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之年的风采

11-10 作者:孤舟簔立翁

入学已经快一年了,班里五十名同学,除了长期休假的三名同学之外,其余的四十七名同学都能够对号入座,这是我上老年大学的第一个收获。从三月份开学的第一天起,到认识最后一名同学几乎用了两个学期。或许有人会说,你也太笨了,就这点人两天时间就会记得滚瓜烂熟。的确,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力减退,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说连名字都记不住的话未免有些夸张,最关键的是同学们的出勤率不尽人意。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出勤率最高的一天为三十八人,最低的一天为二十四人,有些人两个学期没看到过几次身影。要在一个学年二十八个半天,把人全都认全,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尽管能够叫出全班同学的名字,但是对于他们的个人履历却知之甚少,他们的个人情况多数都是在无意的交谈中听到的和了解到的。这个诗词写作班共有五十名学员,三十七名男生,二十三名女生。学员多数为省市机关退休的干部和学校老师,在企业退休的人员只占极少一部分。班里年龄最小的学员五十五岁,最大的八十二岁。尽管对多数人了解甚微,但是有三个同学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他们都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但是在求知、求真的道路上,仍然像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充满激情,着实令人钦佩。

精力旺盛的钟律师。对钟律师的了解得益于我们俩是同桌,同一天报到。钟律师今年七十一岁五三年生人,个头不高一米六多点,小长脸,小眼睛。稍微一笑,那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眼神。但,就是这双小眼睛特别有神,细心品味一下,眼神中时常透露出自信和坚毅的目光。据钟律师讲,他高中毕业赶上文革,下乡当了四年知青,之后返城进了一家工厂做了一名工人。从一名普通工人做起到八十年代中旬做了这家工厂的销售厂长。九十年代初这家工厂倒闭破产,他又到日本工作和学习了八年。二零零一年回国,年近五十岁的他,又参加全国律师统一考试,一次通过考试拿到了律师合格证。在此后的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律师事务所从事律师工作。由于身体的原因,前年辞去了所里的工作,专心到老年大学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一次我看到他穿了一件印有日文标识的黄色T恤,问他,这种标识的T恤我第一次见到,或许是陈年旧货吧?他说:你猜对了,这是我在日本工作时公司发的工装,快三十年了一直舍不得扔掉,今天无意中把它穿上让你发现了。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这一代人在苦日子中熬过,对任何东西都特别珍惜从不浪费。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在科里收拾仓库,把科长寄存在仓库的几双旧鞋当垃圾给扔掉了,惹得科长对我掉了好几天脸子。从那以后凡是收拾东西的活,科长从来不让我再伸一手。钟律师虽然在生活上节俭,但是在学习上却特别的投入和大方,在老年大学一口气报了四个班,而且还是跨专业的学,从试唱、朗诵到文学欣赏、诗词写作,几乎涵盖了综合系的全部课程。尽管学的课程多,但是他每门课程都学的有声有色。在诗词写作班仅学了不到一年,其写作水平就超过了许多老生,受到了任课老师的表扬。其散文作品不仅在老年大学获奖,而且被多家文学网站采用,成为了一家文学网站的签约作者。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如此的旺盛精力和求知欲望实属少见,在我接触过的人当中他是第一个。

在和钟律师相处当中,偶遇的一件小事令我印象深刻。一天课间休息,隔壁班的一位大姐,不知从何种途径得知他是律师,到班里找他进行法律咨询。咨询的事情大致如下:这位大姐的父亲去世了,家人想把这位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后老伴给撵出去。理由是这房子是后老伴来之前买的单位福利房,名字只有父亲一个人,产权百分之百归父亲所有。他听完之后说:你说的情况我清楚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像你这种案件一般的律师都不会接手,因为它不合常理冷酷无情。房子是你父亲的不假,你们子女有百分之百的继承权这也不假。但是你父亲的后老伴也就是你的阿姨,在你们家为你们服务了二十几年,尤其是伺候和照顾你老父亲,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要给撵出去,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将心比心,如果你和阿姨对换一下角色,我想你跳楼的心都会有。此话没等说完,这位大姐的脸瞬间涨红,恨不得扭头就走。钟律师也觉得此话过重了,接着把话又拉了回来,说: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激动说话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当律师的说话就是嘴黑,这是职业病,为此老伴在家没少训我。如果你执意要打这场官司,凭我多年的经验,你胜诉的机会很小。不管他有没有亲生子女,法官都不会判决让老太太搬出去住,这一点你一定要考虑好。这事情最好是冷处理,多一些包容和理解,别弄到满城风雨,声誉扫地的地步。解决这件事的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法就是时间,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多少日子。在这期间按照现行法律,没有你们的签字老太太无权处置这套房产,房产部门也不会给她办过户手续,不必担心房子落入他人之手。等老太太走了之后,用不着打任何官司,你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这套房产。尽管这位大姐受到了一顿抢白,临走之时还是对钟律师说了一声谢谢。从这件小事情上,我又看到了这位同桌人格的另一个侧面。

自学成才的陈大姐。陈姐是这个班级里年龄最大的学员了,今年八十二岁,一九四二年生人。按照学校招生规则,年满八十岁不予报名,她属于破格录取的学员。第一天入学,陈姐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头,身材笔直苗条,着米色风衣,佩戴花格丝巾,肩挎棕色帆布书包。瓜子脸丹凤眼,满头白发打着蓬松的波浪小卷,走起路来步履轻盈很有气质。如果再稍微胖一点,与老电影演员田华有些相似,若不自报年龄,没有人相信她已经年过八旬了。对陈姐的了解是在一次班级聚会的饭桌上,恰巧我俩在同一桌而且是邻座。出于好奇,我向大姐询问了她的学习经历。大姐也非常爽快,不仅把她的学习经历讲给了我听,而且把她的生活经历也和盘托出。听大姐讲述完她的人生故事,迄今为止,我都忘记了是在那家饭店吃饭,更记不得同桌还有谁在坐,陈姐的故事冲淡了一切。

陈姐一九六一年毕业于市财贸学校,被分配到光机研究所财会科做统计工作。由于文笔出色,两年之后被调到工会做宣传工作,在工会一做就是三十年。陈姐是六四年结婚的,丈夫是光机所的科研人员,与八十年代宣传的知识分子模范人物蒋筑英是同事。蒋筑英八二年去世,他的丈夫于八六年去世。去世的原因与蒋筑英类似,属于劳累过度,所不同的是一个名扬天下,一个默默无名。两个人生活期间共养育了两个子女,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现在也都是接近六十岁的人了。陈姐说,她真正从事文学写作是在丈夫去世以后。当时儿子在上海读大学,女儿读高中在校住宿,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如何度过失去爱人的寂寞时光,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按常理来说,再婚也许是最佳的选择。当年,依据她的自身条件,追求者当然不乏其人。但是,她的心理始终放不下那个聪明睿智阳光帅气的丈夫,每每看到满墙的书籍,旧式的写字台,仿佛又看见爱人在书桌前、台灯下,用他那黑色的金星钢笔,一遍遍的计算复杂繁多的实验数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陈姐说:在单位尽管从事文字工作,但多是写工作总结和汇报之类的材料。偶尔写一两篇人物报道的材料,也能在系统简报或市级报纸上露面。尽管领导对典型报道非常重视,她却对此不怎么感兴趣,尤其是像虚假拔高一类的典型报道几乎是一笔不动。领导心理也非常清楚,她可能不懂专业,但却逃不过他爱人那双明亮的眼睛。因此,领导常常把类似的报道交给别人去做,她也落得个清闲。她写的第一篇短篇小说《筒子楼的邻里》,是在爱人去世一年后写的,一九八七年发表在城市晚报上。这篇近两千五百字的小说,描写的是他们结婚住在筒子楼里所发生的故事。当时没用笔名,实名发表。单位里许多同事都通过报纸都看过这篇小说,尤其是住在筒子楼的邻居,更是关注。对此还有同期住的姐妹特地找她交流,指出她那里写的有出入,那里写的好幽默。一次投稿成功,给了她极大的鼓舞,这更加坚定了她写作的决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据陈姐说,她写的小说和散文有几十篇曾经在《吉林文学》《鸭绿江》《收获》等期刊上发表过,有几篇散文还上过省广播电台。最忙的一个时期,给一家报纸,两家杂志社当特约撰稿人,为了赶稿子常常写作到凌晨四五点钟。随着纸质媒体的逐渐衰落,她也随之清闲了下来,于是2011年开始上老年大学。陈姐开玩笑的说:一晃十三年过去了,几乎学完了综合系的所有课程,只可惜老年大学不发学位证书,如果发的话我至少能拿个硕士学位的文凭。陈姐是在九七年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这时她的儿女早已成家立业了。儿子在上海造船厂做高级工程师,女儿在省社科院做研究员。儿女们的经济条件都很好,都争着让她和他们同住,但是她那家也不去。她说:她习惯了自己单过的生活,习惯了这个六十平米的老屋,这里不仅是她安身的老家,更是她心灵的老家。如果办离老家,她的心灵将无处安放。为此,子女们也不再强求,知道她永远怀念父亲,更舍不得一屋子的书籍。

在谈话期间我曾问过陈姐,从八七年算起迄今为止已经有几十年了,您写的文章累积起来可能已经有几百万字了,是否考虑过出版一部自己的文集。陈姐笑着说:你提的问题许多人都问过我,我女儿更是极力鼓动我完成此事,自愿当我的编辑并且承担一切出版费用。但是被我拒绝了,我对女儿说:妈是一个普通人,所接触的人和看到的事都是小人物和小事情,只是通过笔墨把他们的喜怒哀乐展示出来,并没有像那些名人大家那样,去深刻挖掘他们的思想内涵,有一定的局限性和时效性,不具备收藏价值。用不着为了满足虚荣心,去耗财费力的展示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果我还能够动笔,就要继续学习跟上时代的步伐,像我写的第一篇小说那样,继续写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让身边的人看,让身边的人评,只有这样我才会感到充实和快乐。女儿听完我的话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这就是我认识的陈大姐。

低调谦逊的秦老。秦老是这个班级里退休人员级别最高的学员了,退休之前是标准的正厅级干部。这个班的大部分学员,退休之前大小都挂了一个长子,即使不挂长,退休之后也享受相应长的待遇,但是所有人的官职与秦老比起来都差了一大截。或许是他的存在,在这个班级里几乎听不到有人议论工资和官职的事情。我与秦老接触很少,关于他的事情都是听别人讲的。秦老79岁,一九四五年生人,退休之前任水利厅厅长,二零零五年退休。退休之后在家闲赋了三年,于二零零八年开始上老年大学,在老年大学一学就是十几年。秦老的个头不高一米七左右,微胖,方脸盘,满头白发,额头下的两道浓黑的长寿眉格外引人瞩目。他衣着朴素,说话条理分明慢声细语。如果单就从外貌和谈吐来平价他,从这个人身上找不到一点当官的痕迹,更别说是一个大的厅官了。说他是一个学者或者是一个慈祥的长者,或许更为贴切。由于他为人低调谦逊,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老师和同学都很尊敬他,尊称他为秦老。尽管我对秦老个人及家庭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是他在班里的表现却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秦老是这个班级出勤最好的学员之一,在这一学年里没有看到他缺席过一节课,无论春夏秋冬总是早早的来到教室。他的家离学校虽然不远但是需要倒一次公交车,尤其是早高峰很耽误时间,正常情况下也需要三十分钟,如果遇上天气不好或者堵车那就可想而知了。因此,他每次上学都要打出提前量避免上课迟到。有时我会想,像这种级别的官员以前都是车接车送,不用自己行走半步,忽然之间就要和平民百姓一样挤公交车,心里一定会有很大的落差。无论是谁,要适应这一变化一定会纠结很长时间。许多老干部不喜欢出门,或许,与这方面有一定的关系。像秦老这样能放下身段的人会少之又少。按理来说,以秦老的经济基础,买一辆代步汽车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对此大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据秦老说:没有开车的主要原因,一是自己的视力不太好,开车有一定的顾虑。二是家里人都不同意,尤其是老伴坚决反对,因此也就放弃了开车的念头。这些年来,无论是上街还是会友,都是拿着老年卡坐公交地铁,市里的主要交通线路几乎坐遍了。

在这个诗词班里可谓高手如云,我知道的仅中华诗词学会的会员就有三位,省市级的会员比比皆是,像我这样的诗词小白只能用个数来数。尽管秦老没有加入各级学会,但是他的诗词写作水平丝毫不逊于他人,尤其是格律诗的创作尤为突出。老师常把他的格律诗作为范文在课堂上解析,他的作品也经常出现在《诗词月刊》上。秦老不仅诗写的好,而且字也写的好。一次课间,我去向秦老请教怎样写好格律诗的对仗,看见了他已经写了大半本的黑色笔记本。笔记本上的字迹,像小楷一样工整漂亮,没有一点凌乱潦草的痕迹。看完之后,非常感慨,说:秦老,我看您写的字像楷书一样,如果您学书法一定也会非常出色。秦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你过奖了,字写的一般,只不过是工整了一些吧,我最大的兴趣还是诗词。一位哲人曾经说过,要了解一个人,最好是从他不经意的小事上去了解。秦老能把笔记做到这种程度,我想他无论是在以前的工作岗位,还是日常家庭生活,一定是一个做事非常严谨和自律的人。这就是我所知道的秦老点滴小事。

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一个学年就这样匆匆的过去了。回想一年来的学习,尽管学业平平,不尽人意,但却有另一番收获。通过这所大学不仅让我学习到了新的知识,而且让我结识了一群优秀的同学,更让我看到了他们花甲之年别样的风采。

2024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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