈就叫他老白爷。我们自然就叫他“老白舅爷”了。

老白舅爷还救过我姨婆。姨婆和阿婆是姊妹,姨婆比阿婆大两岁,阿婆把姨婆叫二姐。姨婆嫁在离麋鹿坝村不远的雁儿村。阿婆有一双小脚,从我们记事起就经常看见她在大晴天取了裹脚布,在大太阳地里洗脚,用一把精致的黄铜小剪子剪脚心板里的丁甲。姨婆却是一双天足,经常背着背篼、拄着一个棒,风风火火地从雁儿坝走路来看阿婆。来了还会和我们摆闲杂,姨婆最爱把眼睛眯起来,又极力做出要睁开的样子、把上下眼睑绷的极薄,都可以看见蓝色的血管,仿佛也能看见里面眼珠滚来滚去。这还不算完,还加上把嘴巴大大的张开,舌头沿着形成圆圈状的嘴唇外缘转动——活脱脱就是一个狼外婆的形象——她是为了模仿一个被她讲述的某个很妖里妖气人。偶尔会给我们讲她在民国手里给李县长家当保姆的事情。可惜对于这些我都记不住了。许多年后,我偶然看到一本民国时期的旧书《文县要览》,里面有一篇序,落款是“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四月十六日实授文县县长李秉璋”。我就想到,大约姨婆眼中的李县长就是这个李秉璋了吧。有一次,我就问阿婆:“为什么你的脚这么小,姨婆的脚那么大?你们两姊妹的脚怎么不一样?”阿婆才给我说了个详细。她们小的时候,家里就给她们两姊妹缠脚,两人缠脚痛的不行,还要干活。一出门姨婆就把裹脚布取了,阿婆年龄小,胆子也小,就不敢取裹脚布。后来父母发现了姨婆的小动作,就打姨婆。老白舅爷看见了,就劝说。后来,果然就不给姨婆缠脚了,姨婆的脚就是天足,阿婆的脚就成了“三寸金莲”,拐了一辈子。姨婆却由于是天足,可以经常走路来看阿婆。看起来也要比阿婆健康,可惜的是,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姨婆最后还是比阿婆先去世。后来阿婆和姨婆年纪大了,老白舅爷还和其他舅爷、表叔和老表们经常赶着头口(当地人对骡子、马等的称谓)来接她们回篁岭山娘家坐娘家。大概就是由于阿婆是小脚,走山路不方便的缘故吧!我经常听到姨婆说:“是老白舅爷救了她!不然自己就被缠成小脚了。”

后来,老白舅爷活到八十八岁,无疾而终。

二0二一年五月九日

于 拾遗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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