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芭茅花(散文)
游走的芭茅花(散文)
摘要:赵远水搬到了县城居住,他将来自赵家沟的芭茅花,移植到自家的小院,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游走的芭茅花,伴随着赵远水夫妇由一头青丝到霜雪覆面。
初夏时节,在赵家沟村委会的监督指导下,赵远佳被选举为村民小组组长,赵家沟迎来了第三任组长(队长)。
时光流逝,接任组长已经半年了的佳娃依然沉浸在喜悦中,躺在自家门口的一把烂竹椅子上,逍遥地享受着,仿佛明天就有姑娘或者寡妇找上门来,讨婆娘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正想着好事,广播喇叭响了起来:“各位村民请注意,现在是计划生育宣传时间。第一部分:计划生育基本国策,只生一个好;计划生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引下来,流下来,就是不能生下来;男孩女孩一样强,长大都能做栋梁;一胎上环,二胎结扎;让全村都怀上二胎,干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庄稼稠了苗瘦小,孩子多了难养好。现在播报第二部分,我乡的计划生育情况通报:目前我乡的计划生育整体情况良好,但也有一些人偷偷怀上二胎,并有偷偷生育的情况发生。尤以李家沟、赵家沟更为突出,希望各级干部要好好抓落实,否则,乡上将追究责任。”
曾经像百灵鸟一样广播员李嬢嬢,已经换成了说话不好听的男人声音,听到那粗壮低沉的男人声音,并点名赵家沟,佳娃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心想,我的婆娘还没有找到,不要因为计划生育把我的官帽儿涮掉了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前几天,他到队里的“老大难”赵远水家去过,苦口婆心,嘴都说干了,赵远水满口答应,就是不见动静。赵远水的婆娘罗素梅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了,一心想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她的肚子一天天又大了起来。乡里知道后,派村里的计生专干来到赵家沟,正在村口地里干活的赵远水,丢下锄头,赶紧跑回家里,拉起婆娘罗素梅就往后山跑,他早就听说隔壁队上的一个大肚子被抓到后,屁股上打了一针,没有多久,孩子就没了。两口子拉着两个女儿,躲到后山芭茅丛中,锋利的芭茅须刮伤了他们的裸露的皮肉。两口子一个摁住一个女儿的嘴,不要发出声音。专干一看,家里无人,只好装腔作势地吼道:“赵远水,你赶紧出来.不要躲,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必须把肚子里的娃娃打下来,否则我们就要拆你房子,牵你家的猪。”
躲在芭茅丛的赵远水两口子,吓得直冒汗。从芭茅叶缝中赵远水看见四个村里的干部,张牙舞爪,飞扬跋扈地在院坝里转悠。领头的说:“估计他们没有躲远,我们给他们一点颜色,让他们长记性。”那三个人听到领头的这么一说,身体强壮的矮胖子,一脚踢开木板门,后面两个蜂拥而至,走进堂屋,翻箱倒柜,已经一贫如洗的家,哪还有值钱的东西。矮胖子打开柜子,看到已经沉底的谷子和两串准备生孩子用的鞭炮,顺手将鞭炮拿到院坝。领头的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炸响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家门口,把谷子撒了一地。
“赵远水,你听到。今天我们把你的鞭炮点了,明后天我们还来,下次来就没有这样松活了,我们要牵你的猪,撮你家的谷子。看你拗得过我们不?”歇斯底里地吼完,便扬长而去。
见他们走了,赵远水偷偷回到家,看到家里一片狼藉,挂在门口被踢烂的门锁、被炸得满地都是的火炮纸屑,打开的柜子,还有横七竖八的锄头扁担,两口子拥在一起,哭成一团。婆娘罗素梅一把鼻涕一把泪:“老赵啊,这日子怎么过啊,等几天他们还要来,来了,就跑不脱了,死鬼,你快想想办法啊!”
“有啥办法,又不敢去派出所报案。来了,我就和他们拼命。”赵远水说。
“你可千万不要拼命啊,我们娘儿几个还指望到你,过日子啊,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活啊?”婆娘罗素梅紧紧抱住赵远水说。
赵远水思量半刻,咬紧牙关说:“要不我们,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看要得不?”
“你往哪里走?”罗素梅提心吊胆地问。
“我们去新疆,你那个李家沟的幺表叔不是去了新疆吗?他们去捡棉花,还挣到钱了。听说那里地广人稀,政府也不管计划生育,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养活,没有问题。未必,活人还会被尿逼死,把房子托给我大爷,帮到卖了,永不回赵家沟了,这个鬼地方容不下,我们只好往外走。”主意打定,赵远水叮嘱老婆罗素梅千万不要外传,到时候被专干抓回来,就麻烦了。
赵远水害怕别人知道,不敢拉亮点灯,只好黑灯瞎火,摸着过日子。不敢生火做饭,简单吃了点干粮后,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了敲门声,“咚、咚、咚!”和衣而睡,非常警觉的赵远水,杵着妻子罗素梅的耳朵,小声地说:“你把娃儿管到,莫出声,我去看。”
他手拿一根打狗棍,来到堂屋门口,从门缝里一瞧,原来是队长佳娃。佳娃和他祖上三代还是一家人,有点亲。他的心就放了下来。“我们困了,队长有么果(啥子)事?”
“莫得啥子事,我来找你摆哈龙门阵。你快把衣服穿起,外头来,我等你。”赵远水来到门口,在门槛石上坐下。与佳娃队长聊了起来。
佳娃说:“今天大队的人来了,我看到了,没有帮到你,很不好意思啊。”
赵远水知道,佳娃这个队长也难当,那是耗子钻封箱,两头受气,大队和乡里有压力,队上又是乡里乡亲的,不好办啊。就说道:“我也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啊,你看我屋里三代单传,我就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娃子怎么担得起这个家啊!你是不是来抓我的?你就饶我一命吧,你不会希望我们家断香火吧?”
“哪里啊,你我祖上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想说的是,你看现在抓得这么紧,你还是出去躲一下,等娃儿生下来,再回来,未必他们敢把娃儿弄死。”佳娃说。
心扉打开,赵远水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们明早就出发去新疆,你千万不要给别人讲,那样会连累你。另外,拜托你一件事情,我把房子钥匙给你,以后有合适的买家,就给我卖了,我的心伤透了,不愿再回来了。”
“要得,你要注意安全啊,当没有给我说过这事,房子我会给你看好,你放心。”说完,佳娃从裤包里摸出200元钱,塞给赵远水;“哥老倌,这点心意你收到,穷家富路,日子安定下来,就给我写信。”
赵远水正缺钱,没有推辞,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佳娃老弟啊,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到。你也要保重啊,把你那没娘的娃儿拉扯大。你就享福了。”
佳娃走了,消失在黑夜里,赵远水杵在门口,心情复杂。
凌晨四点,赵远水一家人,在电筒微弱的光亮指引下,背着行李翻过红花梁子,向着黑夜进发。
走过那片芭毛林时,妻子罗素梅停下了脚步。赵远水也注视着这个几辈人生活的赵家沟,有点不舍了,妻子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流。赵远水拍拍妻子的臂膀,小声地说道:“哎呀,莫哭,此处不留爷,总有落脚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我们的儿女长大了,回来看看。”说完,顺手扯了一把粉红的芭茅花,插在妻子的包袱上。芭茅花随妻子的脚步,一晃一晃,好像在和赵家沟告别一样。妻子逐渐止住了泪水,一家人不再回头,很快翻越了红花梁子,两个女儿还在睡梦中,他们就登上了去蜀都的长途汽车。
一夜无眠的佳娃,听到狗叫声,他知道这是赵远水一家人出发的信号,他在心中默默地祝愿他们一路平安,日子安稳。一阵狗吠后,赵家沟恢复了平静。
长途汽车一路颠簸来到省城蜀都火车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赵远水买好去新疆的火车票,躲在火车站的角落里,他怕追来的人把他们抓回去,那就前功尽弃了。赵远水戴着一顶破帽子,经过简单的化妆,然后小心翼翼地出来给家人买水和零食充饥。直到晚上七点,他们才登上开往新疆的闷罐火车。
火车很慢,七天七夜的摇晃,终于到了幺表叔罗兴财的暂居地。罗兴财是龙虎乡李家沟人,家里弟兄姊妹8个,他是老二,父母无法养活他们,到了16岁,他就和竹林的亲戚一起来到新疆捡棉花,收入比在家高多了,后来和来自湖南的姑娘结了婚,每月还要邮寄钱给父母,供弟弟妹妹读书。在龙虎大家都认为他发财了。罗素梅叫他幺表叔,有一年他回龙虎,就叫她去新疆,她舍不得家乡,还有男人赵远水,所以,拒绝了。如今,走投无路,她就来投靠表叔。罗兴财接到表妹一家人,安顿在一个简易工棚里。他给当地的干部说,表妹一家人想来此安身。这里土地宽广,就缺人,干部当然答应。
新疆的气候与天府之国的四川比就差远了,夏天很热,早晚温差很大。冬天很冷,风沙滚滚,沙尘四起。远隔千山万水,赵远水经常望着四川方向发呆,妻子罗素梅也很想家,两人经常相拥而泣。从家乡带走的那把芭茅花,已经干了,罗素梅就把它深埋在工棚前面,一个月后,居然发芽了。想家的时候,他们就围着芭茅牙转,给它浇水,几个月后居然长出一大堆来。
开初,一家人靠捡棉花为生,后来,经人介绍赵远水到一家煤矿挖煤。勤劳肯干的他,很快就成了班长,几年后居然还当了实际管理煤矿的矿长,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好,罗素梅顺利产下一个男孩,赵远水传宗接代的梦想实现了,十几年后,两个女儿大学毕业当了教师,儿子赵翰龙考上了离家500公里远的一座城市的公务员。
赵远水搬到了县城居住,他将来自赵家沟的芭茅花,移植到自家的小院,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游走的芭茅花,伴随着赵远水夫妇由一头青丝到霜雪覆面。接近六旬的赵远水,儿大女成人,开始想家了,给同学远斌打来电话,想回来看看,可惜房子已经卖了,户口也迁走了,回不去了。只剩下老父亲无法迁走的长满杂草的坟塚,孤零零地守候在赵家沟寨子梁子的半山腰上,还好,有几窝芭茅花在苦苦守候着。
赵远水走后,佳娃受到上级批评,说他没有看住,还怀疑他有协助逃走之嫌疑,由于没有证据,只好让他继续担任队长,并镇合村后,原来的赵家沟大队四队五队合在一起,佳娃的队长职务被一个年轻的妇女取代,可惜,还是没有找到婆娘,儿子去蜀都打工了,留下佳娃一个人孤独地在赵家沟,过着清苦的日子,渐渐老去。
二〇二四年六月一日于赵家沟竹韵书院之耕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