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伙了

算伙了

贵州 铜仁 李翊

原文：

有村人，绰号老疙蔸，身矮体胖面黑，其人勤俭，凡村寨大小之事，定肯相助。

其父母离世，年五十有余而未娶家室，媒妁之言未果，遭戏谑。

一日，叔邀其临近做工，推门未闻其声，至榻前揭褥，观之，已梦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其行至阎公殿前诉，吾无家室，死而有憾，望阎公赐以生还。公准。

转世为公猪，幼阉割，其抑郁而终。

复至阎公殿前诉，公心生怜悯，生还以雄鸡。老僧购得，养至庙宇报晓。

其投胎三世，夙愿灭，蹲石而歌：算伙了。

释文：

老疙蔸是村寨上一个人的诨名，他原来姓啥名谁，很多人都不知道。老疙蔸这个人，又矮又胖又黑，可为人忠厚老实，手脚勤快。凡是村寨上的大事小务，非常热心，他都会不请自来，帮忙做事，劈柴烧火、传盆打扫等需要人手的事，他见事做事，从不偷奸耍滑，所以，村寨上的人已经习惯他在事务场中穿梭的身影。至于人钱送与不送，过事务的主人家都不会计较。

然而，老疙蔸的父母都去世了，留下他一个人，虽然家庭条件在村寨上横竖一比，不在人前也不在人后。到如今呢，都五十好几了，就是个人亲事始终没有个着落，依然是“刮了构皮的杆杆——光棍一条”，村寨上小伙也戏称他为老处男。看到打光屁股一起长达同龄人都已成家宜业，儿孙满堂，心里一千个羡慕，也成了他的心病。

老疙蔸也请过几个特别会做媒的嬢嬢婶婶谈过，也相了几次亲，可是人家大姑娘一来到家里，媒人一介绍，大姑娘瞟了他一眼，心里就开始嘀咕，当面不好说啥，就推脱去媒人家里耍一哈再说。

大姑娘拤出老疙蔸的门槛，边开玩笑边认真地对媒人说：“嬢嬢吔，你也下得了手啊。你看他那个毬样子，要力气没力气，要相貌没相貌，三㞎牛屎啷高点，老疙蔸一个。癞白狗想吃天鹅肉，哼！别做白日梦了，等下辈子吧。”

常言说：媒人是条哄嘴狗，这头吃了往那头走；半夜三更跶筋斗，天亮才出大门口。当然，媒人说和一桩亲事，就会成为二家的贵客，一旦有一方不中意，就会遭到日诀。所以，做媒也讲究个门当户对，不可以做一些龌龊的事情，免得成为“老鼠子进风箱——两头受气。”

老疙蔸也听到许多打整他的话，心里还是不服气，也时常自我安慰：哼！别看我又矮又胖又黑，老话说得好吔，福在丑人边嘛，攀上我，是你前世积的阳德，你不欢喜，我还不答应哩！

老疙蔸死了，是在睡梦中死的。几天之后，他三叔上门去约他到苦竹坝去打晒席。他三叔推开他睡的房间，连续喊了几遍，都没有回话。他三叔揭开被子一看，老疙蔸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淌着泪。他三叔用手一摸老疙蔸的胸口，已经冰透骨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老疙蔸真的死了，送葬的那天早上，村寨上的人都为他叹息，叹息他没有留下子嗣。

老疙蔸在梦中是尽善尽美的。他有家，有婆娘，有一双儿女，他每天都穿得抻抻抖抖的，在村寨的路上呲着几颗黑黢黢的门牙四处夸海口：我老疙蔸虽然相貌有点差，现如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可是，老疙蔸致死都把眼睛睁的大大的，死不瞑目啊。

老疙蔸来到阎王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诉起苦来：“阎王爷啊，你啷个乱钩生死簿子啊，我老疙蔸冤枉在世间走一趟，连女人的气味都还没有闻到过，更别说男欢女爱之事了。阎王爷啊，你是饱人不知饿人饥啊！”

阎王爷一听老疙蔸诉苦，打开簿子一看，确实是误笔了，非常怜悯他，就说：“本王许诺你重回人间，转世去投胎变成一头公猪如何？”

老疙蔸一寻思，投生公猪好啊，公猪隔三差五地配种，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老疙蔸转世了，果真成了一头活泼刚烈的小公猪崽，心里美滋滋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家的主人不饲养公猪，等到一抱猪崽满双月，走村串户的割猪将被主人请到家里，把老疙蔸给阉割了。老疙蔸一气之下，抑郁而死。

老疙蔸回到阴曹地府，跪在阎王爷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道：“阎王爷啊，你可怜可怜老疙蔸啊，我家主人不养公猪，请割猪将把我阉割了，真是人算不天算。你就做好人做到底，重新给我转世投胎的机会吧。”

阎王爷见老疙蔸哭兮兮的样子，心生怜悯，随即在生死簿上改判成一个“生”字，并对老疙蔸说道：“此次投胎转世，你想变成什么呢？”

老疙蔸口水滴答的说：“变成一只大公鸡。”

阎王爷立刻恩准，并说道：“去吧，一定能够让你如愿。”

老疙蔸千恩万谢，连连磕头。

老疙蔸转世后，变成了村寨上一户人家的一只漂亮的小公鸡，成天咯咯的东窜西跳，悠闲自在。半年过后，小公鸡就长达成一只健壮的大公鸡了，就试着在村寨上去溜达，寻找母鸡搭伙，还走一路，唱一路，显示自己漂亮的羽毛。而那些母鸡都忙着觅食、生蛋，根本不理睬大公鸡的挑逗，都说大公鸡乳臭未干，就想打老娘的注意，龌龊。

的确也是，大公鸡看起来虽然高大帅气，毕竟还是个发育未全的的奶油小生，生儿育女的事没有哈数，村寨上的母鸡都持观望态度。

真是“人不在红中，窝屎都撞着牛角蜂。”老疙蔸的美梦又化作水泡泡破，而且再无回天之力了。

话说有一天，一个老和尚来到村寨上化缘，游说大家出公果筹集钱粮，修建深山里的寺庙。当走到这户人家时，看见主人家的大公鸡非常喜爱，就叨叨谈谈地问，想买一只大公鸡会寺庙喂养，作为报晓鸡。主人一听，谈好价钱，两手现过。

大公鸡就被老和尚带到寺庙里来了，过着衣食无忧的孤单生活。

俗话说得好：命中该有八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老疙蔸以为转世变成一只大公鸡，会实现自己愿望，结果却被活生生的现实伤得惨兮兮的，很是无奈，整天一个人在寺庙里转悠，一看见老和尚，他就恨得咬牙，埋怨老和尚越老越癫咚了，普度众生的话天天挂在嘴边，难道就容不下我老疙蔸一个人吗？

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不强求。老疙蔸投身转世三次都想有一个家室，每一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得认命。

老疙蔸心中积压的悲愤无法发泄，每天拂晓，便独自站在寺庙的山门外的大石头上，面对眼前黑莽莽、空荡荡的山野仰天长嚎：

“哥哥我，算伙了——！算伙了——！算——伙——了——”

算——伙——了——！悲怆的声音回响在空旷是山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