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往事
那是一九七九年一月份的冬天,第一次到吉林东部山区的二姨家串门,迄今为止已经过去四十余年了。二姨及姨夫已经在前几年仙逝,当年那个脸上长有青春痘的学生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仿佛是弹指之间,半个世纪的光阴就这么匆匆的过去了。尽管时间已经久远了,但是当年那个叫靠山屯的小山村,依旧在脑海深处占据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每当回忆起二姨,那个小山村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老家与二姨家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两家相距不过二百余公里。按照今天出行的速度,如果开车前往的话也就两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但是当年却用了一整天的时间。首先要乘火车然后再转乘汽车,最后下了汽车还要走约二十里的山路才能到达目的地,借用现代高铁的名词朝发夕至再恰当不过了。记得当年的那个小山村坐落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山沟里,三十几户人家在山脚下从西往东稀疏的排列着,除了低矮陈旧的泥草房,再也没有别的像样的房子了。二姨家在村子里的西头。三间泥草房的背后是大山,山坡上长有稀疏的树木,房前是一块约二百平米的小院。小院里有材垛、猪圈、鸡舍等,空闲的地方是菜园,与其他农家的布置基本相同,别无两样。在二姨家住了约有两周时间,有几件小事让我感触颇深,今日回忆起来还是那样清晰可见。
上山拉烧材。到二姨家的第二天,表哥高兴的对我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明天队里排号正好轮到咱家上山拉烧材的日子,咱俩用几天的时间把烧材运回来,这就够一年用的了。我问是屋后的山上吗?表哥说:不是,这里的树太小了,需要再生长个十几年才有利用的价值,我们去的地方在东面的山上,那里的树木比较粗大,适合用于烧材。第二天早上,姨夫早早的起床了,他先到生产队里的牛棚把上山的牛爬犁套好,而后牵着老黄牛回到家里,再把上山用的工具绳索备好。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俩去办了。我看了一下衣柜上的小闹钟,正好是八点钟。表哥牵着老黄牛,我跟在后面听着啪哒啪哒的牛蹄声向东面的大山深处走去。翻过了一座小山丘,表哥指着前面的一面山坡说,咱家的烧材就在那个山坡的下面。看似不远的山坡,我们走了约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第一次体会到了山区道路的崎岖难行。到了山脚下表哥指着一堆原木说,这就是咱家的烧材,前几天刚收拾好的。我仔细看了一下,这那是烧材啊,这分明是标准的成材。这些直径超过二十厘米的原木,被截成四米左右的长度,随意堆放在山坡下。我对表哥说:这么好的木材当烧材太可惜了,在我们那里会用这些木头盖房子打家具,下脚料才会用来当材烧。听我这么一讲,表哥略带惆怅的说:是啊,这么好的木头当烧材确实是太可惜了,这里的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从我记事开始就是这种生活方式。记得小时候,我家房后的树林与这片山林一样茂密,不过二十年的时间周边十里范围的森林基本砍伐殆尽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无材可用了。惆怅归惆怅,生活还得继续,选木头、装车、打捆,表哥做的轻车熟路,不到一个小时满满的一爬犁木材就装好了。回家的速度要比来时慢了许多。黄牛喘着粗气,爬犁摩擦着雪地吱吱作响,上坡时需要用力推,下坡时需要用力拉。走到一半路程时,不仅黄牛身上已经是汗津津了,我的鞋壳里也是浸满了汗水。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四点半钟了。连续一天的劳作,几乎快要累散架了,躺在炕上就不想挪地方。表哥却像没干活一样,吃完饭后又去找他年轻的伙伴,照样嬉戏玩耍。
杀年猪。烧材运回家之后,姨夫说该杀年猪准备过年了。杀年猪对农家来说是一件大事,在村子里也算是一件大事。在那个困难年代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养得起猪的,养一头猪不仅需要忙活一年,而且需要一定的饲料支撑,不是勤快之家是很难养好一头年猪的。二姨家的这头猪养的挺肥,据姨夫说有二百斤,在村内的几头猪里面它是最大的一头,每当谈及此事姨夫的脸上总能浮现出自豪的神情。二姨家在村子里人缘比较好,杀猪的当天来了十几个人帮忙。从烧水,杀猪,烀肉,每个人都有一个位置,各司其责忙而不乱,小院里人来人往充满了欢声笑语。下午大家期盼的开席时间到了,二姨家共安排了三桌,自家安排两桌邻居家一桌,大致数了一下男男女女共有三十几人。女人和小孩被安排在邻居吃席,男人们则在自家,长辈一桌晚辈一桌。村子里最大的领导小队长尽管一手未伸,仍被恭敬的安排在首位。菜品非常简单每桌一盆雪白的五花肉,一盆酸菜炖血肠,一盆凉拌白菜丝,喝酒用的是大白瓷碗。夹着雪白的肥肉蘸着蒜泥,个个吃的满嘴流油,直夸姨夫家的猪肉香日子过得好,姨夫则眉开眼笑的频频劝酒。三个小时的宴席结束了,三大盆菜除了剩下一点白菜,其余的都一扫而光。表哥用塑料桶打回来的二十斤酒,也就剩下了十分之一。晚上,众人走了锅碗瓢盆都收拾妥当之后,姨夫和二姨开始把一天的事情梳理了一下。宴席除了猪下水之外用去猪肉四十斤,邻居们连买带赊的猪肉有六十二斤,给未来的亲家送去猪肉五斤,队长家四斤,杀猪匠二斤,剩下的猪肉还有三十几斤,过春节足够用了。躺在炕 上,听着夫妻俩念叨着豆腐帐,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代销点。山区里不仅人家稀少,而且村与村之间的间隔也比较远,二姨家所在的小山村,距离最近的大队部有五里路,距离公社有二十里。寄封信买点油盐要到大队里的代销点,至于其它生活用品要到公社里的供销社去购买。六十里外的县城在小山村人们心中那已经是大城市了,当时村子里有许多人都没有去过县城,更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样的。临近春节了,大队里用广播通知,每户人家有二斤咸带鱼的指标,让每家派人到代销点购买。前些天我的两个表姐,坐着队里的马车到供销社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买完了,对这个小代销点已经不屑一顾了。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了表哥和我的身上,我俩也高兴的担当此事。吃罢早饭,哥俩连跑带颠的向代销点奔去。到了代销点我才知道,代销点就在大队的队部里。大队的队部是三间泥草房,把东头的一间是代销点,另外两间是办公室,三个房间有门相连。代销点的东西太少了。一进门,首先引入眼帘的是柜台前面摆放着的三口大缸,分别装着食盐、酱油和陈醋,百姓常说的开门七件事,这里一下子就占了三个。后面靠墙用木板搭的三排货架上,有两排摆放着蜡烛、肥皂、草纸、鞭炮、香烟、电池等少量商品。诸如糖果、水果之类的商品则一点没有。角落里有两只牙膏落灰头土脸,好像很久没人问津。最下一排摆的不是商品,而是各个生产队待收发的信件。扫视了一下货架,所售的商品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种,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买的。最后决定,买了几盒这里最贵的迎春牌香烟送给抽烟的姨夫。表哥则买了一挂鞭炮和几个双响二踢脚,采购就此结束。虽然买的货品不多,但是哥俩的心情却非常愉快。在回家的路上,表哥对我说,你不知道外面负责卖鱼的那个小伙子是我小学同学,他干的可好了现在是大队的团书记,说我爸是大队里唯一的退伍老兵,应该给与关照,让我多买了一份带鱼,这同学老铁够哥们意思。看着表哥手里拎着比手指宽不了多少的小带鱼,心里在想,无论他的同学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它潜入表哥心里的是一颗真挚的情感之心,表哥会永远记住他的这位发小和这件小事。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之间到了两千年春节。这次是表哥到我老家看望母亲和父亲,我们再次相逢非常高兴。吃过晚饭之后,哥俩又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表哥向我讲述了他现在的生活和山村的变化。表哥说:他们家的泥草房早就拆了,现在是四间砖瓦房。家里种有五晌地,承包了一片山林,养了三头牛和一台拖拉机。农忙的时候用拖拉机种地,农闲的时候用拖拉机脱粒挣钱,一年纯收入几万块钱不成问题,生活还算过得去。我知道表哥是在谦虚,尽管他读书不多但是他心灵手巧,特别能吃苦,做什么事情都非常像样,小日子一定会过得蒸蒸日上。据母亲说,他家是村里第一个盖砖瓦房的,第一个买拖拉机的,日子过得比村长还富裕。在闲聊中,我问表哥现在是否还到山上去拉烧材?表哥说:自从承包到户之后,再也不去了,附近的山林已经被各家各户承包了。房后的三十亩林地被我承包下来了,每年清理的枝桠都用不完,剩余的部分卖给了种植木耳的专业户,也是一笔小收入。最近考虑向林业站申请,把一部分杂树林改造成柞树林,利用林地就近养蚕也是一条挺好的增收渠道。久别的亲友有聊不完的话题,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但是我们俩丝毫没有睡意,我想这不仅仅是久别重逢的兴奋,更是因为时代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久久不能入眠。(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2023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