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

02-21 作者:贤者无忧

二舅

文/刘元兵

前一段时间,我看到一条抖音视频,说的是作者励志的二舅,网络涌现出一片欢呼,我心中却有着一种酸楚。视频中的二舅身残志坚,砥砺前行,日子过得清苦,但也很有幸福感。静下心来,我的二舅那和蔼亲切的面容从心底浮现出来。

我的二舅是我妈妈幺爸的二儿子。虽然,二舅不是我的亲舅,但他胜似亲舅,给予我们的爱就像家乡的一座座山梁一样厚重。

疫情过后,我就想去看望二舅。时间好像不够用,到了虎年年底,也没有安排出来。

于是,兔年的大年初一,我与妻儿一道,带着多年没去看望二舅一家人的愧疚之情,不顾“初一不走人户”的老风俗,来到儿时梦想去的地方——中江县冯店镇。(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少小离家,很少来到老妈的老家冯店镇,成德南高速将这个偏僻的小镇与外面的世界紧密相连,今日的镇子已经旧貌变新颜了。

听说,外侄要来,二舅不顾新冠引起的后遗症,一早就站在自己辛苦新建的三层楼房顶上,向着我们来的方向张望。在二舅眼里,我也算是一个有点出息的外侄。

见到二舅我这颗一个甲子的心倍感亲切,近八十岁的二舅身躯已经不再那样坚挺,但是那和蔼的笑容依然灿烂。二舅母脸上依然保持着乡村教师那亲切的微笑,只是那一头青丝已经被岁月染白。两个儿子和女儿三家人都回来了陪二舅过年。小儿子身着花格围腰在厨房忙碌,要露一手厨艺,招待我这个多年不见的表哥。二舅端出花生,二舅母拿出糖果,就像当年招待我这个外侄一样热情。在县城工作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就像见到亲哥嫂一样,和我们拉起了家常。二女蓉蓉因为当年在我家借宿读过初中,与表嫂就有很深的感情,一见面就像姐妹一样,摆过不停。大人小孩坐了一屋子,儿孙满堂,幸福满满,让二舅夫妇一脸灿烂,欢声笑语从三层天井似的四合院里飞到正在被城市化吞并的田园。

望着慢慢老去的二舅夫妇,我的思绪回到了20世纪70年代。我父亲是独苗,没有亲戚,没有叔伯,要走亲戚只有往母亲娘家走。而母亲娘家也是一贫如洗,隔房舅舅家就成了我们必去之地。二舅的父亲是我们的幺外公。每次和母亲去冯店,幺外公幺外婆就像待见自己的亲外孙一样,热情有加,家里的花生、甘蔗,还有糖果,都是我们梦寐以求的,还有猪肉吃,有时还要将家里仅有的鸡鸭杀来招待我们。这样,母亲和我们都想去幺外婆家。幺外公有五个儿子,日子过得也非常艰难。心地善良幺外公幺外婆,还收养了一个女儿,日子就更加艰难了。大舅有了出息,当了公办教师,离家也远;三舅参军当了军官;四舅后来也当了教师;二舅靠自学当了赤脚医生,后来考进医院,后来成了医院的副院长。与当民办教师的二舅母结婚后,就在队上修了三间泥土房。靠自己微薄的工资,和包产地收入维系生活,还要协助幺外公照顾弟弟妹妹。

开初,去幺外婆家,地主成分带给我们的卑微地位和凄苦的家庭,让我们还是不敢与二舅他们接近。总感觉他们是成分好,觉悟高,会和我们划清界限,有一堵天然的墙,隔着我们。母亲就像女儿一样,到了幺外婆家,就开始割猪草,下田里干活,粗活,重活抢着干,很得幺外公一家人的喜爱。二舅和二舅母,见到我们穷亲戚,没有一点鄙夷,反而非常关爱。吃了幺外婆煮的荷包蛋后,二舅母硬要拉着我们去她家,给我们好吃的,有时还把家里半新旧衣服让母亲穿上。临走时,母亲眼含不舍,脱下外衣,二舅一家人怕伤害我们,就说:“二姐,天气冷,穿回去吧,下次穿过来就行了。”可惜到了下次,家里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二舅家的衣服根本就没法还回去。这样的事情依稀记得有好几次。临走时,二舅还塞给母亲三五元钱。当时,二舅每月只有十几元工资,二舅母也只有几元钱和队里的民办教师粮食补贴来,养活三个孩子。

一九七四年夏日,暴雨成灾,凶猛的洪水越过我们上学的路涌入我家居住的半间屋,家里的被子打湿了,柜子进水了,粮食被水浸泡,不能食用了,日子无法过了。父亲在家默默地清扫淤泥,母亲就拉着我,含泪走了三十里路碎石路,来到幺外婆家。

一脚踏进院坝,母亲就大哭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幺外婆赶紧扶起母亲,安慰道:“二妹子,有好大的事情嘛,莫哭了,莫哭了!讲给我们听,我们来帮你。”母亲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听到哭声赶来的二舅和二舅母拉着母亲着说:“二姐哎!有好大的事情啊,还有我们谢家嘛,我们一起来帮你们。莫苦,看到娃娃名上,莫哭了,要挺过去!”

母亲哭着把家里被洪水冲刷了诉说一遍后,听到幺外婆一家人的劝告,也许母亲也哭累了,慢慢地红着眼,低着头,挑起一担红苕就去堰塘洗红苕去了,洗完后,又拿起扁担,担起水桶从背后的井里担了两挑水。我就像一条小狗儿一样跟在母亲后面,生怕母亲摔倒。回来后,幺外婆端出了两碗热气腾腾冒着猪油香味的面让母亲和我吃。吃完面条,二舅已经准备了一些衣服和一背篼红苕。幺外婆将一袋米塞给母亲,拉着母亲的手说道:

“二妹子啊,日子还是要好好过啊,再难都要咬紧牙巴,要把大娃儿的书供出来,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这次就不留你们耍了,家里遭了灾,早点回去好把屋弄出来。”

二舅背起红苕一直将我们送到五里远的观音岩,将背篼递给母亲,嘱咐道:“就送到这里了,我还要上班。二姐哎,回去把屋里打整干净,与刘哥好好过日子,你看国林娃好乖嘛,读书得行,将来会有出息的,有啥困难就过来。给你讲实话,我们屋里也恼火,但是比你们要好点。”说完,二舅又塞给母亲5元钱,疾步往去医院走去,二舅那坚实的背影已经刻入我幼小的心田。母亲千恩万谢地向二舅表达敬意,眼泪再次涌出,从焦黄的脸颊缓缓流下,含泪嘱咐我要记到二舅一家的恩情。

后来,四弟生病了,瘦得皮包骨头。跑了很多趟医院,已经绝望的父亲将奄奄一息的四弟,用撮箕往山上提,准备丢弃。母亲不忍自己的心上肉就这样没有了。用被单将四弟裹起来,就像一头愤怒的母狮,吼道:“刘西相,你这个砍脑壳的,你要做么果,我看四娃儿还有气,我背到二舅那里去搞(试)一下。”

母亲用伟大的母爱,将四弟背起往冯店医院走。炎热的夏季,三十里碎石路,母亲仅用了半上午时光,就到了冯店医院。此时,满身灰层的母亲,已经是披头散发,汗流浃背了。二舅看了看,开出药方,安慰道:“没得啥子,就是营养不良,给他吃好点,就会慢慢好起来。”二舅将药包好,悄悄递给母亲,兜里没钱的母亲,向二舅深深地鞠了一躬,背起老四又往家里走。

后来几次,母亲叫我和二弟一起去找二舅给老四拿药,都没有钱付给二舅。后来知道,二舅从工资里面扣的药费,二舅的善良和精湛的医术保住了四弟的一条命。

日子依然像流水一样哗哗地过着。在二舅和幺外婆等几家人的接济下,我考上了中专,端上了铁饭碗。可是报名还需要十几元钱,又愁坏了母亲。这次母亲拉着我的手,兴高采烈地往二舅家赶,去给幺外婆和二舅报喜。二舅听说我考上中专了,二舅母从柜子底下拿出两元钱,走五里路,去冯店肉食店,买回来一块带骨的猪肉,款待我这个有出息的外侄,并要我给表弟表妹介绍学习经验。高兴过后,母亲又找到二舅借钱,这时的二舅家里孩子逐渐长大,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二舅和二舅母那颗宽厚善良的心依然笼罩着我们。

临走时,二舅拿出五元钱给我,拍着我肩膀说道:“外侄哎,你能干!考出来不容易,要好好学习,将来当官,为人民服务!”这是我听到的最亲切、最崇高的话。我把二舅的叮嘱记在心底,成为人生旅途上的一盏明灯一样,照亮我前进的方向。后来这五元钱和以前的钱,都没有还给二舅。每次去换钱,二舅都淡淡地说:“自家亲戚,莫说这些,哪家都有困难,大家帮衬一下就过去了!”

后来二舅的崇高品德和高超的医术赢得病人和上级的认可,当上了医院主管业务的副院长,直到退休。

午饭后,二舅执意要陪我去冯店街上走走,出门不远就见到了新建的医院,这所医院的建设和发展,饱含着二舅的心血。站在门口,自豪地告诉我,三儿子卫校毕业后,就在乡村扎下根来,并成长为医院的一名领导,三儿媳在县城当医生,自豪感与成就感,冲刷掉了二舅脸上的风霜。

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时光倒流成影像,往事如烟,曾经的过往已经被风雨侵蚀。在废弃老医院,二舅用那颤巍巍的手触摸着那斑驳的石墙,脚踏在痕迹深邃的石条。老泪从眼角浸了出来,青春岁月消失在这个偏远的乡场,二舅就像那房顶肆意生长的那棵树一样,只要有点湿润,他就会参天盖顶,将绿荫献给他人。

我爱我的二舅!

二〇二三年二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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