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云
故乡的云
最近买了《沈从文作品精选》,读到《云南看云》,激起了我的兴趣。没想到湘西乡土文学大家也曾“寓居云南乡间八年”,写过一集《断虹》,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未见到,不知为何出版社不出版她,也不知我还能否见到她。
《云南看云》写于四十年代初,那是中华民族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最艰苦的岁月。是一篇有感而发的美文。
在“攘外必先安内”的鼓舞下,小日本的侵略得寸进尺,国土一再沦陷。沈先生从北方逃到南方,到过不少地方,走了许多路,吃了不少苦,见过各种各样不少的云。在一一赞美之后,大概客居于云南吧,对云南的云情有独钟,连云南的黑云在他看来也十分秀美,没有别处“乌云蔽天”的那种可怕的感觉。他认为云南彩云的特点是朴素,影响到人的性情,也是挚厚而单纯。爱物及人,由此,对云南人也产生了好感。
云贵高原,交通十分不便,那年代就更落后了。不知到沈先生是否到过大理州,倘若见了滇西的云,肯定更加激动不已。那色彩斑斓,气象万千的云,才真正是用青藏高原的白雪、南海的热浪、再加上本地高山峡谷中蒸腾的雾气,以及绿色的丛林,这些做原料,由天道神奇的画笔挥洒出来的。任何出于凡胎俗夫的画家,绝对望尘莫及。那里有个县叫云龙县,县名就与云有关。相传澜沧江“夜覆云雾,晨则渐升如龙”,那实际上是每天迎着朝阳,从澜沧江中飞出的一条巨龙。云从龙嘛!《周易》说,“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多么美妙的云,多么美好的名字——云龙。
那变化万千的云,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龙种啊!到了州府所在地大理,更有千姿百态的苍山云。夏秋之交有玉带云,薄如轻纱,柔似白絮,横束在苍翠的山腰,白族人民说,那是玉女仙姑下凡留下的五彩玉带,所以就叫玉带云。“苍山系玉带”,那是大理有名的一景。然而它不是随便能见到的,它的出现是风调雨顺的象征,所以又有“苍山系玉带,饿狗吃白米”的农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到了秋冬季节,苍山顶上又来了形似美女探夫的“望夫云”。这美女集东方传统女性美德和现代女强人的特征于一身,为寻找被法老打入海底的丈夫,她掀起狂风巨浪,搅动洱海波涛,真是天摇地动,所以舟旅之人又叫它“无渡云”。届时都不敢出海。大理州文化部门还编了白剧《望夫云》,到北京演出,远播四方……
云南的云很美很美,云的色彩、形状、风度实在动人,这才引起了卢锡麟以云为题材的摄影。这摄影在昆明展出,又引发了沈先生对云的赞叹。《云南看云》不是为了赞美而赞美,那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真情。国土沦陷,他逃难到了云南。天涯沦落,偶在山丘或滇池中看云彩,常生出一种“大好河山”,“逝者如斯”之感叹!引狼入室,山河破碎,谁之过?
今天,以老美为代表的西方,害怕霸权失落,这场百年未有之巨变,斗争更为激烈,那是大中华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搏……
仰观美丽的天空,俯瞰光怪陆离的世俗。这才是沈先生的意图之所在。
在这民族危亡的关头,他看到“大部分优秀脑子都给真正的法币和抽象的法币弄得昏昏的”。“一种可怕庸俗的实际主义正在这社会各组织各阶层间普遍流行,腐蚀我们多数人做人的良心做人的理想,……把许多人有形无形市侩化……社会中优秀分子一部分所梦想所希望,也只是糊口混日子了事,毫无较高的情感,更缺少用这种情感去追求一个美丽而伟大的道德原则……只要有一碗饭吃就算有了出路。……特别是当权做官的,出路打算也都只顾眼前。大家眼前固然都有了出路,这国家的明天,是不是还有希望可言?”沈先生发出感叹,说做人应像艺术家手中云物题材的摄影一样,使云物美丽的景象,陶冶我们,启发我们,改造我们,使我们习惯于向远景凝眸,不敢堕落,不甘心堕落,这才是一个艺术家的最后的目的。也是做一个中国国民应有的气概!
多么正直而又多么单纯的人啊!一个有社会责任感、民族自尊心、忧国忧民的传统知识分子,在“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挤挤挨挨,皆为利来”,见利忘义,无所不为的人群中,始终独自倾心于国家命运,做人诚朴而坚实,不与流俗恶习为伍。在这非断颈流血的战斗中,能坚持不懈,真不容易!难怪西人也有“为真理而死难,为真理而生更难”的感叹。这是为什么呢?那就是说,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心中始终装着“个人出路问题小,民族兴衰国家存亡大”啊!只有怀着这种心境的人,才能与真理为伍。
沈先生深谙“民族积习”、“社会弱点”。他说:“有些人我们应当嘲笑的,社会却常常尊敬……有些人我们应当赞美的,社会却认为罪恶,如诚实。多数人所表现的观念,照例是与真理相反的。多数人都乐于在一种虚伪中保持安全或自足心境”。国难当头,他们的兴趣还在麻雀牌或扑克牌上头,间或写点文章,也不过骗些零花钱。“这种不振作的现象,虽然是少数中的少数,也够可怕了!”他们常常振振有辞“你以为你一个人对国家特别热忱,你去‘爱国家’好了!我玩牌并不犯法,比贪官污吏好多了!”沈先生叹息,“哀莫大于心死,”“于是一切照旧”……
这就是四十年代初的云南昆明,国民党统治下的“国统区”,既然政治黑暗,容不得良知、正义,普通老百姓又能关心什么呢?民以食为天,都想活得潇洒些,自在情理中。只是到了再也活不下去的时候,才能见分晓。难怪沦陷区有人认贼作父,为虎作伥当汉奸。因为他们要保住高等华人的地位。也难怪直到今天还有人说,要现代化,必须先当殖民地!
沈先生在云南写这些文章时,我刚刚在滇西出世,父母是不识字的贫苦农民。在我的记忆中,父老乡亲说他们曾为滇缅公路挥洒过血汗,除此之外,他们成天关心的是糊口生存问题。故乡的云是美的,但他们似乎没有发现,或许发现了也没有闲心去欣赏。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当我读到这些文章时,沈先生已经作古,我也步入了垂暮之年。时光的流逝真是在不知不觉中,然而沈先生的书生气没有流失。书生气十足,大概就叫老实吧!老实是无用的别名,无用的人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去爱国家好了!我玩牌不犯法,比贪官污吏好得多!”这样的人才“实在”。“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独醒独清,这就危险了,屈老夫子就是最好的例子,这好象自古皆然啊,难怪沈先生命运也多舛!然而历史是公正的,是他们,是他们给后人流下了不朽的精神财富,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人们永远怀念他们。
人是万物之灵长,人类社会高于动物界。然而从自然性上来说,人的肉身也跟动物差不多,只不过是臭皮囊而已,极易腐朽;只有那精神才是永恒的。屈原、苏武、范仲淹、文天祥……他们的尸骨早已腐朽,但他们的精神永在。精神这东西不能当饭吃,但吃饱喝足之后,没有精神也可悲!也可怕!
动物胡吃海塞无节制,人没吃的也活不了;但是人为生活而吃,动物为生存吞。重“口福”者速朽,重思想者长存!
时代不同了。
今天,我们的天空更美丽,北方的云,南方的云;海上的云,大漠的云;崇山峻岭中的云,草原上的云,还有那人造云雨……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风采。我走过的地方不多,大概侑于偏见吧,我认为高原上的云彩最美丽。云南的云之所以美,就因为恰好在云贵高原上。在我们国家还有黄土高原,青藏高原,内蒙高原,那里的天特别的蓝,那里的云朵分外的白。蓝天白云,无论怎么变化,总是健美、飘逸,让你有无限的遐想。白云下面马儿跑……多么的美啊,在这样的歌声中你的灵魂可以得到陶冶,你的精神可以得到升华,更不用说直接去那里了。
在这美丽的天空下,人事方面的情形又这样呢?人们的精神状态又如何呢?记得不久前南北开展了一场人文精神的大讨论,似乎没有什么结论,也未结束。“积习”虽深,几千年了啊,但今非昔比,沈从文式的书呆子们日子也许会好过一些,不过这将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持久战,永远不会结束的。
总之,我们都在现实生活中,大家都明白,何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