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印象记(下)

06-01 作者:独自行走

1、到了古浪才知道,乌鞘岭距离我居然那样近,导航显示只有三十多公里,对乌鞘岭,神往已久矣。

纪录片《河西走廊》第一集,在深邃悠远,神性魔性一般的片头曲配乐过后,一个浑厚的画外音娓娓道来,“中国的西北部,有一个省份叫甘肃,形状像如意,它的中部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地理大通道,这条通道东西长约1200公里,宽数公里至近百公里不等,东起乌鞘岭,西至星星峡,南侧是祁连山脉,北侧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因为地处黄河以西,形似走廊,于是被人们称作河西走廊。”

从这里,我第一次听说了乌鞘岭。

百度词条对乌鞘岭有更精确的描述。

乌鞘岭是古丝绸之路上河西走廊通往长安的重要关隘,位于甘肃省武威市天祝藏族自治县中部,属祁连山脉北支冷龙岭的东南端,为陇中高原和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也是半干旱区向干旱区过渡的分界,是东亚季风到达的最西端,是我国地形第一阶梯和第二阶梯的边界,是青藏高原,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三大高原的交汇处,一句话,乌鞘岭不仅是一个通道,一个起点,更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地理标志。

2、下午两点多,仍然是从古浪县中心广场打车,司机是个女的,戴着口罩,看不出面容,大概率四十多岁,脸长,面阔,问她去乌鞘岭多少钱?女人沉吟了一下说二百,我说一百五行吗?她说可以,成交。(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乌鞘岭位于古浪县城正南方,车子开出市区便进入山区,山谈不上雄壮高耸,也谈不上挺拔险峻,形状有的浑圆,有的有尖顶,有的几座连在一起,一律灰突突,光秃秃,连绵不断。

路面为双向四车道,路况较差,坑坑洼洼,女司机开车都小心,一遇到不平的地方就减速,浑不顾后面的大货车摁着喇叭呼啸而过,我有点心惊肉跳,手使劲地攥着门窗上面的把手,想提醒她快点,又怕她开快了或许会更危险,料想要是老婆子开车,牢骚话早就几箩筐了。

车内沉默,一时半会又下不了车,如此下去便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说。

我问她生意怎么样?她说太难干了,地方小,五块钱的起步价几乎走遍全城,一天下来挣不到多少钱。

我说,好像人口也不多,昨晚出去溜了溜,也就广场附近有点人气,其他地方都挺清静的,女人说,是,有些去了下面治沙。

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看过一个新闻,说古浪有个八步沙林场,那里位于腾格里沙漠南缘,是当地最大风口,上世纪八十年代,六位老汉不甘心家园被黄沙浸没,承包了几万亩沙地,种草固沙,在他们带领下,更多人加入进来,形成一个林场,用三代人的光阴,愣是把三十万多万亩黄沙变成了绿洲,前几天习大大还去参观过。

我问她是那里吗?女人说,是,那里的生活很苦,去的人大都是以前镇上的,没了地也没了生计。

一时无话,想起济南的丁家庄,拆迁后有的一家分到好几套房子,靠着CBD的黄金位置,光靠出租就活的很滋润,失去的那点地又算什么。

又沉寂一会,看着周围的荒山,我说,这山上怎么连棵树也没有,女人说,旱嘛,这里一年也下不了几场雨。

我开玩笑说,古浪县不是有古浪河吗?可以引水浇灌,女人笑了笑,没说话,这么说是想起了兰州的北塔山,那里的每一棵树都需要从山下的黄河中引水滴灌。

女人说,这几年雨水多了,前些年旱得连草都不怎么长,稀稀拉拉的,我问她,那你们吃水靠什么?地下水吗?女人说,不是,是水库里的水。

说着话的功夫,路过一个湖,女人说,这个水库就是县城的饮用水源,我探身看了看,库区面积并大不,南北只有数百米,东西也就百十米,利用两边峡口收紧,引古浪河水而建。

西北干旱少雨,越往西越甚,有一年暑假去敦煌,正赶上是那里最热的一天,晚上七八点钟了,太阳依旧明晃晃的,户外的温度大概在四十度左右,热得人头昏脑涨,一点逛夜市的兴趣都没有,只好躲在房间吹空调,想洗澡吧,想起导游说的话,敦煌缺水,用水时能节约就节约点。

想想也是,月牙泉四周环沙,就那么可怜见一汪水洼,莫高窟前倒是有一条河叫大泉河,名字很高大上,又是“泉”,又是“大”,让人会凭空想象出趵突泉泉水喷涌的盛景,但实际却是河道荒草绵绵,一年里也只有夏天暴雨时有涓涓溪流,而敦煌的暴雨,并不是年年都有的。

整个河西走廊的用水,大概率都靠祁连山融化的雪水,万一哪一天祁连山没了积雪哪?不敢想,有些杞人忧天了。

3、半个多小时后,车子进入一个隘口,右边为一陡坡,中间一缺口,拐上去,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观景平台,也是一个停车场,面积不大,满打满算也就能停满二十来辆车,在平台的东部边缘,立着一块巨石,上面赫然竖写着三个描金大字“乌鞘岭”,下面用朱笔横写,“海拔3052米”。

这便是乌鞘岭了。

观景平台正前方视野开阔,两边是黄褐色的山峦,山岭起伏,岭岭相连,不知蔓延到何方,山上竖着高大密集的高压电塔,中间盆地宽约数百米,一条公路蜿蜒向前,公路的路基之下,便是数千年来,连接中原与西域,中亚,乃至欧洲的“丝绸之路”之古道。

公元前121年的春天,18岁的霍去病就是从这里进入河西走廊,率领一万人的轻骑兵,用“闪电战法”打败了匈奴人,将他们赶出焉支山,并一路追杀到敦煌。

匈奴人痛失家园,悲愤不已,多少次梦回山丹,回到那片水草丰茂,万马奔腾的草原,他们饮着最辛辣的酒,唱着最伤心的歌,“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八百多年后的一天,一位和尚身着袈裟,骑着白马,也是从这条古道由南向北,踽踽而行,眼前群山漫漫,耳边猎猎狂风,平静疲惫的脸上,一双眼睛执着而坚定,羸弱消瘦的外表下,一颗狂野的心在跳动,眼前都是苟且,远方才是目的,孤独寂寞冷算什么,取得真经才是美好的人生,一人一马,茕茕孑立,黄沙漫天,大道独行。

这就是玄奘,一个看似书生,却有着钢铁一般神经的高僧,他用一己之力,将在印度即将没落的佛教,重新在中国达到了高峰。

经过这条道路的还有出使西域的张骞,远嫁乌孙国的解忧公主,收复新疆的左宗棠等等,僻静荒蛮的千年古道,一次次被车马声惊醒,一次次在黄尘滚滚中见证历史,书写历史。

4、这里的观景平台并不是欣赏美景的最佳观测点,西边有一条木栈道沿着山脊盘旋而上,将几座山丘连接起来,越往西山峰越高,到达最高点,不仅可以居高临下,一览乌鞘岭全貌,还能近距离看到南边的马牙雪山。

马牙雪山,因形似“马牙”而得名,东西长约四十五公里,南北宽约十公里,主峰白嘎达海拔4447米,常年积雪。

从山下的观景台也能看到马牙雪山,只是今天天气不好,薄雾浓云,山峰偶露峥嵘,云层中出现的不是一座,是一排锯齿状的山峰,剑锋陡峭,银色闪亮,给人惊鸿一瞥的感觉。

木制栈道很好爬,坡度也缓,上下多有游客,大都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成双成对,互相依偎着,牵着小手,鬓发斑白,独自行走的只有我一个。

此地的海拔在三千多一点,和林芝相仿,并没多少高原反应,但风奇大,从古浪县出发时,几乎感觉不到风,到了这里停车开车门时,一下居然没推开,越往山上走,风越大,人不是走上去的,感觉是被风刮上去的。

爬到最近的山顶,要下行一段,然后再上行到另一座山峰,两座山峰之间的谷口,风力又骤然增加了一个维度,如果说一开始风是八九级的话,现在能到了十一二级,人站不稳,手紧紧抓住护栏,不敢再挪动半分。

一会,后面一个小伙子,两个姑娘走了过来,姑娘还穿着裙子,被风吹得紧裹在身上,见我如此紧张,小伙子笑着对我说,没事,过去这里就好了,他黑红的脸庞,精瘦的身材,像是本地人,我笑笑对他说,你们爬吧,我在这里看看就行。

岑参在《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中写道,“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这里不是新疆轮台,但这里的风一点也不比轮台温柔。

前行不易,后退更难,顺风怕被吹走,逆风则寸步难行,把冲锋衣帽子裹住头,倒退着,像三寸金莲般,一点点往后挪。

数百米的距离走了有二十多分钟,好不容易走下栈道。

一位面容黢黑,身体结实,衣着打扮明显是藏民,年龄看上去有六十来岁,实际上可能也就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趴在栏杆上,看到了我下山的窘态,善意的朝我笑笑,说这个季节风大,夏天来就好了,那时草也绿了,风也小了,他指指东边的那座高山,对我说,他经常开车到山顶,在那里搭上帐篷过夜,美得很。

东边那座山明显比西边的山陡峭,高挺,爬上去肯定费劲,没想到居然能开车上去。

听他这一说,我一下神往起来,我去过北疆阿尔泰山,那里也是高山草甸,那里的夏天风景美如画,湛蓝的天空下,视力所及,是大片绿油油,地毯一般的山坡,原野,成群的牛羊在上面怡然自得,白色的蒙古包星星点点,一只苍鹰飞过,在天空盘桓良久,那展开的双翼,丝滑的俯冲,让人感叹大自然的杰作。

而到了晚上,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亮晶晶的星星大如银盘,仿佛触手可及,烧烤架架起来,木炭烧起来,羊肉串烤起来,啤酒喝起来,“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陶陶然,熏熏然,“都将万事,付与千钟,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乃至“醒来明月,醉后清风”,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我在心里暗暗许下诺言,乌鞘岭,我还会再来的,我要在夏天一睹你披上绿装的芳容。

共 0 条文章评论