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虎冲的神农稻香

08-20 作者:友友

“铛、铛、铛铛……”,钟声清脆,苗寨团里(村落)起早的都听得见。其音戛然而止,团里又一片死寂。各家各户,也许是听到了上工的钟声,有人活动了。

生产队队员,按昨天下午收工时队长的安排,背着毛镰刀,扛着锄头,稀稀拉拉往食品站(卖肉的)集合。柏队长自然是第一个到,心里早已盘算好,男劳力做啥,女劳力干啥。

老五是个急性子,第二个到,与柏队趁大家未来,聊起了家务,说到了队里今年的年成。见一些队员来了,他们就讨论起今朝做什么,怎么做。

陆续到齐,男女去了神虎冲。

去神虎冲,须经过苗寨大桥。大桥是石拱桥,修建时,我是见证者。那时我还只有几岁,能四处乱跑了。从金师傅等一干石匠,在大桥边铛铛铛,打了几年方形石块,到水上起木架,嘎嘎嘎扎铁丝,把个公溪河弄得响声不小。石块与石块互相撑起,严丝合缝。路面铺就,栏杆没有钢筋,他们就用老竹破成条代替。老竹再硬,没几年就腐了。稍大点,见栏杆缺胳膊少腿的,父亲就一再交代,不许我靠近那。

马路当年是黄土路,土里混些青石岩粉粹的小石子,压得很紧实,有车辙印。早上下了些露水,路很润,不起尘,空气清新,山风送爽。天空是湛蓝的,仅有几丝纯净的白云。山体左侧圳坎上,草木湿漉漉的,挂满了露珠;右侧下是公溪河,河坎很高,怕有几十乃至上百米不等,但坎下植被茂盛,也不那么怕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神虎冲,离苗寨团里,有一公里远,于两山之间,像簸箕一样,直冲公溪河。冲里有稻田,呈梯田状。每丘田之间坎很高,长满了草木。这不稻谷已近成熟,金晃晃一丘丘似不规则的弯月。如不把路上、坎上的草木除掉,收割时,拉打谷机、挑担都极不方便,还易倾覆。清除这些草木,就是我们今朝要干的活。

一条小泥石道,在山体左侧,歪歪曲曲,高低不平。泥石间长满小草和小树,行走时绊脚,不除掉,担着谷子就易摔倒,那可损失大了。女人和小社员,还有老五,首先就是清理路障。

老五年纪大,柏队就安排他在女人堆里。他一边砍一边给我们说起了神虎冲的旧闻。小的时候,他虽没有亲见神虎冲的大虫(虎),却听到了不少传言。这神虎冲,解放前曾是大虫出没的地方,又是去瑶乡的必经之地。他有板有眼,把传言讲的头头是道,精彩处,让我毛骨悚然。过路客遭猛虎袭击,轻者,伤胳膊断腿;重者,只留下了两只脚板和一滩血迹。说什么,老虎吃到人脚时,才发现吃错了人,因而留下脚板。

听了他的故事,我对虎还是有一丝丝好感,知道错吃了人。那时我已是队里能出工的最小社员,十二岁,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继续问:“后来虎去了哪?”他说,解放了,有了枪,它们都成了盘中餐。

我顿时对虎从一点点好感,渐渐地便有了几分怜悯。几个年长的,都说自己曾在娘家见过虎,也不知是真是假。泥石小道,如猪脚上的毛被粗心的屠夫刮得像癞子的头;田垄高坎,如猪身上的毛发被细心的屠夫剃过一样。远观,田垄里金黄黄的稻子,很喜人;近观,禾叶已被日光灼伤,焦黄还带些青色。柏队说,大家休息一会儿。男人就原地而坐;女人就喜欢凑热闹,挤在一起;小社员也爱热闹,倾听着女人说些鸡毛蒜皮的事。

我见老五没凑热闹,就走到他身边,还想起老虎的事,问他:“五爷爷,您吃过老虎肉吗?”老五摇摇头说:“没吃过,只听说那虎肉很补的。”接着他岔开了话题,说今年有饱饭吃了。我从他深邃的眼神里,看出他曾经饱受过饥饿;从他黢黑的皮肤上,知道他勤劳了一辈子;从他那沧桑的话里面,读出了他对丰收的渴望。

五爷爷身材不高,很瘦小,皮包骨头似的,还没到60,就像70的人了。我俩坐禾田旁,那浓郁的稻香杂着青草味,清香扑鼻,真的很爽。他小心翼翼拿起一枝稻穗,生怕折了它,摊在掌上说:“这良种的稻穗就是不一样,颗颗饱满,一枝当过去常规稻二枝。”我知道了,他想说什么,明知故问:“这杂交水稻,袁隆平叔叔贡献大吗?”他没有马上说,摸了摸我的肚肚,这两年肚子还饿吗?我笑了笑,五爷爷也笑了,笑得是那么开心。

五爷爷从稻穗上取下两粒青黄的谷子,松开了稻穗。稻穗获得了自由,使劲地摇晃起来,一蔸的同伴,也都晃起来。它们是开心,还是感谢五爷爷手下留情,只有风儿知道。因为风儿正在把稻穗微微吹拂,是在给刚才那枝受伤的稻穗疗伤,还是吹一吹,就能让它镇痛,也只有稻穗自己知道。

五爷爷伸开左手掌,把两粒青黄的谷子,视若珍宝地放于掌心。右手食指轻轻地拨弄,仿佛是两粒价值连城的金钻戒。他的眼神里放着光,没有忧虑,仿佛是一位得了绝症的人,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拿出一粒,递给我说:“友友,袁隆平叔叔,发明了杂交水稻,从此以后咱们就不会再饿肚子了。”这我懂,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日子,的确很难受。这两年种上了杂交水稻,去年就大大地丰收了,看今年的稻穗,不会输于去年。

五爷爷剥开掌中的谷粒,粒已成型,但还很嫩,他吃了。我学着他,轻轻地剥开谷壳,露出了与五爷爷掌中那颗一模一样的米粒,晶莹剔透,似珍珠一般。我放嘴里,一咬即破,似米浆还有甜味儿。

柏队一声吆喝,咱们继续干,说把这里的功夫做完就散工。路上的功夫,本来就少,很快女人就加入到了“修理”田坎。田坎上的草和树,经过一个春夏,应了苗寨的一句俗语,“都能藏老虫(虎)了”。

有些树比我高,田坎有的地方较陡,须得靠睬着树蔸,方能除之。五爷爷年纪大,我是小社员,配合他除那些陡峭的,这也就发挥了我瘦小的长处。遇上大的,我就不能像大人一样,一刀让树毙命。五爷爷见了粗壮的,但凡他能勾得着的,不会麻烦我。

禾田里,稻穗已胞浆,砍下的草木最好不要撒在田里,不然会影响收割。有些地方硬是不能放的,五爷爷和女人们就喊我,我也很乐意在田塍上跑,光溜溜,又没露水。他们递给我,我就把它们放到不碍事的地方,只要不影响后面的收割就行。

回时,一个个裤腿湿湿的,腹背汗津津的,脸上冒着热汗。女人撩刘海,精神倍儿爽;男人翕嘴唇,谈笑阵儿响。一路说说笑笑,丝毫不影响我的思绪:初秋悠悠,秋高气爽,公溪河水碧盈盈,又是一个美丽的秋天;稻穗饱满,清风徐徐,神虎冲遍染金黄,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成。

精神与晨风一起,轻轻吹送。清新的空气,舒心沁凉。走过流年的神虎冲,那日早上的出工,就是我一生中难忘的记忆。神虎冲因他们而美丽,那一张张笑脸因集体劳作而绽放。如今那一幕幕,一晃就去了四十多年。回乡时,已见不到那些叔叔阿姨爷爷婆婆他们的身影了。要不是前天的中元节,我还真把他们给忘了。愿我的先辈,在中元节大会上玩得快乐,是你们在国家最困难的时候,撑起了祖国这片天。安息吧,我的父老前辈,到了该享受时,你们却转身离场。

我们还须为明天而虑,为明天而努力。努力就需有担当,撑起这百年难遇艰难而又辉煌的时刻。背负的包袱,该背时,就要勇敢地背起,不要试图把今天解决的问题拖到明天。要像先辈一样,再苦再累,也要含笑面对,用温煦美丽驱散心中的烦恼和沮丧,把眼光放远些,就能看到希望,自信也就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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