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畅淋漓的文化思辨
一场暴雨打湿了全身,阻断了每周五的常态返程。记得周六市图书馆有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史学界大咖杨念群教授的新书《问道》讲座,又好久没去图书馆这座人间天堂“修养身心”,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索性第二天早早来到市图书馆海右书馆,满心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文化思辨之旅。
“一切历史皆为当代史、思想史。当下的一切,皆有过去的影子”,这是历史常识,也是聆听杨教授讲座的感悟。杨教授在《问道》中写道,“‘中华民族’意识的形成是一个从‘自发’到‘自觉’的演变态势。把中国‘自觉’看作一个民族共同体,完全是在与西方抗争时出现的新事物,但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却在中国几千年历史演变中慢慢形成的一种潜意识”。照观斯言,杨教授讲座题目是《从“大一统”到“中华民族”:一个思想史的解释》,其原旨立意在于“中华民族”这一概念并非仅仅是近现代的产物,更是有“大一统”这一历史趋势作背书。何为“大一统”?是一种时间观!董仲舒言:“正者,正也,统致其气,万物皆应,而正统正,其余皆正。凡岁之要,在正月也”;是“正统”的核心观念(“正统”绝非只是一种空间观)!从西汉至明代,“正统”的主题和内涵发生了一个从依赖外力支配逐渐转入内心自省的剧烈变化,深刻影响了中国传统政治的特性。是为帝王君临天下制定规则!其内蕴三方面:一是“大一统”是中国古代政教关系形成的起点,真正的“大一统”是空间与时间的完美结合。“大一统”分别包含了“空间”(天地)和“时间”(古今)两个维度。帝王不但统领着广大的自然地理疆域,同样也统治着人间社会,通过规定时间起始及其运作准则建构出一套政教秩序。二是“大一统”倡导“王者无外”的理想,通过创制“三世说”,把“诸夏”与“夷狄”置于一种动态演变的论说框架之中,突破了“华夷之辩”限定的种族区隔界限。三是“大一统”是思想意识的单纯呈现和表达,也是复杂的政治践履过程,是一套治理技术和统治经验的实施方式。因而不能局限于思想史内在意义的讨论,必须同时深入探究其具体的外化实践活动及其表现形态。
在讲座尾声,杨教授简要回顾了四点,那种在校园里才能生长的思辨猛然袭来,因欣喜而记之——
(一)“中国”概念的演变是动态的,是从地理概念到文化概念的转变。“周礼”奠定了中国的精神底色,周礼完成了与西方宗教分道扬镳的一次重要转折,即想方设法把外在的仪式内在化,把它变成每个人内心都遵守的一套准则,对“德”的弘扬与解释就是实现这个转折点重要步骤。最初时期,族群与人种的优劣评价以是否拥有和接受周人发明的“礼仪”为标准,学习拥有礼仪,“夷狄”可进于“华夏”,失去礼仪的约束,“诸夏”也可退化为“夷狄”。
(二)“中国”的核心涵义是如何处理“诸夏”与“夷狄”关系。早期中国,“地理区位”与“礼仪文化”之间始终存在强大张力,规定着“中国”的复杂性。“中国”从不是一个固定概念,而是一个可以随时伸缩进退的“地理”与“文化”相统一的思想体系。
(三)宋代的“中国论”是一种特殊形态而非普遍形态。强调拥有礼仪文化优势的王朝,往往普遍存在疆域不大、军力不强的弊端。宋代不强调“大一统”,而是在延续“尊王攘夷”的传统上生发出族群价值高低立判的“夷夏之辩论”。这套理论用礼仪文化极度贬低北方少数族群,借此回避疆域缩小所造成的心理紧张感和治理困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四)近代的“中国”概念与“国家”观念相联系。晚清以来“中华民族”观念的讨论实际上在回应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如何和谐共处的问题,这种新时代下相互融合构想与抵抗外国侵略的民族主义号召紧密联系在一起。国民党领袖和文人频繁使用“国族”一词,说明不同族群无论是自我认同还是联合团结都须服从建设一个现代国家的总体目标。
从古至今,“中国”有一个“尊王攘夷”到“大一统”再到“夷夏之辨”,最后发展成为近代国族认同的复杂而又漫长的过程。从这一点来说,这一过程从未结束,如今“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当前的国情社请、以及建设一个现代国家的目标紧密相连。
有趣有料的讲座总是予人短暂,杨教授的一声道谢预示着此间的落幕。提问环节,众人纷纷举手,催得主持人频频探时间。意料之外的是,在一个普通星期六、面向大众群体的普及性讲座,竟隐藏着诸多因慕名而来的山大、南开博士生。想来,对名师大家的膜拜,不仅仅有我一人!在北京借用时一位处长常常提醒:名师大家也不过是普通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可惜,自幼没学会独立思考的自己仍摆脱不了校园时养成的习惯,每每有杨教授这样的名家讲座时,总是心生向往。我引用本场讲座的论点,向杨教授提出,“直到今天,‘大一统’都是凝聚大陆中国人进行社会动员或民族主义抗议的最佳口号,是一个统治成本的最有效模式,使得“中国”变成了一个最大多数人所认同的多元民族共同体。但‘大一统’使共同生活在统一多民族共同体内部的不同族群类别的中国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包括个人精神意义上的自由以及在公共空间中表达情感和认识的自由意识……,从某种程度上看,‘大一统’是威权主义、集权主义,那么作为个体,特别是如今的孩子们,我们如何在认同服膺‘大一统’价值理念的前提下,培养属于我们个体的个人意识。”杨教授笑着回复了很久,但我想也只能这么回复——
把孩子当朋友,让他(她)多选择、多尝试,并一定让他(她)接受自己选择的代价!
前排的一位听众对我说:“你的问题(让我)非常感动!”或许,这位听众,也是和我一样的新手父母!
后记:近期工作繁重、头绪也多,加之懒惰日甚,读书、思考的时间总在悄然间溜走。笔下的公文、总结皆为久远的存货,脑子里存量也频频闪着红灯,似乎在提醒自己好久没有输入了。在日复一日、打工注定里,拿过的公文、每月的《求是》《新华文摘》都看过了吗?从文同那里借来的《陌生的熟人》《县乡中国》何时读完?朋友赠予的《问道》何时读起?这虽有消遣之意,但更有文汇干涸之忧。世间万物皆是能量守恒,长时段的不读、不学、不思,何来文从字顺!何来才思泉涌!何来阻挡未来纷纭困惑!念及此,甚为焦躁不安。老爹在快手、抖音用一块又一块买着一本又一本的诸子百家,也一直劝我去读《道德经》《庄子》……,他说:“养心、养性”,我回:“我会读的,等有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