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到不能望

08-06 作者:如烟

作者:姚洪超

清脆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在我午睡时响起。

“大姑!”,我一看是她打来的电话,急忙接听。

“超,在家没有,忙不忙!”

“不忙!”

“新拔的蒜薹,让你姑父给你送去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不用,改天让我去拿吧”

“天多了就老了,还是让你姑父给你送去吧”

……

一阵阵无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如大海掀起的狂风巨浪,无情地吹打着我脆弱无力的心房。

今天是农历三月二十八,大名县十二河套村的庙会,大姑家虽然不属于十二河套村,但是紧挨着,每逢庙会,家里都来亲戚。原本今天我应该去赶会的,然而我没有去。一方面是迎接市里检查,忙着整理档案。一方面是我怕给大姑添麻烦。尽管她老人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是每次去她家赶会,她都会准备一大桌子菜,然而亲戚非常少,有时就我一个。于是我提前两天就给大姑打电话说不去了,好让她省点钱。再说现在拔蒜薹非常忙,还需要雇工……

小时候,赶会是我一直牵挂的头等大事。这是因为可以穿上洗干净的衣服,赶巧了还能赚点钱(爸妈或亲戚给的),买本画册,玩具是万万不能买的,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手中的钱太少,母亲又不让买。还有关键的一项是,可以饱餐一顿。在那一年一家子吃不到一斤油的岁月,不要说大鱼大肉了,尝点飘着油花的野菜也会高兴很长时间。

串亲戚是要懂规矩的。每次赶会前,母亲就会告诫我:坐在餐桌上,上来菜不能吃,等管事的说抄菜,长辈吃了才能吃,而且多好的菜也不能多吃,最多抄两次就要放下筷子。不能像其他小孩那样一看见上菜了,吃起来没完。

记得有一次去赶会,上了一盘子猪肝,一个孩子端到自己跟前就下手抓,这时,主家的孩子急了,从他跟前抢过来端到地上,自己一股脑的吃起来,别的孩子围拢过去要分享,他气呼呼的嚷道:“再抢我就尿里边。”并且真的摆出了尿尿的架势。逗得大人那个乐哟!

大姑家的庙会我是必须去的,她家里亲戚少,不出现抢饭吃的现象。而且,大姑家道殷实,饭菜比一般家庭要丰盛许多。记得有一年大姑家庙会,姐姐嚷着要去,她在南孙店上五年级,碰巧那天不是星期天,母亲说不能因为赶会耽误上学,就没让她去,而且还挨了一顿骂。我和弟弟是上了半晌课才去的,一个村子的小孩大多与那里有亲戚,即使没亲戚的也想去凑热闹,都嚷着去。于是我村小学就提前放学了。等到了星期天,我就谋划着让姐姐去补会,我们姐弟三个一拍即合,于是高兴地屁颠屁颠的跑着去了,虽然有十几里的路,但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一路上商量着去的由头,始终也没想好合适的说词……

姑父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是盖房班的头,不用出大力,就能挣满工资,而且事主还经常请他喝酒,他自己置办了一套搭板,别小瞧这套搭板,它能顶一个人,而且还是不缺勤的长工。姑父家有三个儿子,都娶上漂亮的媳妇。每次到他家里,他都会如数家珍的吹嘘个没完没了。然而,近年来却不尽如人意。随着十二河套村搬迁,以及现在结婚需要在城里买房,致使在农村盖房的越来越少。姑父逐渐丧失了收入来源,而且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好出路。家里的几个孙子都该娶媳妇了,然而在县城却一套房也没有。每每谈起,姑父都会说:“哎,咱管不了,也不管这事!”然心中的忧愁却与日俱增,那期待帮助而又无助的眼神让人感到楸心的痛。前年姑父家出事了,欠了天大的饥荒!姑父的老母亲八十多了,患病不能动,需要整日伺候……

姑父爱吸烟,老人家要来了,于是我匆匆下楼,到超市买了一条烟。然后急忙到学校整理档案。下午四点多钟,姑父打电话给我说已经到楼下了。

在楼梯口,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穿着带有泥土的布鞋倚在电动车旁张望,破旧的电动车后架上捆着沾满油腻、塞得满满的塑料袋。

“姑父,你来了!”我寒暄着过去。

“来了!”

姑父应答着,吃力的弯腰瞪着昏花的双眼一点点解开塑料袋上的绳子,我帮忙解开,把塑料袋搬到储藏室。然后左手紧攥着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烟,右手搀着姑父一步步缓缓地爬楼梯,姑父右手紧攥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爬到三楼,我们爷俩歇了一小会;爬到五楼,又歇了一小会。终于到了位于六楼的家中,姑父坐下,我在他面前放了一瓶果汁。

“喝水就行,不习惯喝饮料!”姑父如是说。

“喝吧,挺好喝的!”我打开递到他手里。

姑父用颤巍巍的手递给我那个被他攥了很长时间的塑料袋!

“超,这是一块肉,炖炖吃吧!”他用亲切和蔼的眼神望着我!

天哪,三四斤肉!我怎么也想不到他老人家会给我送一块肉!这是为过会的亲戚准备的肉,不用说,今天没亲戚,姑父舍不得吃,给我送来的。

“姑父,我家里有肉,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家里有,买了十二三斤呢,吃不完!”

这分明是骗人的低级谎言,反复推让后,我不得不把这块来之不易的新鲜猪肉放进冰箱,并匆匆用水冲洗我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

“姑父,会上人多不!”我语无伦次的冒出了这句话,仿佛从内心深处想证实一下我的猜测。

“都忙着呢,我早晨浇浇地,吃了午饭就过来了!”姑父答非所问。

“姑父,给你一条烟!”

“花这钱干啥!我自己卷烟叶吸就行!”

“不是买的,别人送的!”我也同样说着谎言,一样的面不改色。

“那你不会卖了!落个钱花!”

“您吸了吧,碰见熟人递一支,也有面子!”

寒暄了半个多小时,我说领着他到饭店吃顿饭,姑父说什么也不去。不过,那条烟是收下了。我让他再拿些别的东西,他说什么也不要。我想,那条烟他老人家一根也不舍得抽,一定会低价卖出去。

和上楼一样,我搀扶着姑父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走下楼,只不过由于下楼省力,中途没有停歇而已!我推着电动车把他送到小区门外,望着他颤巍巍的骑上电动车,缓缓地离开!

突然,姑父停下来,我快步走到他跟前,急忙问:“姑父,有事吗?”

“把袋子里的蒜摊开凉凉,把蒜苔冒掐掉,放到冰箱里,能多放好几天!”

“知道了,忘不了!”我说着,这是我今天第四次听姑父说这句话。

“您路上慢点!”望着姑父远去的背影,我大声嚷道。

我伫立着,目光舍不得离开他那老态龙钟而又微微驼背的身影,仿佛每一眼,都含有深意;每一眼,都是那么难舍;每一眼,都充满深情;每一眼,都是别样的目光!慢慢的、慢慢的,他消失在茫茫人海;慢慢的、慢慢的,他融入了我疲倦的心灵……

当岁月的风吹皱饱经风霜而颓废苍老的面容,当亲情的雨化作充满爱怜而难以自抑的泪光,我忽然感觉自己变成红尘深处那株不知名的小草,在无尽的风雨中无助而不停的摇曳,在左右摇摆、自顾不暇的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中,匆匆抽出一刹那、一瞬间,匍匐着伸出自己残存而微弱的枝叶,去呵护比我更加羸弱无力,更加脆弱无助的亲人。在落寞中,无人问津的悲凉;在痛苦中,又遭风雨的绝望;在困顿中,横生枝节的忧伤……不曾经历,那会懂得!

我伫立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耗尽残阳的余晖,如同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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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08-06 1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